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戛然而止。
她还没琢磨出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眼眶已经红了,“这话什么意思?”
她自是知道先皇后去世之后解药也随着她入了棺,没有解药的第一个月,楚怀信生生挨了过去,太医们紧赶慢赶地配出了解药来,说是能压制住了。
许太医叹气,胡子仿若都白了三分,“就……我能保皇上到二十五岁。”
“二十五?”徐绾嫣喃喃重复着。
她握住十五的手,泪珠砸在衣服的勾丝上,晕出一片水痕。
半晌她又说:“我幼时,太医们就说我活不过五岁,我也活到了,后来又说我活不过十岁,我还是活到了,再后来又说我还能活几年,我一直活到了如今,不是也好好的?”
“还有三年,凭什么还有三年,他如今好好的,自然也能活过三年六年十二年……”
许太医攒着袖子,皇上对他有提携之恩,他自是心中也有所悲悯。
他张了张口,“皇上本不让我说的。”
“你说出来才好呢。”徐绾嫣心脏跳动着,震得耳根直疼。
“什么活到多少岁,还能活几年的,话本子如今都不这么写了,身体不好就治病,毒复发了就解毒,做什么先说这样丧气的话?”
许太医见她神色那样坚定,只面色白了几分,没有什么旁的异样,才松了一口气,沉默地坐在那儿,下意识地将手指扣在自己的脉门上。
“解毒的方子不是几年前就找到了么,是如今不管用了还是如何,我不信这解药只她一人能研究的出来,你再寻些旁的替着呢。”徐绾嫣自觉镇定地开口,心中却依旧那般慌乱。
许太医已然踏入了皇室秘辛,自是知道那毒是谁下的,于是说道:“先皇后是江南人,想来解药应当也是江南的药材,微臣这几日日日都在山上查看草药,只不过……还没什么进展。”
徐绾嫣眉毛又皱起来,“去西疆。”
许太医:“什么?”
徐绾嫣说道:“解药的药材大概率在西疆,你带人去西疆找,说不定能找到。”
“西疆……”许太医重复了一遍这个地方,心中也很是肯定,西疆稀奇的药材很是多,说不准那儿真能找到能用的解药。
他也正色起来,“明日我便给宫中同僚写信,让他们往西疆去一趟。”
徐绾嫣:“一定要他们吗?楚怀信现在怎么样,能不能你亲自去一趟?”
许太医年岁大了,若是拒绝也是情有可原的,然而她还是最放心许太医,也不得不开这个口。
许太医果然犹豫了,然而他却说:“皇上最近已经有毒发的趋势了,我怕是不好离开。”
徐绾嫣闻言微愣,楚怀信这几日十二个时辰几乎有八个时辰同自己在一起,看起来没甚迹象,怎么……
“皇上前几日那样忙,正是因为这事才不得已地歇下的,府外几位将军和大人乍然接了皇上的担子,忙得脚都不着地了。”
徐绾嫣睫毛颤了两颤,所以楚怀信这段日子异常粘着自己的原因,是他身体状况不好了吗?
她心乱乱的,恨不得现在就见到楚怀信,把一切事情都问个清楚。
然而楚怀信没将这件事告诉她,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也不急于这一时,等他晚上回来了再问也是一样的。
对,他心思那么多,肯定有法子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早就该潜移默化地告诉自己,他快要……
徐绾嫣挥挥手,让十五把太医送了出去,自己在房间里静一静。
她想到楚怀信每回惹了她生气,总要提前知会自己一声,时不时地提起一句的。
那年自己很喜欢的簪子,被他不小心弄坏了,自己还没发现,几日以来楚怀信一直琢磨着要给她买个簪子,又说今年荷花开得不好看,诸如此类。
自己那簪子就是荷花的。
这样几天下来,自己发现那簪子坏了,楚怀信也买了一池的好看荷花,又打了两根新簪子回来,扯着个笑同自己撒娇耍赖了。
按照他的性格,若真如太医所说,怕是几天前楚怀信就得缠着自己说,若是我死了你会如何如何这样的话了。
徐绾嫣想通了这点,便只等着楚怀信回来,随手从果盘上拎起块水果放入口中,大抵是浸了酒的梅子,带着酒香却不怎么醉人。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吃着酒浸梅子,这梅子虽说没有太多的酒,然而吃多了也是会醉的。
一时不察,她将整盘梅子都吃了,红烛燃了大半下去,她渐渐的也有些吃醉。
脸颊红彤彤的,撑着桌子站起来,推开房间的门想吹吹凉风清醒一下,却在院中看见了一人。
一身黑衣的人,手上拎着什么东西。
朝着她笑。
好像楚怀信啊。
她委屈起来,站在院中大声地哭,直把那人吓了一跳。
那黑衣人身上也带着酒气,还有夜晚的寒凉,把她揽进怀里,声音低低柔柔,“怎么了,怎么哭了?”
