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娇缠——安如沐【完结】
时间:2023-02-18 15:48:01

  还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萧凌安一个人,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可以过上夫妻恩爱、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为萧凌安在这里做过梅花糕,为他在夜路掌灯,为他挑着不喜欢的菜,为他整理着凌乱的衣衫......她确实也想过当上皇后,生育子嗣......
  现在这两件事都实现了,才发现物是人非,所有的美好都像梦幻泡影一样荒谬。
  幸好上天垂怜,她能遇上这么巧妙的机会。
  殿外的钟声敲了三下,一如从前般沉闷缓慢,但是沈如霜现在听了只觉得幽远宁静,甚至还听出了几分欢愉和自在。
  她毫不犹豫地将蜡烛倾倒,火花溅落在倒了油的地面上。
  *
  养心殿内,萧凌安命人拿来许多诗书名册,一摞一摞地堆叠在宽敞的桌面上,而他颇有兴致地逐一翻看着,时不时吟诵几句,在宣纸上记下几个较为雅致的字眼。
  他看得出神,连晚膳也顾不上吃,恨不得今夜就要将这些都看完似的,宣纸已经写满了厚厚一沓,每一个字都苍劲有力又带着潇洒飘逸之感。
  安公公上前添茶水,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当即就明白陛下这是在给尚未出生的太子选字起名,乐呵呵道:
  “陛下取的名字都是极佳的,既好听又引经据典,想必皇后娘娘和太子定会很喜欢。”
  萧凌安并未接话,但是眸中的笑意无处可藏,眉眼间泛上欢喜与温暖,冲淡了平日里的冰冷和防备,整个人都被柔和的烛光笼罩。
  这倒是让安公公看得怔住了,险些以为是他走神看错,揉了揉昏花的眼睛才敢确认陛下当真是这么笑的。
  他服侍萧凌安多年,极少看到他真心笑过,总是带着各种各样并不由衷的目的,或是猜忌与防备,或是敷衍与应酬,或是讽刺与嘲笑......每一个弧度都是算计好的,都让人见了不敢忤逆。
  看来陛下虽然面上对子嗣平平淡淡,哪怕在皇后娘娘面前也是如此,但实则心里还是喜欢的,这才三个月就已经费心思亲自赐名了,若是日后太子出生,想必陛下会时常这般温存吧。
  安公公这么思量着,仿佛能够看到以后温馨的场面,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可是这份笑意还未全然在面容上铺展开,就听到殿外忽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如同所有人都在慌乱地奔跑和叫喊着,凌乱的脚步声混杂着尖锐惊慌的呼救声,如同惊雷一样在宫中炸开。
  小顺子跌跌撞撞地冲开了殿门,稚气的脸蛋涨的通红,鼻尖还隐约蹭着黑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扑通”一声跪到在萧凌安的面前,也顾不得寻常礼仪,哭喊道:
  “走水了!走水了!”
  话音刚落,萧凌安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方才温和的笑意荡然无存,又回到了从前淡漠又冷厉的模样,眸光锐利中带着深深的烦闷与苛责,对小太监冒失打搅兴致很是不满。
  安公公察言观色地对小太监使了眼色,压低声音训斥道:“走水了自然有人去救,你冲撞了陛下该当何罪?还不快下去!”
  “不......不!”小顺子猛烈地摇着头,喉咙发痒地呛咳了好几声,不管不顾地大声喊道:
  “是西南偏殿!皇后娘娘还在里面!”
  刹那间,养心殿内寂静得可怕,耳畔兵荒马乱的声音如同梦中幻境般不真切,萧凌安猛然间站了起来,转眼间就闪身到了小顺子的身旁,死死掐着他的脖子,不可置信地逼问道:
  “你再说一遍?是谁......”
