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此起彼伏地传来了被这场雪勾出的惊叹声,前面那艘船上的游客甚至从船舱里钻了出来,站到船头去,像桑筠那样抬起胳膊,想要捕捉到那抹纯净的浪漫色彩。
桑筠垂下睫,看着躺在掌心里的那片雪花因为温度而渐渐融化成水,冰凉的触感像是一只无形的小爪子,轻柔地挠了挠她的掌心。
她抬起眼,视线与秦眠的相撞。
对方并没有因为这场让乌镇的游客都激动起来的雪而产生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在他眼里,这场雪远没有他们这些因为雪而兴奋的人有意思。
桑筠并没有因为他的冷脸而觉得无趣,反而笑着调侃他道,“做什么板着个脸啊秦总监?我记得你不是上海人么,去北京这两年看雪看腻了?”
秦眠的确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觉得太过吵闹又没有什么意义,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也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欣喜的情绪。
不过他也没有非要在这种时候扫兴的癖好,眉眼稍稍和缓了些,平静道,“只是没有那么喜欢。”
“嗯……”他顿了顿,“下了雪的话,景色应该还不错。”
桑筠被他后面补的这句,仿佛谁拿枪指着他脑袋逼着他说的话而逗笑,不由得打趣他,“你有过特别有情趣的时候吗?”
秦眠看着她,似乎没懂桑筠这句话的意思。
桑筠‘啧’了声,用一种类似于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不会吧你。”
“……”秦眠面不改色,“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桑筠想了下,“说不上有什么问题,但是会很没意思。”她换了种方式问,“不喜欢雪的话,那喜欢下雨?或者是太阳特别好的晴天?”
秦眠有些古怪地看着她,“有什么区别吗?”
桑筠盯着他了半晌,整个人战术后仰,有点夸张地‘嘶’了下。
秦眠:?
桑筠毫不掩饰,“秦总监,你……”
她原本想说他这样的状态有点惨,但转念一想,或许秦眠乐在其中,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嘛。
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桑筠又换了种眼神看他,语气里带上几分玩笑意味,“……您是有大志向的人。”
“什么大志向啊。”回过神来的江怀瑾在这个放松的时刻毫不留情地揭起秦眠的老底,“上学时差点辍学去打游戏吗?”
桑筠:?!
“什么?”桑筠大为震惊,“是,职业选手吗?”
江怀瑾无视秦眠扔过来的眼刀笑道,“对啊,当时都收拾东西准备去青训营了,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桑筠夸张地‘哇哦’了一声,“看不出来啊,秦总监。”
秦眠:……
他真的开始后悔答应江怀瑾要来参加这个团建了。
好在桑筠还是有点分寸感的,并没有追问他当时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这些被他认作年代久远的事情,已经没有了去解释的必要。
要不是江怀瑾提起来,连他自己都要忘了。
桑筠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笑容坦荡,没有任何嘲讽之意,仿佛是真的对他这段经历很佩服似的,“厉害。”
大小姐自然是不稀罕去吹捧谁的,哪怕是做表面功夫也不行,既然她这么说,那绝对是真心实意。
她看见秦眠那副不愿意深聊的表情,就知道这话题该点到即止。
雪花纷纷扬扬,势头渐渐变得大了起来,撕棉扯絮般,将整个古镇都淹没在这片密集的纯白里,不少游客打起伞来,走到桥上拿起手机拍下在飞扬大雪里的古镇夜景。
摇橹船晃晃荡荡,划船的师傅戴上蓑帽,毫无违和感地融入到了这幅画卷中,别有一番风味。
江怀瑾终于忍不住,想要起身到船头去站一站,更多更近地去感受这场巧合又浪漫的雪。
桑筠虽然心动,却不太能遭得住外面的冷风,哪怕在船舱内,也得裹紧了身上的披肩,牢牢地将自己给围住才行,船正划着,她走到外头万一跌一跤,那江怀瑾就得去河里捞她了。
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江怀瑾撑着船蓬往外走,“你慢点。”