第66章 醉酒
徐绾嫣脸上带着泪被他搂住, 鼻子碰在人的肩膀上,吸了满满的酒气,也不知是那人身上沾染的, 亦或是自己那酒浸梅子惹的祸。
这气味扰得她不舒服, 徐绾嫣皱着眉头挣扎着,想离开对面这人的束缚, 晚上天也愈发的黑,浓墨似的云挤挤挨挨地聚成一团, 剩下那点子清冷的月光徒劳地从中浸出, 又柔和似绸缎地围在了两人的肩上。
她只觉得额头朝外冒热气,周遭黑黑的,又被人握着肩膀,少见地不是被温柔对待,而是使了些巧劲儿, 把自己牢牢禁锢在原地。
徐绾嫣没在哭了,眼前朦胧一片, 抬头看向那墨黑似夜的人,眼角的泪水被拭去,那人手指微凉,有如月宫中呈着的玉。
楚怀信眉心微蹙,这院中也没有人,小满无端地哭起来,也默不作声,他不由得紧张了许多, 手上的动作也难保持温柔, 只擦去她眼泪的动作放得清了又清, 指尖几近颤抖。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下意识舔了下干燥的唇,鼻尖嗅到了一丝细微的混着清酒味道的甜腻。
“喝酒了吗?”他手上拎着东西,麻绳的毛边有些勒手,刺得他手指发痒。
徐绾嫣抬眸,即使迷迷糊糊反应极慢,却还是在撞进他眼中的一刻认出了人。
“嗯……”她乖乖点头,“没有……”
楚怀信被她逗得一乐,“到底喝没喝呀满满?”
徐绾嫣一双杏眼微微眯着,平日里像琉璃珠子一样的光也被盖住,只剩下醉酒后的迷离,“吃了酒酿梅子。”
楚怀信见她迷糊成这样,就知道她定然是没少吃,四下望了望也没见人,眉头又皱起来,心中有些不满。
胸膛微微起伏,盘算着该敲打敲打府中的人了。
然而徐绾嫣好似猜出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我让十五出去的,剩下的人也都在后院做活呢……”
楚怀信叹口气,刚要说些什么,余光就瞟见十五踩着浮尘小跑了回来,到了院中时还微微喘着。
朝着两人行了个礼,十五打量着徐绾嫣,斟酌地问:“娘娘这是……”
楚怀信低头看着人靠在自己身上,手还揪着自己的衣领,尾指贴在他的脖颈处,滚烫撩人。
只挥了挥手,“煮一碗醒酒汤来。”
十五忙不迭地领了命下去,院中除了如藻荇交横的影子,便只剩下他们俩站在廊下。
楚怀信耐心地哄着人,“我们回屋里去好不好?”
徐绾嫣也未言语,只靠在他胸膛上点头。
楚怀信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扶着她的腰,将人带回了屋内,琢磨着伺候她洗漱,说不定能清醒清醒。
徐绾嫣这人不常喝酒,酒量也不算太差,只是吃醉了酒的第二日头会疼,是以他从来不让徐绾嫣宿醉到第二日。
屋内蜡烛已然熄灭了,窗户又被他糊上了厚厚的窗纸,外头凉风渐起,关了门这屋中便只能透进来一点微弱的月光,平和地撒进整个屋子。
楚怀信关了门,刚刚扭过头,就被一股梅子的酸涩猝不及防地包围。
徐绾嫣早就松开了拉着他衣襟的手,在黑暗中寻着他的背影,在他转身的时候撞进他的怀里,微微踮脚,吻在他的唇边。
无数次的亲吻,无数次的亲热,对彼此早就万分熟悉,有如几日前泛舟时遇见的烟花,无声地升入空中,却炸的风流云散,映照着满城的火树银花。
楚怀信心中一如此景,下意识地回揽住她的腰肢,呼吸间是清酒的味道,酒酿梅子和青梅酒。
他今日喝的是青梅酒,因为小满说青梅酒的味道最小,最后留下的也只是青梅的清苦香气,而不是寻常烈酒那样的难闻味道。
青梅酒的气息在两人唇齿间度过,楚怀信呼吸重了两分,被风吹散的酒劲仿佛又回来了,扰得他思绪纷乱。
徐绾嫣呼吸逐渐变乱,她只是借着酒劲,已然忘了如何换气,只寻着本能索取楚怀信那里的一丝气息,像只挣扎的幼兽,手抵在楚怀信的胸口,不小心在楚怀信的唇畔咬了一口。
楚怀信吃了痛却也没退,只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在人腰上按了一下,缓缓撤离,轻柔地揉着徐绾嫣的唇珠,喃喃:“换气,小满。”
徐绾嫣骤然被强迫着撤离,还有些隐隐的不满,依着本能大口呼吸,手却不肯离开楚怀信一点点,不是拉着他的衣襟就是揽着楚怀信的腰。
她于混沌中还思考着,楚怀信好似瘦了。
楚怀信怀中独有的檀香气向外散着,屋中的安眠香囊也隐隐约约丝丝缕缕地同这气味缠绕在一起,将她翻涌的心绪压了下去。
她将头靠在楚怀信的肩膀处,汲取他最后的寒凉,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楚怀信被她这动作弄得动弹不得,只好拍拍她的背,“我们去榻上坐着好不好?”
