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绾嫣心中很是高兴,这汤喝得她肚中饿了起来,她又尝了口舒娘的。
舒娘的汤自然最是好喝,她一瞬间有些挫败,可又想着自己第一次已经很是不错,于是也不强求,很是开心地将两个小盅都带回了房间,又盛了半碗饭吃。
她和十五端着汤回去的时候,在院中看见了楚怀信。
还有许名默。
徐绾嫣眉头狠狠皱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楚怀信眼睛微眯,没甚表情,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下许名默,浅浅勾了下嘴角,轻哼出一口气,扬了下眉毛,就再也没给他半分眼神。
许名默被他这一套动作给气得不轻,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头,发现是徐绾嫣。
于是收起了表情,手握成拳,垂在身侧。
只叫了声,“姐姐……”
真真儿是委屈极了,又无辜极了。
徐绾嫣面无表情,同楚怀信如出一辙。
徐绾嫣整体便是圆钝的五官,嘴角又自然地微微上扬,像是春日的桃花精灵,而楚怀信眼型偏长,眼尾暗沉抻出来一条像是女子妆容中的眼线一般,鼻梁高挺,嘴唇偏薄。
两人本没有一丝相似,可此时同样的面无表情,无端的让许名默觉得他们二人十分相似。
许是凉薄的眼神,许是沉下来的气质,又许是瞧他如蝼蚁一般的不屑一顾。
许名默这一瞬间很是心慌,上前两步想解释些什么,然而终究还是停在了那儿,站在台阶下面,仰望着徐绾嫣。
徐绾嫣垂眸看着他,“以后,别靠近丞相府内宅,不单是我这里,前堂和后院的圆拱门,你一步也别想踏进。”
“我会吩咐人守在那里的。”
“姐姐!”许名默急起来,“可是,下午你还愿意同我聊天说话的,我来是因为听说你晚上没用膳,特意来瞧瞧你的,姐姐,我……”
楚怀信的眉心微蹙。
徐绾嫣冷冷地看他一眼,院中小厮得了十五的吩咐,赶过来将他架走。
他一路喊着,一位小厮嫌他吵闹,从怀中摸出手帕,堵住了他的嘴。
一时间,后院寂静无声。
经过楚怀信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厮的动作慢了下来。
楚怀信面不改色,在擦肩而过时说了一句,“河北的货,殉了。”
许名默眼睛瞪大,挣扎着,又被狠狠控制,呜咽着被拉出了后院。
徐绾嫣端着汤盅,低头瞧着楚怀信。
楚怀信也站在台阶下面,仰头,被月光照着,本就白皙的肌肤变得瓷白。
他单眨了一只眼,朝她笑着,眉眼愈发深邃,眼下乌青又冒了出来。
徐绾嫣:“你怎么回来了?”
楚怀信抱着臂,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站上台阶,“处理完了,我就回来了。”
他伸手接过徐绾嫣手中的东西,被香气扑了满鼻子,瞬间勾起了饥饿。
“你晚上怎么没用膳?”他现在徐绾嫣右侧,为她挡着晚风。
徐绾嫣支吾道:“晚上醒来的时候不太饿,就没吃……”
楚怀信眉毛扬了一下,用脚轻轻推开门,“现在呢,又饿了?”
“嗯……”她收起一身的冷气,整个人柔和得很,像是照在楚怀信肩上的月光般。
楚怀信将汤放在桌上,十五也跟着把那碗也放在桌上,随即带上了门,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他们两人。
两盅汤,半碗饭。
徐绾嫣眨了眨眼睛,“我再给你盛碗饭去。”
楚怀信拉住了她,指尖微凉,“不用了,我晚间用过膳了——怎么做了两盅?”
徐绾嫣将今天下午到晚上的事全都讲给他听,楚怀信一边听着一边掀开汤盅的盖子。
枸杞,栗子,鸡腿。
他偏了偏头,一半听着徐绾嫣讲着的事,一半思索着这碗汤是什么意思。
徐绾嫣将事情都讲完,便扒拉了一口饭吃,又将鸡腿夹出来,自己咬了一口,觉得很是不错,递给了楚怀信。
“喏,你尝尝,这盅是我做的。”
“……”楚怀信张口咬了一下,缓慢咀嚼写鸡腿肉,“你是……做给我的?”
徐绾嫣同鸡腿做斗争,又夹了块栗子,点头,“对呀,我和舒娘学的,还不错吧!”
