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璐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个痛哭流涕,说话语无伦次的男人,不仅没有心软,反而心头出现了一丝隐秘的快意。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家伙也没有那么强大,他也会怕,他也怕死,他害怕的时候也仿佛一条狗一样缩在墙角苦苦哀求别人救他。
眼看着那老乞丐已经走到男人身边,缓缓抬起手,手中法光微闪,陈璐有些激动,却又不知为何有些说不清的失望。
方柏子还在哭,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尖叫着求饶道。
“我会改的,我会改的,不是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我真的会改的!”
“那是佛门的话,非我道门。”
玄阳子冷冷看着方柏子,如果是在二十年前,那个昔日的崂山派大弟子听到这话或许会心软,但现在……
老乞丐玄阳子一掌狠狠朝着对方的胸膛拍了下去,这一掌拍实了,对方必然当场暴毙!
方柏子呼吸一窒,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让在场的两人一鬼都愣住了,只见玄阳子那声势浩大的一巴掌拍在方柏子的胸膛,却并未伤他分毫。
他……他没死?他还活着?
生死之际走了一遭的方柏子心神一松,这才察觉到自己有些窒息,赶紧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玄阳子则是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右手,鉴于方柏子之前实在睡觉,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加上刚刚被玄阳子暴打了一顿,方柏子的里衣衣襟大开,露出大片的胸膛。
此刻老乞丐的老手紧紧贴在还算英俊男人不断起伏的左胸膛上,单看这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老色批正在吃年轻男人的豆腐呢!
身后的脚步声出现,玄阳子赶紧扭头去看,就见那个一直很安静的女鬼缓缓走向柜前,拿起了平日方柏子雕琢木人的小凿子。
那凿子不大,却让玄阳子心头一突。他下意识的站起身要去阻止,却发现自己碰不到那女鬼了。
是那个女人!
玄阳子的脑海中立刻闪过远在太原的某人。
“你别做傻事!”
玄阳子烦躁的挠了挠自己的乱发。
“我不是在替你报仇吗?你别做多余的事!”
“你干干净净的,何必因为这样一个人染上血气煞气?这对你投胎不利,这不值得!”
“我感谢您老的帮助,但值不值得不是别人说的,而是我自己的心来决定的。”
陈璐握着那尖锐的凿子,一步步走向再次求饶起来的方柏子。连日哭泣苦闷的脸此刻露出了一个温婉秀美的笑容。
“我觉得值得就够了。”
还在劝阻的玄阳子脚步一顿,耳边仿佛再次回荡起了那老树妖的话语。‘玄阳子,你不懂人心,二十年前不懂,二十年后你还是不懂。’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方柏子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吓得一边求饶一边往墙角缩。
“不,不不!”
“你不能杀我!”
“不,我能。这是林姑娘给我的权利。”
林姑娘给她的手刃仇敌,重获自由的权利。
陈璐看着这个狼狈的男人,愉悦的听着对方的求饶声,然后高举自己手中的凿子,毫不留情的朝着他的左胸猛地刺下。就像他一个多月前在她的求饶声中挖下她的心脏一般。
噗呲!鲜血溅到她的脸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女鬼半边脸依旧秀美,另一边脸却因为鲜血多了一抹邪异。
“你……你……”
眼看那女鬼干净的鬼气染上一丝血红,玄阳子指着对方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扼腕道。
“你知不知道以你的面相,你的前世必是善人,今生你因为邪道英年早逝,下一世地府为了补偿你,必定许你立即再投人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现在你身染血气,怕是没办法立刻投胎了,并且就算再投人胎,命格也不会那么富贵了。”
“我此生虽无荣华富贵,但却父母慈爱,手足友爱,邻里和睦。我本已经知足了,我本觉得我可以幸福的过好这一生了。结果呢?”
生前最是性子温柔的陈璐此刻言语多了一抹尖酸刻薄。
“今生都未过好,求什么下一世?下一世喝了孟婆汤,洗去前尘记忆的我还是我吗?”
