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洪山以为闺女当娘了总是会不一样的,没想到跟之前也没多大差别,天寒地冻的,还把穿着不薄的外孙女裹在自己的军大衣里。
“你这孩子,我看屿清倒是每日带着孩子累的够呛,你这气色很不错。”
几个人并排走着,小路上的雪很厚实,踩着咯吱咯吱的。
陆屿清任劳任怨的陪着,他倒是不觉得累,这多幸福啊,恐怕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
“爹,我不累,辛苦的还是周喜。”
周洪山哼了一声,看着外孙女脸小小的白嫩嫩软乎乎的,眼睛又大又圆,嘴巴也小小的,真是她爹娘的优点都长在她身上了。
“乖。”
几个人赶紧到家里,余秀敏中午吃过饭下午就要过油,就是过年要炸东西,之前都是家里穷,哪能倒上一大锅的油去炸鱼块,炸鸡块,还要炸一些丸子,这厨房里炸的东西刚刚出锅。
周源带着弟弟妹妹站在厨房里,向阳在烧火,他看着这锅鱼块出锅,赶紧就去拿了一小块,用手撕着吃,然后咂摸了一下味。
“娘,这有些咸了。”
余秀敏嫌弃的看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说话?”
周源还不知道为啥,啊了一下,“真的咸了。”
余秀敏又瞪他一眼,“出去,你给我出去。”
向阳在灶旁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炸东西不要说话。
周温拉了一下哥哥,“别说了,你就吃吧。”
余秀敏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炸细粉丸子,用剁碎的细粉跟面糊掺在一起,再用手捏成一个个的团子,过油,这样炸出来的丸子又香又脆,很香。
田耽进来给他们都每种拿上一碗,“你们都回堂屋去吃,别在这里站着。”
周源只要有吃的,也没啥端着碗就招手带着弟弟妹妹进了堂屋。
周实话实在是少,自己吃东西也不吭声。
周源吃着一个丸子一口差不多就能吃完,“对了,宁期,你给姑姑写信了吗?”
程宁期点点头,“我爸爸还给我寄了书回来。”
周源叹了一声气,他都快不记得大姑姑长什么样子了,“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从那里回来啊。”
程宁期其实也快不记得了,不过他还有照片,是想爸妈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看,可又觉得如果真的见面了,他都不知道怎么相处。
“我相信我爸妈都是没问题的,肯定会没事的。”
周源也这么认为,“说不定明年后年就回来了,这也说不准啊。”
路上周将特意跟周喜走在一起,陆屿清跟周洪山在前面。
周喜看了一眼她大哥,“怎么,有什么事情吗?”
周将没把周繁的事情跟家里人说,但想着周喜是家里最接近国内信息的人,“周繁年中的时候病了,不过瞒着家里,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我总觉得最近的风声不对,那位又回来了,但听说总理病重。”
周喜听到周繁的消息,心里也是有火气的,“对,一月十三号到十七号,四大会开,估计很快就能改变,现在上面的形势很明朗,大哥,陆家老爷子已经恢复实权,姐姐跟姐夫的事情我也跟他讲过,我想尽快把人接回来,不过你先别跟咱爹娘说,我怕空欢喜一场。”
周将想说他猜的果然没错。
周喜看儿子在大哥的怀里听自己说话,像是特别认真。
“你这个臭小子。”然后她又看周将,“大哥,我发现你在这么的嗅觉很敏感,你才应该考上大学在首都工作。”搅动风云的一把好手,她是最接近中心的,但大哥只是凭借猜测,还有报纸上的信息就能猜的很准确。
周将笑了起来,知道有好消息心情也好了很多,“我不喜欢,我只想做生意,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才能真的放开。”
周喜倒是觉得一切皆有可能,现在时局变化的已经够快。
这是陆屿清第二次来河山沟,上次算是春夏,现在是深冬,村路口还是好几群人站在说话,大家都说说笑笑的,不过这次都打了招呼,虽然都是跟爹和大哥说话的,他也好歹觉得没上次那么尴尬。
周洪山在大队里的人缘永远是最好的。
“是,这不是周喜跟女婿带着俩孩子回来吗?路滑,我跟周将去接的。”
“对对,是龙凤胎,都长得好看呢。”
“行啊,到时候来家串门看看孩子。”
这一番说完就算是应付过去。
周喜乐了起来,“我觉得她们肯定不敢上门来。”她对自己还是很认知的,都怕她,更不用说来看自己的孩子。
陆屿清站在周喜的旁边,打趣她,“怎么,周同志还很自豪?”