徐绾嫣点了下头,回身却只见屋内漆黑,于是动作又踌躇起来,重又攀在楚怀信胸膛处,“我们一起……”
楚怀信依旧耐心地哄着,“一起……”
他将徐绾嫣打横抱起,缓慢挪动着,朝着床榻而去,路上不小心碰到了椅子,撞得他膝盖一疼,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徐绾嫣在黑暗中,眼瞳亮得勾人,呼吸灼热,喷在他的脖颈处,小声问着:“怎么了?”
“无事,撞了一下。”楚怀信只活动了一下膝盖,觉得没什么大碍,又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床榻处,他将人慢慢放下,惦念着她今晚这般没有安全感的状态,临去点蜡烛的时候,在徐绾嫣眉心处落下一吻,声音几乎是在她的耳边,“我去点蜡烛,换身衣服,你乖乖坐着,好不好?”
徐绾嫣又是点头。
楚怀信这才松了口气,先摸到桌子处,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寻了火折子将蜡烛点燃。
屋中一瞬间被暖橘色包围,映照着柔和的光亮,徐绾嫣眼神许是在放空,猫瞳似的大眼睛,只一味呆滞地跟着楚怀信的动作移动。
楚怀信见她乖乖地坐在榻上,便放心地将外衣脱下搭在屏风处,又洗了个手,这才算是事了。
他舔了下嘴唇被徐绾嫣咬过的那处,仿佛破了皮又隐隐渗出了血丝。
楚怀信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咬得可真狠啊,像只小猫似的。
小满今日是怎么了?
不说寻常时候她自己不怎么喝酒,就算喝酒吃了醉,也不该是这种状态,粘人的要命。
虽说这样的小满乖乖软软的,但总归心里不踏实,仿佛有什么事似的。
他像自我折磨一样按着被咬破的那处,又疼又有些诡异的快感,擦干了手走出来,开门往院中看了一眼,还不见十五把醒酒汤拿回来。
心中焦躁万分,他只好转回了床榻处,想着问问小满。
谁知徐绾嫣坐在榻上,已然将外衣脱了去,此时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纤细腰肢隐隐若显。
楚怀信赶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扯过被子围住她,“刚在外面吹了冷风,屋中也不热,也不怕着凉?”
徐绾嫣跟着他的动作拢着被子,抬头认真地盯着他,盯得楚怀信都有些不自然,思索着这样做是不是让她哪里不开心了。
也是,小满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冷是热,分明是自己多操心了。
他刚要把围着的被拿下来,就听徐绾嫣说道:“我想问你些事情,但是我忘了要问你什么了。”
楚怀信哭笑不得,“那就等酒醒了再问,酒醒了就想起来了。”
“吃那么多酒酿梅子,一会儿怕不是要说自己撑得难受了。”
他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走到一旁,将火炉引燃,如今是夜里,隐隐有些要下雨的意思,又凉又潮,还是先将火炉点起来好些。
徐绾嫣的眼神半分不离开他,几乎是看着他做这做那,吃醉了酒又总是口干舌燥,让她不住地咽口水,却只咽了满腔的青梅味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楚怀信将门开开一道小缝,果然是十五端着醒酒汤过来了。
他接过醒酒汤便让十五退下,重新将门关得严实。
端着醒酒汤走到榻边,他又一勺一勺地喂着徐绾嫣喝下去,火炉燃得很旺,屋中热度逐渐上来,徐绾嫣也就将围着的被拿了下去,只穿着里衣坐在榻上,头发有些散乱,一口一口喝着醒酒汤。
等到都喝完了,楚怀信把徐绾嫣的发簪拆了下去,让她靠得舒服些,又将火炉中的火熄得小了几分,不至于太过灼热。
徐绾嫣倚靠在榻上,只穿着最简单的里衣,微微动作间透着光望过去能能瞥见内里的一丝春.光,头发蓬松散落在肩膀上,衬得她愈发的白,脸愈发的小。
许是热了,她微微张着唇,吐息也变得灼热,又这样紧紧盯着楚怀信,任是谁都会沉沦其中。
楚怀信敛下眼睫,倒了杯凉茶递给她,被她喝得一干二净。
再次坐回榻上,他伸手探了下徐绾嫣的额头,没有那样的烫,又安心几分。
身上舒服许多,徐绾嫣又隐隐动起来。
额头贴着楚怀信缓缓向后退的手,像是祈求主人摸摸头的小猫,用头轻轻顶着主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