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衡急忙点头。
“此事应该从三年前说起。”唐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应该从哪一天说起。
“那是一次很大的雨,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雨,短短一晚上……”唐瑜指着地面说:“就这,我们的府上都积了一寸多的水。”
“所以更别说在江河边的那些人了,偏偏这样的雨一下就是三天,到第三天的时候,所有人都慌了,有人说是那江里的龙王发怒了,要向龙王供奉一个妻子才能平息他的怒火,而这件事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受难的百姓们开始自发组织祭祀,他们看中了南街那个老乞儿的女儿,为了把她抢过来,他们打死了老乞丐,把他的女儿送进了江里……”
姜姒皱起眉头,沈晏衡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予以安慰。
“后来呢?”沈晏衡问。
唐瑜叹了一口气,“后来?祭祀第二天后,果然雨停了,而洪水也渐渐褪去了,这时有人想到,应该找到那个最开始提起祭祀的人,因为他镇上的人才能得救,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那个人,那个人是一个会巫术的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奇怪的面具,她说她叫七姑,游历至此,见状不忍才窥探天机,得出此道法,见她要走,百姓们就拼命留住她,说愿意修建庙宇供奉她,乞求她护我们一方平安。”
话到这里,姜姒忍不住讽道:“怪力乱神,无稽之谈。”
“姒儿你这么想自然是因为你没见过那些。”唐瑜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反而勾起了两位年轻人的好奇。
沈晏衡就迫不及待的问:“您是……见过了吗?”
唐瑜咳了一声,身子往前趋了一些,两人也有些配合的俯身。
结果唐瑜呵呵一笑,“我没遇到过。”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挺直了腰身,同是一副无奈的模样看着唐瑜。
不过唐瑜接着又说:“我虽然没见过,却也有人见过了。”
“听新街那边的那个卖豆腐的李老二说过,他曾经见过七姑发怒,当时她面前那个水池里的水,腾腾腾的往外面冒,天都变色了。”唐瑜说得绘声绘色,仿佛是他经历过的事情。
姜姒问:“所以舅舅你也信了吗?”
唐瑜又笑了一声,“我好歹也是军营里出来的人,要真论鬼神,我杀了那么多敌人,不是早就被他们的魂魄弄死了?”
“所以我主动参与了这次祭祀大典的布置,本来想趁此查点什么出来,但是那七姑和萧晨却有意防着我,所以我查出的线索也不多。”唐瑜说得有一些惋惜。
“萧晨?那是什么人?”沈晏衡问。
“那是七姑庙的掌事人,也是七姑身边的一个亲信,他一向都是代替七姑传话的。”唐瑜和他解释。
姜姒听得眉头越皱越深,她忍不住问:“那舅舅查出什么线索了?”
“自从三年前那次涝灾过后,姑苏就一直没出过大事了,这次又赶上了涝灾,他们打算故技重施,找出最适合献祭的那个少女,等五日后将会把她献祭出去。”唐瑜十分郑重的说。
姜姒顿了一下,表情很是复杂,似乎憋着怒火,许久她终于逐字逐句,铿锵有力的说道:“简直不可理喻。”
“哈哈哈………”唐瑜笑出了声,他忍不住对姜姒投去赞赏的眼光,“姒儿不要忧心,如今外甥女婿也来了姑苏,我们定会阻止这件事发生的。”
沈晏衡也拉住了姜姒的手,抚慰道:“夫人不必忧心,我在的。”
“嗯……,不过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外甥女婿,你今天见到了刘县令没?”唐瑜突然问。
沈晏衡忙回:“见着了。”
“怎么样?”唐瑜问。
“此人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我不敢保证,还得多加查证才知道。”沈晏衡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才认认真真的回道。
“的确,此人和七姑关系甚密,你可以从这里下手。”唐瑜点醒道。
“明白。”沈晏衡恭恭敬敬的回道。
作者有话说:
①1、配享太庙指古代的有丰功伟业的大臣在其死后,为褒奖他的贡献和地位,经皇帝特批供奉在太庙之中的一种高规格的待遇。
2、配享太庙是对大臣能力的一种肯定,对封建社会来说荣誉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大臣配享太庙是一种对他为国家做出贡献的肯定,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享受的。