  “咳咳咳......西南偏殿!皇后娘娘!”小顺子整个人都被萧凌安拎了起来,拼命地挣扎着求饶,断断续续地从喉咙眼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还没等他说完,萧凌安就将他整个人摔在地上,俊容上的慌张如同暴雨击打湖面般极快地扩散开来,到了几乎失态的地步,双眸的断纹染上猩红之色,三两步就冲出了养心殿。
  西南偏殿离养心殿很远,但是站在殿门还是能清楚地望见远处的冲天火光和阵阵黑烟,一轮又一轮的热浪顺着寒风的吹佛拍打在他身上,不用想都知道现在的火势是如何剧烈,若是没有跑得出来,恐怕......
  萧凌安根本不敢再想下去,心急如焚地解下马车上的缰绳,狠狠抽了一鞭子朝着西南偏殿飞奔而去。风声和呼喊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马蹄扬起道路旁的烟尘,激扬在他的双目中迷了眼睛。
  但是他顾不得疼,又狠狠抽了几下马背,疾驰而过时险些撞到了宫墙,蹭破了身上的皮肉也丝毫没有感知到。
  还未靠近西南偏殿,就感觉周身燥热宛如炎炎夏日,灰黑色的烟雾缭绕在周身,稍一呼吸就呛咳不止,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才算作罢。一大群宫女太监慌忙地提着水桶去救火,情势紧急都未曾注意都萧凌安的来临,生怕晚了一步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萧凌安一边捂着口鼻咳嗽,一边从马背上纵身跃下,迅疾地飞奔到西南偏殿前,只见火势冲天般猛烈,年久失修的偏殿早已变成断垣残壁的废墟,连一旁的树木都被烧得焦黑,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横在他面前。
  虽然救火之人颇多,但是那么点水对于火势来说简直毫无作用,甚至还愈发剧烈肆意,被烧伤的宫人哭喊着逃跑,再也不敢靠近半步,一时间来来回回慌乱得不成样子。
  萧凌安浑身都开始发颤,连心尖都颤动得厉害,第一回 感受到穿透每一个毛孔的恐惧和慌乱,眼前只有沈如霜今日凄迷又绝望的目光一遍遍闪动刺痛着,死死抓着一个宫人问道:
  “她呢?她出来了吗?”
  宫人差点认不出眼前形容狼狈之人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刚想跪下就被萧凌安急切地拉住,这才惊恐地摇了摇头,遥遥指着被大火淹没的殿中央,吓得磕磕巴巴道:
  “奴婢没有看到,但是.......那里摆了张椅子,似乎......似乎坐了个人!”
  萧凌安想都没想就丢下宫人,果断朝着滚烫灼热的火势中冲去,心中又有了一丝渺茫的期望。
  烈火毫不留情地灼烧着衣服,燃起的火星烧破了皮肉,留下鲜红刺目的伤痕,鲜血顺着伤口蜿蜒而下,从萧凌安的指尖滴落在地上,一路走过的地面都被染成了红色。
  但是萧凌安始终像是雕像般没有知觉,甚至恍惚间觉得所有的疼痛都在刺激和支撑着他,让他更加迫切又清醒地往深处走去,仿佛只要再走一步,再往前一点点,就能够触及到宫人所说的那个人。
  在火舌就要将他吞噬之时,萧凌安终于看到了殿中央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但是椅子早已坍塌,那个人影也烈火焚身倒在了地上,只能隐约看出是个人形,身材体格和沈如霜颇为相似,已经在地上一动不动被烧得发黑。
  萧凌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最后支撑着他走到这里的一根弦也瞬间断了,深深的绝望如潮水般疯狂上涌,很快灌满他的口鼻,淹没了他的头顶,窒息之感铺天盖地不容抗拒。
  他还是不肯死心,万一.......万一那不是她呢?哪怕真的是她,他最起码还能保全她的尸首......萧凌安这么想着,疯了一样攥着已经快看见森森白骨的手臂,不要命地继续往深处奔去。
  这时天空忽然刮过一阵狂风,火势陡然间又高涨了一层,“轰隆”一声将摇摇欲坠的房梁烧塌了,连同殿中央的黑影一同埋在了烈火之中,如同天堑般将萧凌安与前方的一切阻隔开,再也没有触及分毫的可能。
  “陛下!陛下!”