“放心。”江怀瑾很得意,“别小看你师兄我,不过是艘船而已,哪怕脚底下是冲浪板我也——哎!!”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江怀瑾得意忘形,忘记了除了湿滑的船板外,还有这场突如其来降下的大雪,雪落在船板上,融化成雪水,滑得他根本来不及站稳,整个人呲溜一下,从一边滑到另一边,眼看着就要栽进河里。
划船的师傅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桨去拽他,只是他也没能避开步上江怀瑾的后尘,要不是死死扒住了船蓬外的支撑架,估计也得栽下去。
好在师傅到底是拉住了江怀瑾,免去他一场落水之灾。
船身猛地朝另一边倾斜过去,几乎就要全部压上水面,桑筠只觉得眼前一黑,坐在对面的秦眠控制不住地朝她倒了过来,吓得她紧紧闭起了眼睛。
第19章
千钧一发之际,秦眠的手肘重重地撞在了船舱的隔板上,撑住了自己身体全部的力量,没有冒犯地压在桑筠的身上。
秦眠知道他们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一个没稳住,整条船都得翻在河里,这个天气,水里定是冰冷刺骨,旁的不提,大小姐肯定受不了,她那披肩浸了水,只会死死地把她往水里拽。
他与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的桑筠对视了一眼,用力地抿住了嘴唇,整个人立即向后倒去,一条腿踩在了桑筠旁边的长凳上,稳住自己的同时用自身的力量将船身给带过去。
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办法还真的起了作用,原本躺在外面船板上的江怀瑾听着岸上游客的惊呼声,还以为自己今天免不了当一回落汤鸡,还得连累其他人。结果没想到,局面又有了转机。
最危险的也就是江怀瑾与师傅刚倒下时带过去的力道,秦眠救场把船身又拉了回去,再有几下摇晃也没关系了,慢慢就能平稳下来。
江怀瑾惊魂未定,躺在船板上一时缓不过神,还是师傅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才四肢发软地撑着船篷勉强站了起来,“……我去。吓死我了。”
桑筠没好气道,“我看你刚刚不是挺张狂的么,就差没自己去划船了。”
秦眠凉凉道,“他比划船的师傅要厉害,毕竟师傅在这滑了几十年的船,都没本事把船给弄翻。”
江怀瑾不顾形象地倒在了秦眠旁边的位置上,苦笑道,“刚刚是真的吓到我了,我没想到那船板那么滑。”
桑筠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没摔着哪儿吧?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那倒不至于。”江怀瑾活动了下肩膀,只觉得浑身都疼,使不上什么力气,“还好师傅刚刚拉了我一把。”
说罢,他又探出头去,跟前边儿的师傅开口道了声谢。
桑筠将目光收回,看向对面的秦眠。
她可没忘了刚刚对方撞在隔板上的那一下,动静在她耳边炸开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牙酸,更别说这条手臂的主人了。
撞到的地方还是手肘,估计秦眠现在的整条手臂都是麻的。
桑筠轻声问他,“你怎么样?要不等下去医院看看?”
这还是秦眠头一回听见大小姐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他听惯了桑筠在开组内会议时与他据理力争的锐利,偶尔在江怀瑾办公室里碰见时,她面对她师兄的无赖与光明正大的指使,还有和自己斗嘴时的狡黠与揶揄。
在桑筠身上出现关心的情绪,还真是新奇的让他说不出话来。
桑筠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这人又在贯彻他那套所谓的‘没有必要’的理念,装作若无其事,便往前坐了些,虚握住了秦眠的小臂,将他往自己面前拽,“我看一下。”
秦眠皱起眉,试图将自己的手臂收回,“没事。”
“别装酷。”桑筠翻他白眼,“还是说您这位高岭之花不像被我碰到啊?这不是隔着衣服呢,你怕什么。”
秦眠无语,“……我不是介意这个。”
桑筠板起脸威胁,“别矫情啊。”
秦眠:……
他被桑筠的坚持打败,也懒得再解释,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袖子往上提,一直卷到关节上方,那儿果然青了一片。
也不知道秦眠平时是怎么防晒的,手臂还挺白,只是这样一来,那片淤青被这冷白肤色衬的就更明显了,桑筠看着都觉得疼,用指尖轻轻按了按那块儿,抬眼去看秦眠,“很疼吗?”
江怀瑾跟师傅交流完毕,退回船舱里,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怎么还撞着手了?这么严重?”
“是啊,就在刚刚船快翻的时候。”桑筠挤兑他,“是不是觉得很新奇?”