楚怀信手指抵着额头,“嘶”地吸了口气,“不错,不错……”
徐绾嫣吃得快活,半碗饭都未吃完就撑了,剩了两口凉饭递给了楚怀信。
楚怀信任劳任怨地接过剩饭,舀了一勺汤浇在上面,又问:“我要全喝光吗?”
徐绾嫣擦着嘴,“不用吧,你不是用过晚膳了?别撑着。”
楚怀信缓缓吐出口气,轻松两分,将饭都吃完,便叫人将东西撤了下去。
徐绾嫣沾了一身的油烟味,先去沐浴,楚怀信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才跟着进去。
楚怀信洗澡的时候,徐绾嫣正坐在外面擦头发,她垂着绸缎似的长发,一边慢慢擦着,一边同他说着话。
“这样晚,宫门都落锁了,你怎么回来了?祝参不是说,翟庄也在宫中住吗?”
楚怀信快速地擦着身子,从桶中走出来,带起稀里哗啦的水声,“达瓦王子走得时候正好赶上宫门落锁,我和翟庄用了个晚膳,琢磨一阵实在无趣,便翻墙出来了。”
“……”徐绾嫣迟疑着,“翻墙?宫墙那么高,你们怎么翻出来的?”
楚怀信没穿里衣,直接光着上身滑着水珠走了出来,“宫门落锁了若是再开不合规矩,我同翟庄商量一下,踩了位守门小兄弟的肩膀,翻出来的——你这巾帛给我吧。”
说着,他把徐绾嫣擦头发的巾帛拿走,在身上草草擦了两下,穿上外衣。
“……你俩便是住上一晚上又如何?”徐绾嫣颇为无语,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小兄弟也真是无妄之灾。”
“我倒是想,反正我又不是离了娘子就不能活的那种男人。”楚怀信又翻出一块新的干巾帛给徐绾嫣擦头发,面上有些不知名的骄傲,“我刚躺在榻上,翟庄一会儿翻一个身,一会儿翻一个身。”
“哎呀,我不在家,阿诚会不会哭呀?”
“哎呀,阿诚要是醒了,吵着佩儿睡觉怎么办呀?”
“佩儿会不会想我呀?”
他惟妙惟肖地学了好一通,徐绾嫣憋不住的直笑,“是吗?你没这样吗?”
楚怀信轻柔地擦着她的头发,“怎么可能,我当然是乖乖了,小满让我好好在宫中,我就好好在宫中,谁像他。”
头发擦干,楚怀信又拿梳子梳顺,在她发顶亲了一下,几乎亲出了声。
徐绾嫣推着他的胸口,“诶呀,快睡觉了,明日你还得早起呢。”
楚怀信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将她抱起来,惹得徐绾嫣惊呼一声。
他将人妥帖地放在榻上,用被子裹成个粽子,徐绾嫣动弹不得,他就从眼角吻到人的唇边。
徐绾嫣皱着鼻子往后缩,声音中却还含着笑意,“你有病吧楚怀信!”
楚怀信嘿嘿地乐着,把人解开。
折腾了这好一通,两个人才安心地躺在榻上。
“达瓦王子怎么样了?”徐绾嫣趴在他肩膀上,手搭在他的腰上,来回地无意识地捏着他腰间的肉玩,像是拨弄毛线团的小猫。
楚怀信懒洋洋的,然而也不知是那汤的作用还是什么旁的,他虽然眼皮合着,却半分没有睡意。
“大概二月就要打仗了,徐骁去。”楚怀信按住她不安分的手。
徐绾嫣“哦”一声,“阿诚才不到一岁,翟庄是得在家多呆上些时日,只是苦了表哥了。”
“确实,等他回来,我将翟庄相中的那宅子给他。”
徐绾嫣“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坏死了。”
“玩笑话罢了,那宅子隔壁不错,早就想给他了,这次回来,便赏给他。”楚怀信锁骨动了一下,“达瓦那边,也同咱们在一处。”
徐绾嫣点头,挪了个位置,躺在了他胳膊上,长发散发着香气,又扎得楚怀信直发痒。
楚怀信呼吸灼热,又道:“宋家……大概是留不得了,小满。”
“他们手伸得太长了,倒卖兵器被人逮着了,河北那头我差人扣下了,我会从轻发落的。”
徐绾嫣一时沉默,然后将徐正思下午说的话又讲给了他听。
楚怀信听完也沉默许久。
“他……我……”他被气笑了,“真是荒谬。”
他说得轻松,这话本应该由皇上厉色说出来,然而他这样笑骂一句,惹得徐绾嫣眼神半分不动地盯紧他,分明被他这句话给迷住了。
楚怀信见她好半天没声音,低头就瞧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于是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回神。”
徐绾嫣这才反应过来,“是啊是啊,我也觉得荒谬。”
“敷衍死了,徐绾嫣。”楚怀信声音从胸膛中传出来,徐绾嫣不好意思地一笑。
“随你处置,我们同宋家情义已尽了。”她像是海中渔民捞上来的那种八爪鱼一样缠在楚怀信身上,闭上眼睛。
楚怀信点点头,“嗯”了一声。
徐绾嫣下午睡多了,倒是不困。
楚怀信……
楚怀信也不困。
朦胧中,楚怀信小声开口问着:“小满……今天晚上那汤,是你定的菜料吗?”
