枕边春/明月咬春——韫枝【完结】
时间:2023-02-17 14:59:05

  倚桃宫,何贵妃,折柳枝,葡萄。
  他闭着一双眼,双手合十。
  微微启唇,念着佛经。
  有风穿过窗牖,送到佛子清冷的面容上。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只鸡、那一只兔,还有小宫女的哭喊:
  ——镜容法师救我!
  ——镜容法师救救我!
  ——圣僧救我!!
  ——圣僧不是要普度世人么,那……您可否渡渡本宫呢?
  佛子跪拜在菩萨面前。
  敲着木鱼,念着经文,为生灵超度。
  月色清浅,洒下了一地银白色,不知念了多久,忽然又吹进来一尾清风。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望菩萨在上,保佑生灵,超度亡魂。”
  “望菩萨,保佑……阿音。”
  ……
  翌日,葭音起了一大早。
  先是上妆,换衣服,而后她又被二姐姐拖着,去后院开了开嗓。
  不光是她,水瑶宫上上下下都紧张兮兮的,唯恐出了什么乱子,牵连到整个棠梨馆。
  就连妙兰也“好心”地凑过来。
  “阿音妹妹,你……可是都准备好了?台词记牢了么,一会儿上了台,可不得马虎啊。”
  葭音转过头,没有理她。
  既然是演观音,必然是穿一身纯白的衫子。她向来不喜欢穿白色,总觉得太素净了,如今看着铜镜里一袭白衣的自己,葭音居然觉得自己也称得上是端庄典雅。
  “音姑娘穿白色也好看,”素姑姑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欢喜,“音姑娘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谁说你不能扮大气端庄之相,姑姑我见着音姑娘现在这一身,不比二丫头三丫头差。”
  因为是演观音,妆容须得浅淡些。
  少女脸上只涂了很薄的一层桃花粉。
  不过她的皮肤很好,像玉一样莹白,没有瑕疵。如今之上一层薄粉,倒更衬得她肌肤红润,就像三月里粉粉嫩嫩的小桃花。
  也难怪,沈馆主会那样喜欢她。
  素姑姑看着面前的小美人儿,心中微叹。
  准备妥当,葭音在宫女的带领下,往后台走。
  太后的寿宴,备在了御花园。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如此奢丽的花园,满园的鸟语花香、姹紫嫣红,绚烂得不成样子。
  御花园内,宴席更是丰盛无比,小宫女们端着盘子,依次袅袅穿过宴席,将上好的佳肴摆至餐桌之上。
  葭音躲在后台,隔着挡板,忽然看到了一行人。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镜容。
  他的气质着实太过出尘,让她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便隔着重重人群,还是能快速捕捉到他。
  只见佛子抱着一把绿绮琴,安静地坐在席间,他身前是二师兄镜无,身后是镜心镜采等人。见了梵安寺的圣僧,宫人自然是十分客气,同他们点头哈腰,还特意准备了精致的素食。
  不知有名宫人在镜容身边说了什么,他微微侧耳,垂下眼睑安静地倾听,须臾,轻轻点了点头。
  有絮絮桃花被风吹落,坠在他袈裟上。
  佛子手指干净修长,面不改色地将花瓣拂去。
  葭音看得痴怔,一时竟出了神,直到有人着急地唤她:
  “葭音,该你上台了!”
  她蓦然回过神来。
  视线从镜容身上移开,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至胸前竖起,稳稳走上戏台。
  素姑姑在台下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
  音姑娘这身段、这嗓音、这相貌,扮了观音娘娘……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啊。
  鼓声起。
  风声忽然也大了些,猎猎吹到耳边,扬起葭音鸦青色的发。她看到了正坐在席上的太后娘娘,还有她身侧身穿龙袍的男人。
  皇帝,皇后,还有……何贵妃。
  何贵妃嘴角噙着笑,挑眉望向她。
  “法相端庄披彩霞,柳枝斜袅白莲花。”
  葭音刚放声,就听到了一阵低语。
  她站在戏台子上,往下瞟了一眼,何贵妃唇角笑意更甚。只不过这一次,她眼底更多的是轻蔑的嗤笑,似乎在嘲讽她。
  什么样的人,也敢上台来演观音娘娘。
  不止是何贵妃。
  她身侧亦有娘娘蹙起了眉头,有些不解地望向台上的“观音”。只见这“观音”虽然衣着端庄,却有一双极勾人的眼。那袅袅的腰肢加上这惊鸿一瞥,哪里是什么普通众生的神仙。
  分明是妖精,直把人魂魄勾走的狐狸精!
