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每每这个时候她都半睡半醒的,却依旧能在心中模模糊糊地猜一个样子来,睁开一只眼,看楚怀信轻手轻脚地进来。
有一日她睡得迷糊,嘟囔着说:“你怎么没穿紫色的啊……”
她那日猜的是紫色衣衫以及半扎着头发,谁想楚怀信又是穿了一身黑,头发全束了起来,插了根玉簪,像是刚从学堂回来的小公子似的。
楚怀信本来担心把她吵醒,于是关门的声音都小之又小,没想到人直接醒了,还和自己说了句话,于是干脆速战速决,火速关了门拉了帘,蹲到榻边,问了一句:“小满说什么?”
徐绾嫣挣扎着,将两只眼睛都睁开,瞧见这样好看的人蹲在自己的榻旁,眼睛睡得还肿着,却依旧勾起嘴角,“我说,你怎么没穿紫色?昨日夜里不是说好的么?”
楚怀信这才想起来,昨天两个人临睡以前讨论了一番第二天穿什么衣服,配什么簪子,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徐绾嫣却积极得很,在心中搭出了一整套来。
他哭笑不得,伸手在人的睫毛上拨弄了一下,“你昨日给我配了一身紫茄子似的衣服,又搭了个明黄色的腰带,头发让我半扎着,束了冠还不够,还要插三四个簪子。这样出门,怕不是能将大家的眼睛都晃得睁不开。”
徐绾嫣扁着嘴,觉得他不遵守诺言。
楚怀信又接着说,“我昨日可明确拒绝了,我说我穿黑色,你还‘嗯嗯’地答应了,不记得了?”
徐绾嫣眨眨眼,好像确实不记得了,估摸着自己是困了急着睡觉,才随意地应了两声,叫他抓住空子了。
徐绾嫣又想起那天晚上来,依然觉得他没按自己的建议来是一大损失,抬头瞧见楚怀信头上插了三根簪子,头发半扎着,穿了一身紫,只差了个黄腰带。
她审视半晌。
仿佛是不太好看。
楚怀信头上插着三根簪子,像个花孔雀一般翩翩走进来,“今日怎么没睡觉?”
徐绾嫣仰头看他,将手中的画举起来给他看,“今日不困。”
楚怀信细细打量,“梅花娘子的画还是这么好看。”
说着,低下头在徐绾嫣眉心吻了一下,声音大得让徐绾嫣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拉着楚怀信坐下,给他倒了杯茶,“今日怎么也回来这么早,不忙吗?”
楚怀信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在茶盏的缝隙中偷偷看了徐绾嫣两眼,在她不注意中把头上的三根簪子都拆了下来放在桌上。
“不忙,京中来了信,我顺手给你拿过来了。”楚怀信从袖中摸出一沓信来,递给徐绾嫣。
徐绾嫣扬了扬眉毛,将信纸拆开,发现是家中寄来的信,第一封的时间还是七天以前。
原来家中确实一直给她寄信,只不过没送过来。
“怎么在你那里?”徐绾嫣快速地读着信,信中的内容和姐姐讲给自己的大差不差,只多了几条让自己多注意身边人,别每天嘻嘻哈哈像小孩似的这类嘱咐。
楚怀信:“说来也是奇怪,祝参给我的时候就是几封在一起的。”
徐绾嫣又往信件的后面看,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哥哥的一行字,大概是信一直都是两份,只不过爹爹还生她的气,这才压了几天才一同送过来的。
她将信翻了个来回,也没瞧见爹爹的笔迹,只几处娘亲笔迹的话中隐隐透出些爹爹的语气,让人一瞧就知道是谁说的那些话。
她将这事讲给楚怀信听,楚怀信愣了片刻也不由得失笑。
“丞相大人气性还挺大。”楚怀信其人很擅长拉偏架,哪怕对方是自己的老丈人。
徐绾嫣点头表示赞同,手下却还是把画的春花图翻了过来,在上面写起了家书,大概意思就是同爹爹认个错说两句好话,再和娘亲说回京了想吃什么,剩下就是和哥哥聊上几句。
楚怀信手撑着下巴,看她一笔一划地写信,目光都柔了两分。
徐绾嫣这小袄还是去年冬天做的,领子上有一圈兔毛,可以拆下来变成秃领的。如今也是春日,江南的春天也暖和得很,也就不需要那一圈毛毛了。
冬日里她穿着这衣服,抱着汤婆子坐在榻上,手中拿着烤好的果蔬条,韧劲足得很,咬起来很是费劲。
对面坐着一圈姊姊妹妹,聊起来自然很是欢快,可徐绾嫣这人有个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愣神了,她眼珠中的黑眼仁本就比旁人要大一些,这样愣着神,活像是庙里供着的娃娃。
楚怀信掀开厚厚的帘子,把风雪挡在外面,一圈欢愉围着他瓷人似的皇后娘娘,一身小红袄,耳廓红红,可人得要命。
此时将那毛毛领子去了,又能露出她白净纤长的脖颈,低头间像是高傲的鹤,耳垂上坠着红玛瑙,更显得她珠圆玉润可爱得打紧。
像是叫人捧在手心里变得温热的珍珠,可爱至极,可爱至极。
徐绾嫣自是不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话,将纸摊平在桌子上,墨迹一点点变干。
楚怀信这才回过神来,“晚上李大人邀我们一同用膳,你去不去?”