  安公公带着众人慌忙赶到,看到萧凌安置身熊熊烈火之中时险些吓得喘不上气,赶忙指挥着值守的禁军将萧凌安解救出来,诧异又惊惧地看着他浑身上下累累伤痕,又忙着去喊太医。
  所有人都围着萧凌安急得直打转,只有他一人空洞又呆滞地望着燃烧跳动的烈火,呼吸变得极其短促狭小,似是下一刻就要断了一样,心脏仿佛被一只狠厉的手紧紧捏住,痛得猛烈而绵长。
  兴许是因为风向的缘故,今夜的火势很是可怕,来救火的禁军和宫人皆有不少受伤严重者,到最后能够支援的人越来越少,慢慢有些颓败消沉之势。
  方才有着黑影的地方火势最大,时不时传来一声骇然的爆裂声,甚至能隐约闻到烈火气息中隐约有几丝焦灼的气味,如同有人在被火焰生生炙烤。
  萧凌安的目光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移动着,恍惚间觉得耳畔吵闹得要将整个脑海炸裂,却又似乎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他的心里应该是一片死寂的,寂静到连一点生命的气息都没有。
  那个人......是她吗?
  她真的......真的......没有出来?
  萧凌安到现在还是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只到太医给他包扎着伤口,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着他时才回过神,再也无处可以逃避,一双凤眸布满鲜红的血丝,刺目得几乎滴血。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终究是无力地跌坐在冰冷脏乱的地面上,散乱的发丝衬得他的面容愈发苍白如纸,薄唇干裂流血已然凝固,望着冲天火光发出一声疯狂又荒谬的笑。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他分明刚才还在为孩子挑选名字,还在纠结“瑾”“嘉”“青”究竟哪个字好些?用作正名还是小字?
  他刚刚除掉沈家这个心腹大患,沈如霜刚刚有了身孕,朝野上下刚刚为他臣服......明明一切都刚刚好起来,怎么可能转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萧凌安拼了命说服自己这些都不是真的,一定都是一场梦,睁开眼就又能看到沈如霜笑盈盈地挽着他,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和温柔似水的目光。
  可是无论他多少次睁开双眸,眼前除了灼热还是灼热,除了慌乱还是慌乱,所有的一切都在深刻又响亮地提醒着他——
  沈如霜已经带着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永远消失在了火海中。
  萧凌安忽然间发觉脸颊上凉丝丝的,用颤抖的双手一抹才发觉这是泪,是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的热泪。
  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甚至觉得掌心湿漉漉黏糊糊的泪水很陌生。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落泪了。
  就算儿时被阿娘打到几乎断气,就算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就算在争夺皇位中手刃亲人......他都没有落过一滴泪,再难过也是死死按住心口忍下去。
  可是现在,他整颗心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留一丝一毫的念想都没有留下。如同年幼落魄时,有一个心地良善之人许诺给你一包饴糖,然后转眼间连那人都消失了一样。
  萧凌安脑海中抑制不住地浮现出沈如霜的面容,一幕幕地从眼前闪过。
  雪夜归家时,她掌灯守在路口,甜声唤他“夫君”;同游灯市时,她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众人目光艳羡;锦帐春暖时,她依在他肩头,乖巧又依赖......