3、太庙这种说法最早产生于秦汉时期,夏朝时称为“世室”,殷商时称为“重屋”,周称为“明堂”。太庙是中国古代皇帝的宗庙,顾名思义是供奉帝王的宗庙。通常而言太庙只是供奉皇帝先祖及历代皇帝的地方。后来皇亲宗室、功臣的神位在皇帝的批准下也可以被供奉在太庙之中,同先皇一样享受后人供奉朝拜,称为配享太庙。
本文私设较多,这里只有皇族才配享有太庙,其他无论多了不起的人都不配,所以女儿才会惊讶七姑庙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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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夜袭
夜已深, 窗外在打小雨了,唐瑜又和姜姒二人聊了一些别的东西,总归还是劝沈晏衡注意些, 又问及了姜姒的身体。
姜姒说没什么大碍, 却被窗户缝隙卷进来的风吹得咳起了嗽,软玉般的耳朵上的玉坠子跟着一阵乱颤。
沈晏衡扶着她的腰, 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唐瑜站起了身, 说:“这些日子我会替你招大夫来给你瞧瞧身子的, 你且安心调养。”
姜姒在沈晏衡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她点了一下头说:“劳舅舅挂心了。”
“好了,你们二人赶路也累了, 早些去歇下吧。”唐瑜挥了挥手,让两人赶紧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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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夜深了。
雨也下大了,呼啸的风吹得人心惶惶的,姜姒看了一眼窗外, 然后慢慢的关好了窗。
身后沈晏衡将被子里的那个汤婆子拿了出来, 然后将被子铺好后,回头对姜姒说:“夫人,早些歇息,外面风大, 离窗台远一些。”
姜姒转身向沈晏衡走去, 边走边忧心忡忡的说:“妾身总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夫人不要想太多,小小姑苏,翻不了天的。”沈晏衡声音微沉,莫名的有一种安全感。
姜姒由着他把自己拉到了床边坐下, 然后又听沈晏衡说:“这些日子我会让白芷放消息出去, 给你找神医医治身子的, 你呢,就安安心心在府里等我,不要想太多。”
姜姒心里一暖,主动握住了沈晏衡的右手食指,然后轻声说:“那个七姑并不简单,她现在在姑苏百姓的眼里,是神一般的存在,若非必要,郎君莫要和她起冲突。”
“对于这个七姑,夫人有什么见解?”沈晏衡主动问起了姜姒。
姜姒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眸色尚且清冷,盛着几分凉意,她说:“人们都会对未知的鬼神充满好奇与敬畏,那个七姑偏偏就利用这一点,怪力乱神,那都是虚妄的,神是人们捏造出来存放信仰的,鬼是人们捏造出来承接罪恶的。”
姜姒从来就是上京城的一弯明月,她这话竟莫名的还有一种审判的意味。
是迷人的。
沈晏衡看了她好久,然后垂下头小声说:“也不管你信不信,我曾经见过一个神,一个……勇敢的神。”
他声音有些空感,似乎陷入了一些回忆,看着姜姒的那双眼温柔又真挚,似乎夹杂着一些尘俗的欲,此刻,他看姜姒的眼神并不清白。
如果说姜姒是神,那沈晏衡此刻的眼神应该是想亵/渎他的神。
姜姒被盯得后背发倏,她娇软的身子僵了僵,有一些怯怯的看着沈晏衡。
“郎君。”这一句声音是清脆的,唤醒了身边的人。
沈晏衡笑了笑,“阿姒怕了?”
“郎君何意?”姜姒掀起眼帘,眸色冰凉,不起一丝波澜,明月并不会轻易情动。
沈晏衡最终败下阵来,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说:“今日我见了刘炜一面,他这个人表面看上去确实不像什么贪官污吏,不过我随意套了他两句话,却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姜姒对沈晏衡这种转移话题的能力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问他说,从姑苏回上京城加急的书信几时可到,他说半日就到,并向我万分保证他向朝廷写了信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一直杳无音讯。”沈晏衡的话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姜姒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她神色肃然了一些,“自古恶匪不劫八百里加急书信,送信人每到一个驿站就会与上一个驿站和下一个驿站通信,如果被劫走,朝廷早就知道了,所以刘大人是撒了慌?”