周喜冷哼一下,眼睛向上看他,瞥了一下,“你能懂个啥。”这是她这些年好不容易立下的人设。
周家人走完之后,后面又是议论了起来。
“这周家四丫头可比周家二丫头有福气,嫁的人我听秀敏说是首都里的大领导的孙子。”
“是啊,重要还长的好,这么远,还愿意带着媳妇孩子回娘家,真不容易。”
“周喜也争气,一下子生了个龙凤胎,这是什么福气啊。”
这边说的热火朝天的,一个隔壁大队的过来这边妹妹家串门的小媳妇揣着手,眼神有些倨傲,她早就听说周家大队长的那四丫头脾气坏,今个见了除了长的好看也没啥好处,见到这么多长辈在也不主动说句话。
“我看这周喜也没觉得哪里好啊,要是嫁到我们家,我肯定要好好的训训她那个坏脾气的。”
旁边一人揣着手听到这话倒是乐了起来。
“笑死了,你还想娶人家周喜当儿媳妇,就你那个儿子插上凤尾也还是野鸡,你知道周喜本事多好,人家高考可是探花,咱们河山沟头一份,还在首都的外交部工作,你知道啥是外交部不,那是能见到主席的地方,真是跟你说话,我都觉得今年真晦气。”她突突的跟机关枪一样说完就走了。
其他人也不想跟她说话,自己一个大队的站在一起唠嗑。
虽然她们都不跟周喜说话,但不是讨厌她,是觉得她厉害,人家优秀,可不是真的嫌弃,再说了轮得到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指点点的,那可是周喜,她配说吗?
周喜他们一进院子。
田耽就慌着上前先把孩子接了过来,这龙凤胎多稀罕人啊,出生这大半年她还没见过呢。
“真好看,我们家孩子。”她说完才看到周喜,“名字叫啥啊,上次问就说了小名。”
陆屿清忙接上话,“娘,老大叫陆周,老二叫陆沁。”
田耽听着老大的名字明显是两个人的姓氏对在一起的,“谁取的?”
周喜把车子停好就闻到香气进了厨房,听到她娘问,从厨房大声回答,“我们俩分好的,每人取一个,老大是我取的。”她图省事,干脆就俩姓放在一起。
田耽一听就知道。
“来,让姥姥看看我们陆沁。”
陆沁也不哭不闹不认生,谁都让抱,还好奇的看着这一圈的人。
余秀敏看这周喜生完孩子一点变化都没,就知道是妹夫照顾的好,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走一趟,把锅里的麻叶子捞出来控了控油由衷的开口。
“周喜你有福气。”
周喜也不怕烫,捏着就吃,“嫂子你也很有福气,能有我这样的小姑子。”
余秀敏哭笑不得的忙点头,“是,是,你说得对。”
向阳在底下烧火,“大嫂,你还是别说周喜,咱们一家人没人能说得过周喜。”
周喜对此倒是不加辩驳。
好久没见,正好大队里也没啥事,一家人坐在堂屋里也暖和,一起坐着唠嗑,热热闹闹的。
一直到大年初二,闺女走娘家。
周槐花带着张嵘,张晋还有张全钢一家过来,看到周喜家的龙凤胎也掏了压岁钱。
周将预计的事情估计也就这几年,“一会大姑你走的时候多带一些书回去,一定要督促俩孩子抽空就看书,知道吗?”
周槐花就听大侄子的话,这些年孩子都长大了,都是读到高中的,那个什么工农兵的名额都在抢,她侄子说不担心,再等等她就一直按着等,一点都不着急。
“行,你放心,他们俩书本都没丢。”
张全钢更是相信大侄子,谁不知道人家是现在国营大厂的副厂长,侄子侄女那是更厉害,他在他们大队是脸上最有光的,看着周喜的对象他都不太敢说话,这样的人叫自己姑父他都不不知道咋应,就觉得打眼扫过去就不是一路人。
张晋比周源大一岁,张嵘比周源小一岁,俩人都有些内向,不太爱说话。
秦琴跟周良山今个也提着东西过来,周雨现在已经回到学校了,虽然还是没那么顺利,但也是好事。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堂屋里都坐不下。
余秀敏跟向阳在厨房里忙活着做饭,秦琴跟周槐花都在帮忙。
周喜在院子里指挥着陆屿清给孩子换尿布。
周源带着他们几个本来都在他们屋里嗑瓜子看书,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他还摇摇头。
“周喜姑姑欺负人这件事情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现在转移到新姑父身上。”
他觉得他跟姑父感同身受。
周温翻开新的一页,看他一眼,“有没有一种可能,姑父是甘之如饴,而且自己觉得非常幸福。”没看到嘴笑的都咧到耳朵上了吗?
