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春/明月咬春——韫枝【完结】
时间:2023-02-17 14:59:05

  为首一人压低声音:“稍安勿躁,是沈公子派我来的。”
  “沈……馆主?”
  她迷茫了。
  对方低低“嗯”了一声,“葭音姑娘今日所唱的戏,也是得了沈公子的授意。”
  他们是要利用舆论造势。
  揭下何氏那虚伪的面纱!
  二姐姐终于明白了过来——葭音为何执意要参加这春魁宴!
  原来竟是如此……
  台下已是一片哗然。
  葭音浑然不顾,声音清丽,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唱着。
  外戚专权,中饱私囊,假公济私,狗苟蝇营。
  甚至意欲忤逆犯上。
  ……
  台下喧腾声愈演愈烈。
  他们将目光投落在这名身肢窈窕、衣着却单薄的女郎身上。终于,有何氏的人欲冲上来,手执长矛,朝台上呵斥:
  “大胆!何人在此处妖言惑众!快给我拿下!”
  不等那人靠近,周遭已围满了一群愤慨之士。
  “那曲子中所唱的,可都是真的?!”
  “快叫你们主子出来对峙!”
  “是啊,何氏必须要给我们老百姓一个说法,方才林夫人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民怨四起,眼看着压制不住,执矛之人也无能为力,只好握着兵器,灰溜溜地去上报何聿了。
  这一出戏,终于落了场。
  葭音摘下唱戏所戴的重重的头饰,取下甲套,还未转身,就听到一道脚步声。
  是二姐姐。
  她并不意外,目光平缓,不咸不淡地扫了那人一眼。
  对方面上带着各种情绪,有震愕,有愤懑,还有……
  怨恨与不甘。
  二姐姐身侧跟着的,正是之前一直说她坏话的春娘。
  如今葭音已贵为林家贵女,春娘低垂着脑袋,瑟缩不敢看她。反倒是二姐姐冷哼一声,一双眼怨毒地瞪着方卸下甲套的女郎。
  “葭音,如今你是愈发能耐了啊。连那样的戏都敢唱,你可知今日这般,会给我们棠梨馆带来多大的麻烦?!”
  妆台前立了面黄铜镜,隐隐折射着窗外的冷光。
  月辉透过窗纱,洒落了一地,映得少女一双乌眸明丽。面对身前之人,葭音俨然没有半分惧色。
  她道:“棠梨馆是沈馆主的,而并非在你名下。我今日所作所为,早已悉数禀告馆主。”
  二姐姐被他噎住。
  一时间,素衣女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咬牙看了葭音好半天,眼神很不得将身前之人挖个窟窿。
  “馆主怎会纵容你这般害他!”
  “你错了,我这并不是在害他,”葭音淡淡道,“反而,我是在帮他。至于棠梨馆,日后也不必担心有祸端。民怨在上,他不敢动棠梨馆。”
  诚也。
  如今的情形,百姓虽然愤懑,待冷静下来后,对葭音所唱的内容实则是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
  而何聿在这个时候动棠梨馆,无异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何聿虽是一介武夫,但也不傻。
  二姐姐被她说得半天不发一言。
  见她说不出话,葭音也懒得揶揄她,欲擦肩而过。
  衣料摩擦的一瞬,只听对方失魂落魄地来了句:
  “你如今可以帮他,拼尽全力帮他做事,保着他与小殿下。你与他并肩,心有灵犀,而我这十余年的陪伴,却什么都不是了……”
  葭音步子一顿,转过头看了面色煞白的二姐姐一眼,抿了抿唇,终也什么都没说,大步走入一片夜色中。
  让她没想到的是,何聿不敢动棠梨馆,转而在林家上面动手。
  何军涌进来时,正是月上三更,林子宴今夜宿在友人家,夫人戚小芸抱着哭啼不止的悯容,被慌慌张张地赶入了院。
  “我夫君犯了什么错,惹得何大人这般动怒?”
  月色凄寒,戚小芸手脚颤抖不止,抑住哭腔问道。
  为首的军官只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见她怀里抱着婴孩,心中猜测此人为林三夫人,气焰嚣张道:
  “今有人检举,林二夫人心怀忤逆之意,今奉了圣上口谕,前来捉拿林二夫人——”
  葭音被人从西侧院子押了出来。
  那人眼睛咕噜一转,见眼前这名女子生得楚楚动人,便知晓她的身份,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还等什么,林二夫人,跟本官走吧。”
  ……
  金御殿。
  虽是春日,京中仍冷意料峭,偌大的殿内燃着香炉,白雾缭绕,徐徐漫上桌案。
  御前供奉着一炷香。
  明黄色的垂帘之后,是一方矮矮的小凳子,凳上端直坐了名身着袈裟之人。
  他微垂着眼,手上调着琴音,泠泠乐声自其指间流淌,颇有安宁人心神之效。
  一缕光,打在那把绿绮琴上。
  殿外有人来报,贵妃娘娘来了。
  镜容阖上双目,假意抚琴。
  她走进来时,带了一阵极艳.俗的香气,见帘后之人不拜,何氏身侧的落英有些恼了。
  “大胆僧人,见到我们娘娘还不行礼!”