江怀瑾讪笑两声,“等会看附近哪儿有药房,买点药回去我帮他擦。”
秦眠垂着睫,船舱里的灯光将他头顶的发晕染成柔和的浅色,大概是他今天打扮的原因,平时在公司里好像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的人,比旁边故意装嫩的江怀瑾要年轻得多了。
他这一刻的‘乖顺’很容易给人一种他其实很好说话的错觉,特别是他抿着唇不说话的时候,没了那些尖利,桑筠在这短暂的片刻,只能想到秦眠这片淤青的由来。
他当时要是没收住力,不说压在一起肯定会很尴尬,桑筠和隔板的亲密接触是免不了的了,到时候磕着碰着的人就变成了她,跟着船一起被掀到河里也说不定。
桑筠帮他把袖子放了下来,真心实意道,“谢了。”
“没事。”秦眠收回自己的手臂,若无其事地整理衣袖。
桑筠歪着脑袋笑了下,“我还以为你会说‘不用’呢。”
“这回答的确是他的风格。”江怀瑾在旁整理自己,他刚刚摔倒在船头,后背沾到濡湿的船板上,外套都弄脏了。
他拿着纸巾随意擦了擦,“还好船没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桑筠接话,“等会儿下船的时候小心点,这场雪还挺大的,我看得下到半夜。”
因为这场雪,两岸边拍照的游客也变多了起来,穿旗袍和汉服的都不少,桑筠眼尖,还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姑娘,扎着两个丸子头,手里提着一盏蓝色的兔子花灯,看上去特别可爱。
江怀瑾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怎么了,你也想穿那个?”
“哈?”桑筠撇嘴,“我都多大了。”
江怀瑾好笑道,“不至于吧,你也就二十多岁而已。”
他还挺想看桑筠穿毛绒绒的红斗篷的,她这位大小姐,自从认识她开始,江怀瑾就没有见过她和什么可爱的东西沾边,她总说那样跟她的风格不符。
可在江怀瑾心里,桑筠还是那个刚入学时,顶着一张明艳的小脸蛋,傲气的仰着脸,看上去特别招人的漂亮小孔雀。
桑筠挑眉,瞥了坐在他旁边的秦眠一眼,“我刚刚还看见有男生穿汉服呢,高马尾的发型还挺好看的,你让你发小试试。”
秦眠立即望过来,“我不试。”
他这幅模样把船上的另外两个人给逗笑了,‘劫后余生’后,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见这对师兄妹盯着自己笑,秦眠无奈之余,倒也被他们给感染了,跟着扯了扯唇角。
不能算是个严格意义上的笑,却也是难得的美色攻击,在这无数灯火映照下的粼粼水波中,仿若晴光照雪一般,看得桑筠都愣神了两秒。
秦眠这人吧,还是笑起来要更好看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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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的夜晚总是热闹的,在摇橹船上的时候,桑筠就见到了几张熟面孔,一起拼了船游玩拍照,等上岸的时候,又有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跟他们打招呼。
桑筠后退半步,借着江怀瑾挡住自己,悄悄地戳他的胳膊,“他叫什么来着?”
江怀瑾:……
他有点无语,侧头用气声跟她解释,“大小姐,我拜托你关心一下公司的员工好不好?这是行政部的人,公司大会上你没见过?”
桑筠小小声,“开大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秦眠瞥她一眼,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不服气地瞪了回来。
江怀瑾熟稔地跟那个年轻人聊天,几乎都是场面话,桑筠不易于参与到这个话题中来,裹紧了自己的绒绒披肩,小声地嘀咕了句冷,雪花都扑到面上来了。
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桑筠的困境,礼貌地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你们玩,我先走了。”
桑筠见到岸上又有穿着汉服的小姑娘提着灯走过去,打扮跟刚刚看见的那个有点相似,不由得心动,毫不客气地去缠江怀瑾,“你给我买盏花灯。”
她提的要求,江怀瑾就很少有不应的,在路边的某个店里买了两把油纸伞后,领着人去挑灯,还顺带着招呼了下手边的秦眠,“老秦,我也送你盏花灯吧,你是喜欢锦鲤的还是兔子的?”
桑筠插话,“我要兔子的。”
“那给他买个螃蟹。”江怀瑾说。
秦眠单手抄兜,一副不屑与他们两个幼稚鬼为伍的模样,“我不要。”
“不行。”桑筠斜他一眼,“我们俩都有,就你空着手,这算怎么回事儿啦?”
“要我说啊秦总监,既然都出来玩了,你就放松点吧。”
桑筠在乌镇的笑容要比平时在公司多,哪怕身边有秦眠这位习惯性绷着脸的主,她的心情也没有被影响到一星半点儿,路上没少打趣他,“你跟我不熟没关系,但不是有你发小在呢么,别拘束。”
秦总监侧过身看她,握着伞柄的手指修长白皙如玉,线条利落,桑筠的视线在他的手上定了几秒,才仰脸去看他。
见秦眠不言,她便开口问道,“干嘛,我说的不对吗?”
桑筠挽着发,发丝柔软蓬松,乖顺地垂落在耳侧,看上去好像是很温婉的造型,偏偏她本人的风格又是明艳大气卦的,哪怕未施粉黛,这独一份的美丽仍旧让人感到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