  “这棠梨馆,什么时候送了这样一个人上来。”
  “就是啊,往年棠梨馆送上来的伶人,可从来都没有像这样的。这到底是给太后娘娘贺寿呢,还是勾引皇上呢。”
  周遭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三师兄……”
  镜采担心地望向自家师兄。
  镜容紧抿着唇,抬头望向台上。只见少女一袭纯白衣裙,台词到她嘴里,却陡然生起几分妩媚之意。
  她扬声,吟唱:
  “法相端庄披彩霞,柳枝斜袅白莲花。栉风沐雨来东土,茹苦含辛惠吾华。”(1)
  忽然,葭音抬起头。
  四目相触的那一瞬,她的心陡然一阵跳动,双颊之上飞了些绯色。
  原以为对方也会快速移开目光,谁知,那双眼一直落在她身上。葭音咬了咬唇,迎着那道安静的眸光,娇声慢慢。
  轻吟,浅唱,婉转,低回。
  一曲毕,少女于台上轻点足尖,袅袅的身形如一朵盛开的红莲,笑意与春色刹然盛放。
  台下,不少人霎时失神。
  直到何贵妃娇笑一声,以袖掩唇:
  “好曲,好曲。皇上,今年这首观音送子,倒是有些特别呢。”
  她话中带着强调,让人不难看出她的不满。
  立马有位分低的娘娘见风使舵。
  “原来演的是观音送子呀,也不知是不是臣妾愚钝,竟不知台上站了一位观音娘娘。臣妾眼拙,眼拙……”
  皇后亦是面色不虞,皱了皱眉头。
  “好了,都莫说了。台上那伶人——你且退下罢。”
  “这怎么能让她说走就走呀,太后娘娘最喜欢的就是这出观音送子了,那伶人演成这样,不是折了大家伙儿的兴致吗?依本宫看呀,今年这棠梨宫根本未将太后娘娘生辰宴的大事放在心上,着实应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何贵妃此言一出,立马有人应和。
  “就是就是,这哪里还是什么观音送子,简直太不像话了!”
  “这哪里是观音啊,分明就是妖精!”
  “对,分明就是妖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数落起台上的葭音来。
  少女咬了咬泛白的下唇,她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往日在棠梨馆搞砸了事,也都有沈馆主出面为她撑腰。
  而如今——
  她下意识地朝镜容望去。
  佛子一身袈裟,端坐在席间,稍稍敛眸,听着周遭的七嘴八舌。
  忽然有人大声道:“梵安寺的圣僧不也入宫了么,臣妾终究是个外行人,不如请圣僧评价评价,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这样的观音!”
  众人冷笑着,一下将她推向千夫所指的风口浪尖之地。
  她们不光要顺着何贵妃声讨她,还要让梵安寺的和尚出面,叫她无从辩解。
  梵安寺此行,以二师兄镜无为首。
  而如今,他正是骑虎难下。
  顺着娘娘们的意,便是置葭音与死地。
  若不顺娘娘们的意……
  “圣僧,臣妾愚钝,不若跟臣妾说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这种观音?”
  镜无一阵沉吟。
  不等他思索该如何回应,身侧陡然传来极为清冷一声,众人闻声,只见着那位德高望重的镜容佛子,眸光清平,从容而道:
  “观音娘娘,千手千面,千面千相。杨柳面,龙头面,圆音面,白衣面,鱼篮面,一叶面,千颈面……面面皆可是观音。”
  闻言,镜无大吃一惊。下一刻,面色变得煞白。
  ——他这是……在公开袒护葭音施主?!!