周槐花听到也是从厨房里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啧啧摇头,她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家的老爷们这么疼媳妇的,她就来这么一会,新姑爷就没闲着。
“我们喜是个有福气的。”
向阳跟余秀敏都习惯了,回来这几天都这样。
“周喜就是这个性格,这不陆同志可就喜欢的不得了。”余秀敏也是觉得周喜就得找个这样的。
厨房里也是说说笑笑的。
张全钢也不敢跟姑爷大侄子说话,他就闷头在院子里劈柴。
门口一会来了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女娃娃。
张全钢先看到的,这不是周荷花吗?他朝着堂屋里看了一眼,又看看厨房里,周家的事情他都知道,这也不是他家,肯定不能迎人进来,把斧头放下来就到堂屋门口,他皱紧了眉头。
“二哥,荷花来了。”
周洪山其实跟周荷花大约有十年没见过了,他不让她回来,她也是真的没回来,听说也没跟王甲一离婚,他站起来直接出去。
周良山也跟在后面,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子,这他不能不去看一眼。
田耽在厨房里透过窗户看周洪山往门口走。
周喜这会才发现,就没什么热闹是她不爱看的,立刻就跟了上去。
周荷花远比十年前显老,头上也有了白发,牵着闺女的手,有些局促。
“二,二哥。”这十年她过的并不好,王甲一因为不会生在外面到处招惹女人,前些年跟寡妇被她抓在床上,本想着去告他干脆让他游街,又想到如果这样那工作就没了,她那会没收入,现在回过头看看,才知道二哥说的话都是对的,王甲一不是个好男人,她如果能找个正常男人生活下去,孩子也能有好几个。
周洪山看着她,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
周荷花牵着闺女,这是她五年前的时候抱养的,有人丢在医院的弃婴,她就领养了回来,没想到前几天她发现王甲一居然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动脚的,她当时一股气到头顶,直接拿着棒槌把他头都给打流血了,现在人还在县人民医院躺着。
“二哥,我错了,我想离婚,你能帮帮我吗?”闺女是她一点点这么抱着养大的,她看不得闺女受一点委屈。
周洪山看着她又看看胆怯的女娃,背着手沉默了好大一会,才让人进来。
周荷花瞬间就掉了眼泪,她这十几年是白活了。
周喜转身到厨房里,一脸着急,“娘,你快来,我那个二姑回来了。”
田耽在切菜,她不去,周家的事情就让周洪山处理,更何况是周荷花的事情。
“你好好去看孩子吧。”
周喜瘪瘪嘴,好吧,那她去堂屋看,手里还不忘拿上一把瓜子,靠在堂屋的门框上,十足的八卦样。
周荷花把家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边说边哭,抱着闺女。
五岁的小女孩啥也不懂,但还是伸出来小手给周荷花擦眼泪,“娘别哭,我听话的。”
周喜手里的瓜子再也没磕下去,要不是看到这么多长辈在,她都要冲进去先骂这个姑姑,再骂那个人渣。
周洪山也是生气,“你想怎么离婚?”
周荷花现在是有工作的,公婆死了她现在接手的是婆婆的在供销社柜台上收账,听到二哥这么问,她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咋离婚啊?”
周洪山站起来伸出手指敲敲桌子,“房子要你住,工作不能丢,就这么分,他不会不同意的。”
王甲一这样的人就是看到周荷花没娘家依靠,又以为她跟自己过了十几年,捉奸在床都没事,怎么可能现在突然提离婚?再说他欺软怕硬,就周洪山往哪里一站,他就不敢说个不字。
周槐花也从厨房里过来,虽然二哥家跟荷花没来往,但她是姐姐也三五不时的去看过的。
“离婚,跟那个孬种离婚。”都是当娘的,听见这事都能气死。
五岁的孩子还不谙世事的看着他们这么多人,靠在娘的怀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周槐花听完又到厨房里说了一遍。
田耽当下就把刀直接就砍在了案板上。
周喜还吓了一跳,她娘才是真的厉害。
周荷花带着孩子过了这么多年,带着孩子在娘家吃了第一顿饭,尽管她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但这顿饭吃的比当年带再多礼物吃的都要心安,她真的知道错了。
“这孩子叫什么啊?”
田耽主动开口问,她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而且大人的事情跟孩子没关系。
孩子仰着小脸,怯生生的,“我叫王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