“夫人果真冰雪聪明。”沈晏衡微笑着夸赞道。
随后又道:“所以这个人身上有颇多疑点待我去探究。”
“郎君万事小心。”姜姒警醒道。
“好。”沈晏衡笑得很开心,应的这一好字都充斥着愉悦的意味。
他没有告诉姜姒,他今夜还有一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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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屋外的雨下得大,那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床帐微动,忽的——
那木窗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大的手扣上,凉风再也钻不进来了。
沈晏衡一袭夜行衣,手里拿着一顶带纱斗笠,他面色冰凉的将挂在一旁的长剑取了下来,却又温和的望了床上的姜姒一眼。
最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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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县令府,屋外巡逻的护卫撑着伞有气无力的荡来荡去,这种沉闷的天气应该适合睡觉的,而不是来做这种苦差事,所以他们的模样根本算不上是当差的。
自然,他们也注意不到屋檐上掌剑飞过的人,那人身手矫健,三五两下就跳到了县令府的账房。
这个点的县令府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热闹非凡”。
刘炜响亮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你个废物!废物!有你这么算的吗?我让你压人数,不是让你把未死之人也从名单里划走!”
“还有你这个废物!那张老二家的房子冲得地皮都不在了,你不划去这个名,你划去了那个只冲走了几只鸡的陈家!你是不是蠢!是不是蠢?!”
………
窗外偷听的沈晏衡嘴角抽了抽,然后他慢慢的抬起手将窗纸戳了一个洞,透过一个洞,里面的一切也就一目了然了。
他看到刘炜一副大爷模样的坐在书桌前喝茶,而地上蹲着,跪着四人,他们都在用毛笔修改着什么,刘炜旁边的师爷不一会儿就给他递上一份卷宗,是那四个人呈上去的。
合刘炜的意的,他就笑呵呵的把卷宗放到了桌上,不合意的,他就骂骂咧咧的把卷宗往师爷头上敲,师爷就会往递卷宗那个人头上敲。
其实莫名的,还有一种滑稽的喜感。
沈晏衡心里也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这刘炜果然不简单。
然而不等他多想,身后突然出现了一种他特别熟悉的气息。
一种……杀气。
沈晏衡站直了身子,手里的剑也握紧了一些。
他还没回头,身后那人就发出冰冷的声音:“阁下夜闯县令府,所为何事?”
雨下得很大,那人说话的声音朦朦胧胧的,但他浑身上下透露的杀气却并不弱。
沈晏衡是偷偷出府的,他并不想和人打架,所以他一个横跨就借栏杆跳上了屋顶,然后就准备逃去,却没想到那穿铠甲之人穷追不舍。
沈晏衡当下就向着唐府相反的方向跑,然后向着一处静谧的地方跑了去。
身后那人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沈晏衡知道,这是非打不可了。
他飞身来到了一处胡同,将手里的剑抖了一下,雨珠滚滚的落下,那人也平稳着地,落在了沈晏衡身后两米处。
沈晏衡叹了一息,慢慢的转了身,对面模样不俊,但身材魁梧,眉目犀利,手里的大刀透着一股血腥气。
“我不想打架。”沈晏衡直接挑明道。
“贼人,当死!”对面不给沈晏衡多说话的机会,握着长刀就刺了过来,沈晏衡连忙将手里的剑抬起,借剑鞘挡住了对方犀利的刀剑。
在对方的逼迫下,沈晏衡往后滑了好远的距离,然后他在后面的右腿一用力,再猛的一蹬,竟然直接逼丽嘉退了那人,随后在一阵刀关剑影间,沈晏衡拔了剑鞘主动出击。
沈晏衡常年练武,反杀能力从不会弱,对面反而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毕竟是县令府的暗卫,岂容小觑,那人脚下发力,腰身一转,整个人便旋着飞了过来。
沈晏衡握着剑后退,余光瞥到了身后一米处的围墙,只是脚尖一点,借着墙壁一个翻身就跳到了那人的身后,然后抬起脚就是一脚踢出去。
踢在了那人的后背上,让他一个踉跄往前扑了一下。
不过那人也不是吃素的,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调整了过来,然后手里的刀非常的快,和沈晏衡硬碰硬了起来。
刀和剑从不存在着哪一个优势更大,都是拿武器的主人说了算,沈晏衡认准了他的下一步是横劈,所以他猛的仰下身子从刀下滑了过去。
削骨如泥的大刀从沈晏衡眼前擦了过去,沈晏衡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宽大的刀面上映出他的脸,沈晏衡目光一寒,又是一个翻身给了他一脚,同时手里的剑也向着那人的右膝盖窝刺了去。
刺痛感瞬间遍布全身,那人不受控的单膝跪了下去,他一手撑在刀柄上,一手撑在膝盖上,痛苦得眉头紧锁,脸都皱成了一团。
“你有力量,但光有力量是不够的。”沈晏衡一向不多废话,只是他发现这个人和最初的他有点相似,也都是以一身的蛮力为傲。
“我们……下次再战!”听起来就像是觉得沈晏衡是一个可敬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