玄阳子说不过她,烦躁的挠头下一着急头皮一痛,抬手一看,只见脏兮兮指缝间,一搓黑发可怜兮兮的滑落。
痛苦到脱发的玄阳子:……
眼见说不过陈璐,他当即大步朝着之前的屋子走去,想要去找那个女人理论一下。但是才走出门口,他眼前的画面就又是一闪,等回过神来,熟悉的猪屎味直往他的鼻子钻。一头熟悉的老母猪粗鲁的一拱,就把这个占了它们猪圈地方的两脚兽给拱回了猪圈角落。
被用完就丢的工具人玄阳子:……
*
第二日,潞州长治县的县令接到报案,称一个道士惨死在家中。差役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了那道士的道袍内侧,以血写了一份血书。详细描写了此邪道如何用邪法害人的经过。
而桌上还有两个染血的木人,根据血书的指示,县令把这两个木人送到了附近有名的寺庙,里面的高僧见了那木人后,当即表示里面确有两个被禁锢的女鬼。还有一个被女鬼啃咬撕碎的残魂,疑似是那道人的魂魄。
两个女鬼稍微超度就可入轮回了,至于那邪道的残魂,鉴于其作恶多端又魂魄残缺,就算超度日后也只能沦为畜生道了。
听到了高僧所言,那县令对那血书信了八分,根据那血书上的内容追查,很快潞州境内,这几年间的几桩挖心悬案被告破。一个月前,他自己县内的陈氏女被挖心抛尸之案也终于真相大白。
因为案件恶劣,县令为了立威,又把那道士的尸体拉到菜市场五马分尸。
那天早上,女鬼陈璐顶着烈日躲在阴影处看着这一幕,又深深看了眼哭着叫好的父母亲人,人鬼殊途,她并未前去相认,而是转身离开。
她还没到投胎的时候,林姑娘对她有大恩,她愿意在此后的时间侍奉林姑娘的神像,让所有人都知道林姑娘的慈悲仁爱,愿天下苦难者都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这么想着,陈璐抱紧了手中的画轴和雕像,仿佛并未看见雕像背后缓缓舒展的数十条玉臂,以及裙角下时隐时现的触手。
第28章
“怎么样了?”
“回禀海公子,属下无能……除了之前的姓名外,还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极乐岛上,赖头和尚忘尘正满脑袋虚汗的站在一处大殿中。上首坐着一个身穿青衣,对谁都是三分笑意的清俊男人。正是极乐岛的二把手。海青,因为嫌弃二岛主这名不好听,所以让人称呼他为海公子。
“什么都打听不出来?莫非她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不成?”
海青哼笑一声。
他的声音听不出怒意,但是赖头和尚听见他的笑声却反而越发胆战心惊,毕竟他们这位海公子可是彻头彻尾的笑面虎。有时候手段比岛主还任性血腥,上一秒还搂着女妖笑着调情,下一秒就能扯出女妖的心肝做下酒菜,别说凡人了,就算是他们这些入了魔道的妖或僧,都对他这副做派怕得不行。
“凡是存在必有痕迹,你们现在打听不出来,只可能是她藏得太深了,又或者……正道有意掩盖了那女人的背景?”
海青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自己的折扇。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更要查清楚了。”
随后他看向满头大汗的赖头和尚。亲切的笑着道。
“不必惊慌,我给你们时间好好查。下去吧。”
赖头和尚点头哈腰着告辞。
“是,是,属下回去一定督促下面的人,尽全力去查那个林吹梦。”
不过他才刚刚转身,海青就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
“对了,你现在还记得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吗?”
这话一出,赖头和尚身形一僵,他下意识的露出回忆的神色,但很快,痛苦就开始在他的脸上堆积。刚刚还好好的人忽然捂住自己的脑袋,不停的癫狂甩头惨叫着。
“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啊啊啊,我的头好痛,头好痛啊!”
“好了,好了,别想了!”
海青倒是没有被赖头和尚的模样吓到,只是觉得晦气。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仙器云镜碎了个彻底,偏偏他到现在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而当时在场的,除了那老鼋、赖头和尚等,还有他兄长安排在藏宝阁镇守的老妖,就算是最弱的胡三姐放到外面也算个人物。结果这几个人都中了招昏迷在了暗室不说,醒来后似乎还把那天的事情给忘了彻底。
经过医师检查,他们并不是被删除了记忆,而是因为太过痛苦,所以为了保护自己,自己把那段记忆给强行压在最深处。
这几日,海青也问过其他人,可但凡有人引着他们试图回想起那天的事情,就会出现这种状况。那惨叫声真是让人听得头皮发麻。以至于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人知道好好的一个仙器是怎么报废的。
就算极乐岛家大业大,但仙器依然是很珍贵的东西,结果大哥刚刚闭关,仙器就被他保管得稀碎,海青都不知道等他大哥出关了该怎么说。
正想着,海青忽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
那是……大哥的方向?
他猛地站起来,一脚踹开疼晕了的赖头和尚,急匆匆的走出门。结果一抬眼就看自己大哥的居所,偌大的一个宫殿一角破了个大洞。而他大哥海幽,嘴角带血、披头散发、双眼赤红、恍若恶鬼一般从废墟中走出。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闭关不顺利?”
