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间慌了神,一会儿觉得霜儿出事了才不会回来,一会儿又想着霜儿变心了,连他们间的藕断丝连都不愿意保持,忆起这些年屈指可数的温存,丢了魂魄般在养心殿游荡。
沈如霜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地变成只有中秋回来,看到阿淮学业有成,一副小大人的成熟模样后,一连两年都没有回来过。
萧凌安再也等不到沈如霜,心思一天天消沉下去,想要去找她又必须遵守放手给她自由的诺言,只能孤单寂寞地在皇宫之内等待着,心绪烦躁沉闷,朝政之事很多都处理得不够完善。
南疆边境摩擦不断,部落首领向他提出要划分一座绿洲小城给他们,这座小城并不重要,于大梁而言可有可无,按道理来说萧凌安不应该把他们往死里逼,但仅仅因为是使臣在觐见的时候提到了沈如霜,惹得萧凌安心神不宁,一气之下就回绝了。
此后南疆的情势愈发复杂,奏折小山般堆积在养心殿,萧凌安依旧视而不见,朝中大臣议论纷纷。
其实他亦是知道不应当这么做,只是想再多一点时间缓解心中的痛苦和烦闷,等到好些了再来处置。
他现在觉得可笑,这把龙椅是他当初赔上太多东西才得来的,其中包括和霜儿最美好的日子,如今却成了最沉重的枷锁,让他连偶尔任性的自由都没有。
谁知他还没有动手,阿淮就带着周恒之还有几个大臣找上他了。
原来是这孩子太有主意,一发觉形式不对的时候,就在几个大臣间周旋了许久,这才暂且稳住了局面,连阅尽世事的几位权臣都惊叹于小皇子的才能。
萧凌安屏退众人,望着身量才到自己胸膛的阿淮,脸庞已经出具棱角,眸光一如他当年那般锐利明亮,仿佛只要得到机会就能大展拳脚,似笑非笑地轻叹一声,声音低哑沉重道:
“这天下早晚是你的,犯不着现在着急。”
“父皇,这重要吗?天下从来不属于谁,千秋万代总会易主,你却把真正属于你的弄丢了。”
阿淮眸光坚定地望着萧凌安,声音还带着些稚嫩之气,但说出来的话让萧凌安都哑口无言。
“父皇,去找她吧。”
闻言,萧凌安眸光愣怔地望了阿淮一眼,当即就知道他说的是谁,身形颓然地倚靠在门框上,落寂道:
“朕......找不到她。”
“若是连你都找不到,这世上也无人能找到了。”阿淮凝视着萧凌安失魂落魄的模样,难得认真地多看了几眼,声音中带着几分安慰,郑重道:
“父皇,好好问问你的心,你一定能找到她,况且......你怎么她没有在等你呢?”
萧凌安如梦初醒地抬起头,黯淡的目光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闪了闪,骤然间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一缕天光,缓慢却坚决地直起了身子。
*
三个月后,萧凌安下旨让太子萧连淮代政数月,太傅周恒之和其他几个心腹大臣辅佐监政,重大事务让人送到他面前定夺。
他要出一趟远门,他要去找霜儿。
只不过,他这次孤身前往,不再是矜贵孤傲的帝王,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旅人,也不是为了将她带回去锁在宫中,只是想为这些年寻一个结果。
正是初春时节,江南姑苏城连绵不绝地下着小雨,滴答滴答地落在屋檐,形成细密的水帘,萧凌安撑着油纸伞也浑身湿透,松动的青石板溅起雨水打湿鞋袜,只能被困在客栈之内,等雨停了再去寻找。
他静坐窗边,望着寥寥行人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走过,身影皆是陌生又匆忙,让他燃起的希望和期盼被雨水浇灭,轻叹一声将凤眸落在茶盏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霜儿回到姑苏城,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雨停的时候将近黄昏,萧凌安循着记忆来到了城南的巷子,但打听之后才知道早就拆没了,原来的住户也散了,心绪在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怔了好一会才再次迈开脚步,漫无目的地在城内晃荡着。
他这一日从城南找到城北,还是没有发现沈如霜的踪迹,行至最后一个靠近田野的小巷时,他的靴底都有些磨破了,地上残存的雨水毫不客气地侵袭而来,潮湿黏腻地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夕阳破云而出,金橙色的彩霞灿烂无边,明亮的光线照耀在刚下过雨的地面上,蒸腾而上的水汽在四周萦绕着挥散不去,朦胧迷离如同轻纱白雾,让萧凌安的视线看不到太远的地方,只能摸索着在小巷里行走。
忽然间,他听到了一阵琵琶声,曲子是江南小调,他从未听过,却觉得格外亲切熟悉。
萧凌安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快步顺着琴音朝着小巷深处走去,呼吸愈发急促凌乱,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彩,如同晚霞洒落的碎金。
琴音在一扇小门前变得最为清亮悦耳,最听到脚步声后戛然而止。
萧凌安心口起伏地抬眸望去,只见朦胧水汽笼罩着一个窈窕纤弱的身影,隐约可见眸光纯澈清亮,脸庞温婉秀丽,她轻轻将琵琶搁置在一旁,院子里的小猫就亲昵地跳进了她的怀中,调皮地在洁白衣衫上印下湿漉漉的爪印。
“霜儿......”
萧凌安颤声唤出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之人。
水汽如同似有似无的屏障般萦绕在二人之间,看似层层叠叠,实则只要迈一步就能破除。
他看到眼前之人转过身,日思夜想的面容映入眼帘。
沈如霜眸光潋滟地笑了,眉眼间是一片岁月静好,温婉恬静地对上萧凌安的目光,一如多年前无数次对视那般,让他刹那间仿佛回到了从前。
她的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似是在说着什么,但是声音轻盈细弱,还未穿过水雾就被遮盖住了,只望见唇角的笑意如同海棠盛放。
萧凌安倾身向前,用尽每一分神思听着,他终于真真切切地听清楚了,纤长眼睫随之微微发颤,她说的是:
“夫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