徐绾嫣想着,是舒娘给她看了一堆食材,她在其中挑选的,那大抵算是她定的吧。
于是她点着头。
楚怀信叹了口气,把人抱在自己身上趴着。
徐绾嫣乍然被人架起来,又无处落脚,只好卡在了他的腰上,手扶着他的肩膀。
“你干嘛?”
楚怀信托着她,怕她摔了,“你知道那汤里都是什么吗?”
徐绾嫣眼睛转了转,“栗子……鸡腿……还有枸杞白菜,还有花椒大料什么的……”
“嗯,很好。”楚怀信一样一样给她列着,“栗子,入脾胃,养肾气;枸杞杜仲,强筋骨,补肝肾。”
他轻轻地掐了徐绾嫣的腰一下,“小满你什么意思,嗯?”
徐绾嫣趴在他身上,半分不敢动,他说一个字,自己耳根就红上一分,最后彻底将脸埋在他胸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楚怀信笑着轻哼一声,“我岁数大了,身体不好了,小满嫌弃我……”
徐绾嫣捂上他的嘴,“别说了。”
“烦死了你。”
楚怀信不可思议地扬了扬眉毛,“怎么还是我的错了?”
徐绾嫣不讲道理,从他身上挣扎着下去,滚到里侧,不再搭理他。
楚怀信侧过来看她,“我委屈死了,晚上刚翻墙进来,就看见那个什么弟弟在院中,还说什么你这汤是给他熬的,耀武扬威好不厉害呢。”
徐绾嫣闷闷地说:“你是皇上,你直接处死他好了。”
“哦,我直接处死他。”楚怀信接着说,“人家说了,他要是死了,姐姐会伤心的。”
“姐姐——”
他拉着长音,徐绾嫣知道他心中醋着,只是碍于自己才多番退让的。
于是她转过来,挪动着,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一下,“他疯病不轻,你不用顾及我。”
楚怀信坏着心眼,“再亲一下可以吗,姐姐……”
徐绾嫣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你有病吧,恶心死了,别学别学!”
楚怀信知道把小猫逗毛了,于是便不再继续,把人捞在自己怀里,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
“睡觉睡觉,明天早起呢。”楚怀信闭着眼睛,努力酝酿睡意。
徐绾嫣缩在他怀里,小声问:“我也想起来,你明天叫我。”
“叫你做什么?大一早上的,鸟都没醒呢。”
徐绾嫣眨眨眼,“明日我和舒娘说了,早上要吃蜜枣包,我想看看怎么做的。”
楚怀信把人的小脑袋瓜按下去,“那也不用起那么早,我会做,明儿我教你。”
徐绾嫣咬了一下他的喉结,“骗子。”
“没骗你,我会做。”楚怀信也不恼,“你那年吃蜜枣包吃疯了,我寻思这得有多好吃啊,就和宫中御膳房的司膳宫女学了,只是不知道和舒娘的味道比起来如何。”
徐绾嫣哼唧半天,哼唧出一句,“我就是想看你出门……”
楚怀信这才明白过来,“那么早,你多睡会儿,我出门前看眼门口那麻雀,你起来了再看一眼那麻雀,就当看见我了。”
徐绾嫣:“……”
烦死了。
她拧过头,把被子的一大半都抢过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回到里侧,搂着她的小团枕,气鼓鼓地睡了。
当朝皇帝一半身子在被子以外,一半身子在被子里面,他摸了摸鼻尖,挤了进去。
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地睡过去,等到第二天五更三点,楚怀信没等祝参叫他就先起来了。
他慢慢睁开眼,坐起身挠了挠头,低头看了一眼。
叹了口气,“这汤……还怪见效的。”
他从被窝出去,冷气袭来,让他不由得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