海青察觉到大哥状态不对,担心道。
“你这妖气怎么如此狂躁不稳,赶紧打坐调息!”
“还打个屁坐!”
将近两米高的男人面色狰狞,大掌扣住弟弟的肩膀,赤红的眼中满是愤怒杀意以及眼底那一丝克制不住的惊惧。
“快随我去!出来了。他出来
了!”
海青一愣:“出来了,谁出来了?”
“还能是谁?!自然是那条该死的……龙。”
男人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那个词,他眼底满是神经质的惊惧,仿佛说出这个字后,千年前那条巨龙就会出现,然后一口吞噬掉他。
龙?白龙?白云昭?
海青的面色一下子变了。他往日的三分假笑不在,整个人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惊叫。
“他逃出去了?怎么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的!”
想要逃避现实的男人捏烂了手中的扇子。喃喃自语道。
“黄泉水,锁龙柱,断灵符阵,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但他就是逃出来了!”
海幽比弟弟更加焦躁。他以自身精血绘制了符阵核心,当符阵被触动的时候,他虽然和天山远隔千里,却抬眼对上了那双金色的竖瞳。听到了那声威严的龙吟。
哪怕知道白云昭看得不是他,但是那一刻,海幽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而片刻之后,他被阵法反噬,在剧痛下终于回过神来,也彻底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两兄弟带人日夜兼程,平日需要三四天的路程,他们硬是只花了一天一夜就到了天山南簏,看见了沙漠下已经完全塌陷的大殿。
那里一片狼藉,锁龙柱被炸成无数快,符阵完全损毁,没了符阵的封存,巨大的龙尸已经迅速腐化成了飞灰。而他们之前从地府盗取的黄泉水也不知所踪,大概早就渗透到了沙子中。顺着地面回到了地府的奈河桥下。
这就仿佛是个无声的讥笑,笑他们费尽心思,结果兜兜转转到底还是做了无用功。
有下属献殷勤道。
“要不要我们派人在附近搜一搜?”
“还搜个屁!”
海幽毫不客气的把这个蠢东西一脚踹开,咬牙切齿道。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离开后还在附近徘徊,更何况这都隔了一天一夜了,以他的能耐,怕是早跑到其他地界了。”
哪怕那条龙被他们困了千年,哪怕他深知那条龙此刻只是一抹脆弱的神魂,但是海幽却半点不敢轻视那条龙。作为对方曾经统领下的水族,他比谁都清楚。那条龙的强大。
毕竟那可是千年前,从蛇化蛟,一步步和各路神魔厮杀蜕变的龙,也是在纯种龙族中打出一片天后,堂而皇之占据了当时最大的一个大泽的龙。
当时的白云昭多威风啊,海幽现在还记得那位龙君拒绝龙族的拉拢,拒绝冠以敖姓的桀骜。并且狂傲的以云泽和他名字相称这样漫不经心的理由,强行踩着无数纯种龙族上位,顶着白姓成了九百里云泽之主!
要知道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生龙族,顶着敖姓,却也不过是小江小湖的龙王。而白云昭,就是这样一个蛇胎化龙的家伙,在他最强盛的时候,却可以和四海龙王平起平坐!
他是蛇族仰望的骄傲,是龙族忌惮而又想拉拢的强者!
海幽眼神挣扎起来,他害怕了,他后悔了。
“兄长,别担心。”
海青扶住兄长的肩膀,低声耳语道。
“他逃出去了又能怎么样?他肉身已毁,只剩一缕残魂,而当年九百里云泽……呵,沧海桑田,云泽已成云州,数万水族不再,其上生活的成了数万凡人。而我们也不再如当初那般弱小。”
海幽却还是安心不下来。毕竟当初白云昭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以白云昭的性格,我们当初背叛他,又困了他千年之久,他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怕是会一直潜伏在暗处,伺机咬上我们的咽喉。你我之后切记小心谨慎些。千万别被他抓住机会。”
海青那话也不过是在安慰哥哥,他自己对白云昭也是极为惧怕的,听到这话赶紧严肃的点点头。
于是之后的几天,两兄弟一边派人搜查白龙的位置,而自己却一直龟缩在岛上,不仅半步都不敢踏出去,还使劲提升极乐岛的防御力。甚至休息都是兄弟两一个寝宫,你打坐我放哨的那种。仿佛下一刻,那噩梦一般的白龙就会出现在极乐岛的任何地方,然后要了他们两个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