  何贵妃伸手,将落英制止住。
  “圣僧正在为圣上御琴,落英,不可造次。”
  贵妃娘娘目光落在那一道清瘦的身形之上,目光凝了凝,转而又问守在龙床前的小太监。
  “圣上还未醒来?”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昨儿个突然在大殿上晕厥,已叫太医来看过了。服下了药,脉象平缓了些,只是昏睡一天了,还未转醒。”
  “行,你先退下罢。”
  何氏走到龙榻前,透过帘子,往里头瞧了一眼。
  旋即,又退了回来。
  “圣僧。”
  她声音柔丽,轻轻唤镜容。
  佛子只闭着眼,袅袅香风拂于面上,他神色未动。
  安静,清冷,不近人情。
  可偏偏……又让人起了染指之欲,他愈这般高高在上,她就愈发想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
  让这清冷如谪仙的和尚,好好尝尝石榴裙下销.魂的滋味。
  何氏眼波流转。
  她摇曳着身姿,纤纤玉手探开纱帘。浓郁的香气与她的身形一道而来,女子弯了弯身,调.戏般用手指拨弄了下琴弦。
  原本行云流水的琴音,骤然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断。
  镜容也是有脾气的。
  他面色虽未动,双手却从琴上撤下来,缓缓抬眼,平静地瞧了何氏一眼。
  何娘娘以袖掩唇,娇笑道:“圣僧,您的琴音乱了呢。”
  她身上穿得极少,弯身时,如水般顺滑的衣绸滑下,露出那一双精致的锁骨。
  “圣僧。”
  女子声音柔媚,故意掐出了水。
  镜容睨向她。
  那目光,不带有任何温度,寒冷得如房梁上尖利的冰锥子。见状,何氏也不恼火,于他身侧缓缓坐下来。
  “圣僧呀,您弹了一日的琴,不觉得无趣么?”
  佛子不答她。
  何娘娘自顾自道:“弹琴,念经,打坐,有什么好玩的。圣僧,您不若看看本宫,本宫这里,可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呢。”
  见他不为所动,何氏又笑了声。
  “本宫这里呀,不光有琴,有酒,有诗文。还有呀……”
  何氏凑近了些,在他耳边笑,“还有林家的美人。”
  “那林家的美人,听闻可是生得国色天香,芳华绝代。本宫的人把她带过来时,一个个的魂儿都不知飞到何处去了。那样貌,那身段,还有那样好嗓音,啧啧……就连本宫一介女子看了都觉得脸红心跳呢……”
  镜容捏紧了佛珠,目光倏地发冷。
  “你们把她如何了?”
  作者有话说:
  卡文了QAQ少写的1500明天补上,这章给大家撒个红包!
 
 
第60章 
  何氏面带笑意, 唇角却噙着不带温度的弧度。女子一袭朱色水纱裙,绫罗绸缎如云似雾, 带起一阵香气袅袅。
  见镜容发问, 她又一掩唇,潋滟秋波直往佛子身上送。
  “本宫不过提了她一句,镜容圣僧, 您紧张什么?”
  镜容把手搭在琴弦上,使余音慢慢静下来。
  满室寂静, 春色急急探入窗纱,何氏如愿以偿地看着,身前之人原本波澜不惊的面色,终于有了突破口。
  他并未看何氏,定下神思。
  对方斜斜倚在桌边, 如瀑的青丝倾斜,瞧着他串在手腕上的佛珠。
  “圣僧, 您是出家人, 本宫知晓, 你们出家人最喜欢的, 就是清净。”
  “但您也莫要嫌本宫聒噪, ”何氏看着那串泛着温润光泽的珠子,笑,“圣僧近日来做的事, 本宫比谁都清楚。”
  镜容未说话, 也依旧未看她。
  何氏并不愠怒。
  “不过呢,本宫并不怪您。您喜欢谁, 想要帮着谁, 都是您自个儿的主意, 本宫不拦着你。”
  她温声细语,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
  “但是呢,本宫也希望镜容法师您考虑周到了。这大魏,从未有立嫡之说,皇上想把这储君之位传给谁,到头来谁又能坐上这个位置,全看那位皇子的本事——也全看皇子身后,拥护者的本事。”
  后半句话她说得十分张扬,且轻蔑。
  她虽狂妄,但也有狂妄的资本。她如今是三皇子魏合赟母妃,虽然只有抚养关系并无生养关系,但何贵妃并非真的想让三皇子上位。
  魏合赟乖顺,听话,又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很适合当何家的傀儡皇帝。
  至于皇后与六皇子……
  何氏瞧向身前之人。
  他一身袈裟,脊柱笔直如松竹。光雾拂面,带着泠泠水气,无论女人如何言语,他自是岿然不动。
  “圣僧,您这般才能,何必要去帮那样一个皇子。皇后母家您又不是不知晓,哪里抵得过我何家的权势呢。六皇子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没有多少能耐的。您若是跟着他赢了,然后呢,他又能许给您什么呢?”