徐绾嫣心中本就想偷偷问问许太医,楚怀信最近的身体怎么样,她心中又有许多的问题还没想清楚,听见楚怀信这问话,“还可以不去吗?”
楚怀信点点头,“当然,今天晚上人比较多,你不愿去就不去了。”
正合徐绾嫣的意,她伸了个懒腰,起身重新回到床榻上,将鞋子踢掉,“我最近乏得很,正好晚上歇一歇。”
“怎么?天天出去游玩还乏得很?”楚怀信打趣着她,任劳任怨地把她踢乱了的鞋摆整齐,转去屏风后头换了便服。
等他再回来,徐绾嫣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圆圆的小团脸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瞧楚怀信。
楚怀信上手摸了一把粽子,捧着徐绾嫣的脸,“明日想去哪里玩?”
徐绾嫣:“不知道,城南吧,上次想去买的那个云豆糕收摊了,都没买上。”
楚怀信点点头,“成,下次去我们买。”
徐绾嫣将被子掀开,拍了拍床榻,“一起躺会?”
于是楚怀信就顺势躺在了她的旁边,两个人并排躺着,盯着床幔的顶部。
一起发呆。
徐绾嫣偏头看了眼楚怀信,他的鼻梁依旧高挺,眉眼还是那样,眉骨高挺,眼睛的褶皱微微下压,像是神秘的熏香,在金銮殿的香炉中烈烈燃烧,又平静缄默地从香炉的缝隙钻出来,遇见雨汽,在红木房檐上凝成一滴悬而未坠的水珠,让人忍不住伸手将它接住。
他眼下的乌黑已经很久了,眼中红血丝也愈发得重,睫毛垂下来,遮盖了他所有的疲惫。
徐绾嫣起身,在他鼻梁上吻了一下。
楚怀信没有动作。
徐绾嫣疑惑,一翻身骑在了他的身上,楚怀信佯装痛苦地叫了一声。
“做什么?”他躺在榻上,看着压住自己的人。
徐绾嫣细细看着他脆弱的一张脸,“没事。”
“哦……”楚怀信点点头,一个转身又将她压在了身下。
“那我要亲回去。”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63章 赴宴
日头斜下来的时候, 祝参在门口轻轻扣门。
徐绾嫣将睡未睡,撑起身子来想看一眼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却被楚怀信给按了回去, 在她的额头探了一下, 眉心微蹙。
徐绾嫣不知道他这动作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半支着身子倚在榻上, 发丝微乱,“嗯?”
楚怀信掌心微凉, 搭在自己的额头上, 有些舒适。这几日暖和得很,她平素又喜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加上还有楚怀信环着自己,于是睡得更加燥热,脖颈处微微几分细汗, 将头发粘住。
楚怀信轻柔地把她粘在脖颈处让她不舒适的头发择走,嗓音有些哑。
“刚睡觉的时候就觉得你手脚凉得很, 贴到我身上却又比平时烫,方才我这么一摸,确实有些热,怕不是前两日晚上出去着了风寒?”楚怀信仔细地打量她,半晌又道:“脸不太红,也许是睡热的……”
听了他这话,徐绾嫣也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发觉确实有些热, “那我一会儿让许太医来给我瞧一瞧吧。”
楚怀信眼睫颤了一下, 眸色深深, 在人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好,一会儿找他瞧一瞧吧。”
说完他就扶着徐绾嫣躺回去,抽走她脚下碍事的软枕放到自己的位置上,果不其然,徐绾嫣马上就骑了上去。
他被小满这动作给逗笑,伸手拍拍被子的边,“走啦……”
徐绾嫣摆摆手,懒洋洋地还打了个哈欠,“你不换身衣裳吗?”