  从前他是最不屑于沈如霜这些温柔小意的,只觉得不过是费心讨好他来获得好处,手段不高明也不灵巧,甚至还显得十分笨拙,总是闹出笑话,若是被人知道了只会给他丢人。
  可是现在一想到这些他曾经最看不上的东西再也没有了,心口宛如被尖锥剖开般疼痛,所有的轻视在此时都变成了一根根锐利细密的针,不留空隙地扎入他的心脏,不给他留下分毫喘息的机会。
  其实在得知沈如霜有了身孕的时候,他既惊喜又忐忑,还暗暗想过是上天眷顾,在一切都变得明朗的时候把孩子送到他身边。
  兴许是幼时的阴影,他看着尚未出生的孩子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总想着用最完美最合心意的手段来培养他,仿佛那样就能把曾经的空缺补上,让他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甚至前几天还在想,一切都在变得好起来,他可以不再因为往事夜不能寐,不用再去猜忌枕边人,他会好好待这个孩子,甚至试着给沈如霜一点点真心的喜欢......
  但是从此以后无论他如何想,再也没有机会了。
  为何这场大火来得这样突然又不巧?一夜之间夺走了他拥有的一切,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思及此,萧凌安忽的忆起今日在养心殿时,沈如霜用尖锐的簪子抵在纤细白皙的颈间,凄厉又绝望地非要与他决裂。
  他那时料定沈如霜不会死,因为他拿住了她的软肋,自戕的罪责会连累他人,沈如霜哪怕是因为这个也不会自戕。
  还记得在离开养心殿的时候,他总觉得沈如霜的目光有些奇怪,不同于以往的怨恨或者愠怒,似乎还带着一点诀别的坚定和悲凉。
  萧凌安蓦然僵在原地,心间缓缓涌现出一个念头。
  皇后自戕是大罪,但若是死于一场大火,就彻底干干净净了。
  这场火.......该不会是她自己放的吧?
  这个念头几乎将他逼疯,也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只能扶着一旁的砖墙才能支撑住摇晃的身子。
  沈如霜怎么会呢?她怎么敢?
  若真是如此,这算是什么?难不成是他逼死了沈如霜吗?还是沈如霜要用这样玉石俱焚的方式来向他宣告她赢了?
  她是皇后啊,她整个人都属于他,只要他不准她死,她就不能死!
  萧凌安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纠缠着,太阳穴如同要炸裂般疼痛,瞥见火势依旧没有消退,但一旁的宫人和禁军已经止步不前,厉声道:
  “谁也不许懈怠,哪怕她只留下尸骨......也只能属于朕。”
  *
  西南偏殿刚刚发现走水之时,整个皇宫就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的宫人甚至守卫都一拥而上去救火,许多地方空荡荡地没人影,留下值守的寥寥数人也时刻关心着火势,没心思再去多虑其他。
  在北边宫门的那条路上,无人注意到有一辆貌不起眼的马车缓缓行驶而过,驾车的姑娘一身宫女装扮,头上的帷帽将容颜遮了个严实,只能远远瞧着觉得身影轻盈窈窕。
  北宫门本就人迹罕至,只有熟悉皇宫之人才会偶尔从这儿走,向来不是重点把守之处,加之现在火势紧张,整个宫门就只有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守卫看门。
  “姑娘为何出宫?可有文书令牌?”老守卫和蔼地问道。
  那姑娘轻轻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铜制的宫女名牌,赫然刻着“淮叶”二字,文书也一应递到守卫面前,清了清嗓子道:
  “我身子不好得了绝症,幸得皇后娘娘眷顾,今夜放我出宫去,烦请大哥通融。”
  老守卫先是感慨一声“姑娘命苦”,又借着昏暗的月光眯着眼睛草草扫了一遍文书,并未多盘问计较就打开了宫门,待她走后继续踮起脚尖观望着远处的火势。
  姑娘驾车出宫后,忽然间就打马加快了速度,仿佛在尽力逃离着什么似的,跑得越远越是轻快,哒哒的马蹄声在黑夜中很有节律,如同唱着欢快的歌谣。
  大概离皇宫有了不少距离,她才有些疲惫地停下马车,靠在一家打烊的铺子门前歇息着,稍稍掀开帷帽擦拭着额角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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