  作者有话说:
  镜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
  引(1):引自网络《观音送子》
 
 
第14章 
  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也奇怪,镜容的声音并不大,落在人耳中,却觉得字字铿锵有力,让人不敢去反驳他。
  “三师兄……”
  身后的镜采小心唤了他一声。
  三师兄这是在干什么?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方才葭音施主那一舞,着实有些……不符合观音娘娘的形象。
  尤其是在他们出家人眼里。
  观音娘娘大方端庄,厚德载物。
  是他们的心之所向,神之所往。
  而葭音施主在台上扮观音,席间不少佛子无声垂脸,默默地低下头,不敢看她。
  听完镜容的一席话,台上的葭音也惊讶地看着他。
  她望着镜容,只坐在那里,明明是面色平和,周遭却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气质。
  就连皇帝看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毕竟是梵安寺的圣僧。
  是梵安寺最德高望重的佛子。
  就在宴席陷入了一阵沉默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太后娘娘忽然笑出了声。太后两鬓已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笑容和蔼慈祥。
  她朝葭音招了招手,“丫头,过来。”
  葭音走下戏台,小心翼翼地上前。
  “再过来,到哀家身前来。”
  她无视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走到太后面前,只是与镜容擦肩的一瞬,少女稍稍停了脚步。
  一道悠然的檀香,宁静而清幽。
  太后看着她,眉眼里居然都是欢喜。
  “好孩子,让哀家看看。”
  她的手被对方拉住。
  “谁说这丫头演得不像了,哀家就觉得,这戏唱得挺好的。明艳,活泼,看得人心里头高兴!”
  “成天听那些咿咿呀呀、哭哭啼啼的戏有什么意思,哀家就喜欢看这种年轻艳丽的姑娘。丫头,你叫什么名儿?”
  她没想到太后会这样赞扬自己,愣了愣,立马道:
  “回太后娘娘的话,民女贱名葭音。”
  “葭音,佳音。哀家的小女儿名字里也有个佳字,看着你,哀家就好像看到了哀家的小女儿。”
  此言一出,皇上的面色变了变。
  太后的小女儿,佳柔公主,在十六岁那年染病离世。
  细细瞧眼前这“小观音”的眉眼,真有几分像佳柔公主。
  为讨太后欢心,周围人立马见风使舵,夸起葭音来。
  突如其来的赞誉,让她十分不适应。小姑娘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心中暗暗叹息。
  ——终于保下这条小命了。
  不光保下了这条小命,皇上还要赏她。
  “赏,重重地赏!”
  那一道目光停驻在葭音身上,她低着头,不敢望向那一身明黄色龙袍之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皇上的目光很奇怪。
  他扶着龙椅笑着,眼神却止不住地在她腰肢间徘徊。不过顷刻,便有宫人识眼色地端来丝帛绸缎、珠宝首饰,在她面前一一摆开。
  葭音却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
  无论是上好的布匹,或是金银珠宝,棠梨馆向来都是不缺的。皇帝似乎也瞧出了她的心思,眯了眯眼,和善地问道:
  “这些若是都不喜欢……你同朕说,想要什么赏赐?”
  葭音略一沉吟。
  “民女想要一樽小佛像。”
  “佛像?”
  她歪了歪脑袋,“嗯……可以戴在身上,或是捧在手上的那种。”
  皇帝被她逗笑了,大手一挥,不一会儿,立马有太监端了一樽金色观音像来。
  不大不小,恰恰能放在手心完全包住。葭音满目欢喜,开开心心地磕头谢赏。
  只是当她坐回到二姐姐身边时,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她转过头,妙兰正阴恻恻地盯着她手上的观音像,眼中似有愤愤。
  葭音没理她,用手指小心拂去佛像上的灰尘,心想着一会儿将其送给镜容。
  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谁知,宴会刚散,镜容已不见踪影。
  太后娘娘传唤她上前。
  按理说,她们已经顺利完成了生辰宴的演出,不日便要出宫去,可太后似乎喜欢极了她。皇后下个月临盆,要她们这一班戏子再留在宫中,日后好庆贺皇后娘娘诞下皇嗣。
  葭音自然还要演这送子的观音娘娘。
  从太后那里走出来时,已日薄西山。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万青殿见一见镜容。
  殊不知,万青殿内,一对佛子玉立与红莲水池前,师兄镜无手捧一把鱼饵,明显心事重重。
  “镜容。”
  对于白天的事,镜无有诸多不解。他很想询问对方,可又十分相信自家师弟的为人。犹豫再三,还是出声问道:
  “你与那葭音施主……”
  镜容波澜不惊地望过来。
  暮色沉沉,金粉色的光晕落在佛子袈裟上,他眼底也笼了道淡淡的光。
  “你今日……罢了。”
  话说到一半,镜无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叹息一声。
  水池中鱼儿无拘无束地游动,水面清澈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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