  她不信,佛子没有私欲。
  不会去想钱财、权势、情爱。
  这些都是人最本能的欲.望,人性贪恋,如同猛兽。何氏相信,私欲人人皆有之,只不过面前这位不动声色的镜容法师,比旁的人多了几分克制罢了。
  她依依笑言:
  “您跟着皇后,倒不如跟着本宫。等我们何家得势,爹爹定会赏您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本宫也会去替你求得至上的权力与荣耀。”
  女子一双纤纤玉手,顺着桌腿,缓缓攀附上来。
  “圣僧何必守着这枯燥乏味的经文,做本宫的男宠,不快活么?”
  镜容眸色兀地一沉。
  他的眼神很冷,冷得像迎面刮来一道带着冰溜子的寒风,却又恰恰在人鼻息前一寸停止了下来。何氏后脖颈隐隐冒了些冷汗,还未回神,就听见那人以及极清冽的声音,道:
  “何娘娘,请您自重。”
  因受了佛门二十余年的熏陶,他的冷意并未带有什么攻击性,却仍能让人心底发怵。他像是一片雪,一片又一片薄薄的雪,并不会将人冻死、溺死,却能让人的手脚颤抖,通体生寒。
  镜容不想再与她周旋。
  撩起僧袍,一抱桌上绿绮琴,欲起身往外走。
  何氏在他身后冷声:
  “自重?镜容圣僧,您不想知晓林夫人在何处么?”
  果不其然,他的步子一顿。
  见状,何氏冷笑:“你到底还是喜欢她!”
  “什么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佛子,什么七情俱灭、无欲无求的梵安寺圣僧。”
  女人慢慢从座上站起来,轻嗤。
  “本宫一提起她,你的心就乱了。镜容啊镜容,您真是令本宫好生震愕呢。堂堂一国之圣僧,居然爱上了那样一个卑贱的伶人……”
  镜容慢慢握紧了正抱着绿绮琴的手,“何娘娘慎言。”
  朱红色的裙尾在足下轻轻荡漾开,如一朵缓缓盛放的红莲。美丽,妖娆,又带着婉婉动人的凄楚。
  何贵妃走到他身前,仰起头,仔细凝视他的面容。
  他身姿颀长,身材在男子里面也是十分出挑。何氏与他面对面站着,他高了对方一个头不止。从他身上传来一道淡淡的佛香,明明是温缓的、柔和的香气,偏又叫人在其中嗅到了几分冷意。
  这佛香,一如他这个人一般。
  初见时,虽然觉得他高高在上、不容亲近,却也能发觉他的眉目是温和的、慈悲的。他爱世人,爱天下,可这种爱并非欲望,并非单一的、令人难以启齿的“性.欲”。
  他的爱,是一种冷冰冰的神性。
  他的温和,他的慈悲,他的爱。
  都是一视同仁的。
  这种跨越了性别、身份的博爱,在敬仰的同时,亦让人心生起占有之感。
  她要他的神性,从高山上坠落。要掠夺去他对世人那无私的博爱,转而将其占据作自己的私藏之物。
  一个原本满怀天下之人,突然眼中只有了你自己,这是怎样一种满足与成就感?他对天下的爱,变成对你一个人的爱,对天下的好,变作只对你一个人好。
  何氏仰着脸,心中暗忖。
  从一开始,她就想将面前这个人私有。
  那她一定会好好去爱他,会去心疼他每一次在情爱与信仰之间的纠缠挣扎,会抚慰他精神壁垒崩塌之时的绝望痛楚。
  她会陪他下地狱,在镜容以为的信仰湮灭之时与他交颈,用一道光亮,去点燃他眼中的另一道光亮,带他在地狱之中,通向极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