楚怀信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便服,早就在榻上惹得有些褶皱,他勾起抹笑来,连眼睛都跟着笑得有些弯,“忘了,那我穿黑色那件。”
徐绾嫣在脑中想了下这所谓黑色那件是哪件,最终想起了好似是暗云纹的那件黑色袍子,肩膀处还有金线绣的龙,腰带也是配着的,墨黑的腰带上是龙腾飞于空中。
她摆摆手,看着楚怀信换衣服,多日的劳心劳肺让他脊背微微弯了弯,抬手拿起腰带时低低地咳了两声。
楚怀信动作一顿,往里挪了两步,让屏风完全挡住了自己的身形,透过模模糊糊的刺绣,往榻上看去,见人还那样躺着没什么特别的动作,这才放下心,动作极快地把衣服换好,就踱步往外走。
祝参正在门口候着,百无聊赖地靠在门边,摆弄着腰间香囊的流苏穗子。
遥遥往远方望去,见是十五捧了一大盘水果走近,大抵是新下的水果,还透着鲜亮,其中还有些反季节的水果,也不知是打哪来的,甚是稀罕。
他理了理衣角,朝着来人一挑眉,“十五!”
十五也瞧见了他,还觉得颇为稀奇,“今日怎么有空了,好几日都没瞧见你了。”
“这几日忙,听林小将军说前几日还遇见了娘娘,同她讲了呢。”祝参将她手中的果盘接过来,随口应着。
十五闻言瞥他一眼,“可是我看皇上闲得很呢,你怎么也不在皇上跟前伺候着,老往外跑?”
“皇上自然是有旁的事要忙的。”祝参说道,“我这段日子一直都在林小将那处,也不知皇上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十五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念又响想起娘娘这两日的忧虑来,是以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皇上最近身子怎么样?”
“还不错啊。”祝参边说边从袖中摸出支簪子来,没什么雕花很是素净的一根玉簪,看起来价格不菲。
他拿着簪子,示意十五头略朝着自己些,便寻着个地方,将这根素净的簪子插了上去。
十五听了皇上身子不错,也就没继续往下问,手轻轻抚在簪子上,扬眉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祝参只说是偶然一次路过,想着她喜欢这样玉啊玛瑙啊这一类的素净物件,满眼望去,那家摊子只这么一枝特别合眼缘,他也就买了下来,这段日子一直随身带着,竟也没个闲功夫送给她。
“好看吗?”十五面颊微红。
祝参定定地看她,面上的笑意也藏不住,“当然好看。”
他们俩面色如桃红一般自然是美得紧,正这时候楚怀信推门走出来,一身黑衣就算了脸色也是锅底灰一般得黑。
他打量两人,祝参立马站直了身子,把果盘还给了十五,十五匆匆接过,还腾出了时间给楚怀信见礼。
楚怀信只点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衣带被风吹动,端的一副风姿卓越像。
十五:“皇上……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她心中又默默琢磨,难不成皇上身体真不好了么?
谁想祝参抱臂道:“难不成让你从睡梦中醒来,陪着一群官员们吃酒,你脸色会好?”
十五沉默半晌,摇摇头,“这倒是。”
楚怀信心情本就沉重,回头又看见他们俩几乎头碰头地挨在一起说话,一时之间更是羡慕嫉妒,眉头狠狠皱在一起,站在院中的百花旁边,人却没有一点精气神,紧紧盯着祝参。
祝参轻咳两声,装作拍拍身上的灰,对着十五使了个眼色就匆忙地小跑跟上楚怀信的步伐。
楚怀信这才接着走出院子,叹口气,“这几日厨房都做了什么菜?”
祝参看了看他,又指了指自己,“皇上您……”
您问我厨房的事?我不是御前总管,厨房这事好似不归我管……
楚怀信看他迟疑,就明白了他也不知道,于是摇摇头,“吩咐厨房给嫣儿那少上些凉性的小食,她若是想吃,就……炖点什么羹吧,不消得种类,只别是寒凉的。”
祝参躬身点头,记下了这事。
楚怀信又问:“那果盘里都什么水果?”
祝参又是迟疑。
楚怀信瞥他一眼,面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你不是和十五聊了许久,还帮人家端着,就未曾瞧上一瞧,那里面都是些什么?”
祝参咽了一大口气,才含糊地说着:“我瞧着有苹果还有甜枣,剩下的也不记得了……”
楚怀信越走越快,心里算计了一下这个时节应当有的水果,估摸着没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
吩咐祝参快些走,莫要耽误了李大人的晚宴。
两人一边加快些速度,一边同样叹气,舍弃了如此闲暇的时光去赴宴,真真儿是让人心情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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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端着果盘进了屋内,房间里有些闷热,大抵是两个人刚睡醒,窗户上糊着厚纸,光线愈发暗,隔着屏风,只影影绰绰地看见榻上坐着个人。
她挪了两步,正是徐绾嫣坐在榻上。
十五将矮桌抻到榻前,又将果盘摆了上去。
“娘娘你醒了?”
徐绾嫣点点头,神色莫名。
十五顺着她的目光四下看了看,谨慎地问着:“怎么了,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