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郑城隍眼见告自己状的人惹怒了章阎王,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但表面上却还是严肃厉喝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大人平日最是秉公职守,绝无半点死心,这件事就算是真的,那也必定另有缘由。哪有你们在大人面前质问的余地?!”
“是啊,几位年轻气盛不懂事,听风就是雨,哪里知道背后的缘由?”
文判官故作姿态的翻了翻册子。
“那个吕典史的阳寿还未到,我们也不好多做什么,只是勾他魂魄打他几板子,又算不得什么教训,恰好那对老夫妻前来哭诉求情,说愿意让他们的儿媳妇帮他们儿子承担报应。”
“我们一查,这吕典史很是疼爱这个新娶的继室,用情至深,而这女子当时阳寿也快尽了,前世有欠了这吕典史一些因果,所以我们阎王大人才同意了这事。”
文判官捋了捋山羊胡。
“一来是让她偿还前世欠他丈夫的债,一来心爱的夫人因为自己而成了青楼女子,想来那吕典史必定痛彻心扉,自然也算报应了。只可惜我们没想到金陵是那种情况,让这女子反被那极乐楼利用了。”
文判官说这话的时候,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还在为这一石一鸟的处理方法而得意。
敖虹脑子一根筋,处理不过来那么多问题,一时间有些被绕蒙了。
是……是这样的吗?可他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但敖虹好骗,林吹梦和白云州可不是脑子被棒槌敲过的人。
林吹梦一针见血道:“那我一问这位判官大人,爱卿前世到底欠了她丈夫什么债,竟然生前嫁给他偿还还不算,死后还要被卖进那种地方?”
“一问大人,那吕典史不过是贪恋美色才娶了爱卿,新婚不到一个月,自然疼爱,但他爱的不过是皮囊罢了。爱卿死后,他照样喝酒吃肉,照样高床软枕,照样舒舒服服当他的官老爷。或许等到两三个月后,他忘了爱卿,还会再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这算报应吗?”
这算哪门子的报应?
会认为这算是一种报应的本质上,就是把爱卿当成了吕典史的附庸,她活着,不是个有对人格的人,死了也不是有独立鬼格的鬼。她就是一件被打上了吕典史标签的花瓶。
这些人把花瓶狠狠摔碎在地上,试图让吕典史肉痛、难受,美曰其名这是他作恶多端的报应。
是的,那个吕典史或许真的因为这件事难受,但他难受的是失去那美丽的皮囊,难受的是自己被带了绿帽子。
这其中……到底有谁真正的想过爱卿的想法?
当然,还有另一群人的想法显然也没被关注到。
林吹梦冷冷看着阎王、判官等人。
“另外,诸位大人,你们敢不敢让那些被那个吕典史害过的苦主来看看你们给他安排的报应,看看那些苦主接不接受?!”
林吹梦这话说得十分的讥讽,可是一点也没给章阎王等人留面子,对面众人的面子顿时变了。
文判官怒喝。
“放肆!”
章阎王气得脸色铁青,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毕竟他自从当上了执掌生死的阎罗王,这么些年谁见了他不是战战兢兢、恭恭敬敬,他已经很久很久没遇到这种情况了。
但他们被林吹梦等人的态度激怒了,林吹梦何尝不是被他们那把人分三六九等,不把人当人的做法激怒了。
“放肆?我还能更放肆呢!”
习惯了平等,面对讨厌的领导有时候都想报以工人爷爷的铁拳的林吹梦冷笑。她的骨子里就没有对尊卑的观念。她刚刚口口声声称呼大人,就已经够给他们面子了!
“既然你们不说,那我就自己看!”
林吹梦冷冷的看着文判官。
“瞳人,你可看清楚了吗?那生死簿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文判官最初还不明白对方在和谁说话,结果就听他身边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看清楚啦。他在说谎!”
“是谁?是谁在说话?”
听到这话,文判官吓得从座位上蹦Q起来。面色惊慌的看向刚刚的座位,又看向自己身后左右,他听得很清楚,那声音离他极近,就像是从他身上发出的一样。
但是他的厉喝却没有得到回应,那个尖细的声音还在响起。
“顾春,生于己巳年丁卯月戊寅日丁巳时,阳寿当有五十有八,朱笔划去,后面更改为十八。吕和东,阳寿三十有一,朱笔划去,添为七十一!”
“嘻嘻,我看得清清楚楚。顾春根本不欠吕和东因果,是现在的吕和东欠她因果,有坏家伙把顾春的四十年阳寿添给吕和东啦!”
顾春,乃是爱卿之前的名字,而吕和东,真是她那做典史的丈夫。对方早年有过一个妻子,前不久休妻了,然后三十出头的他娶了才十八岁,年轻貌美的顾春。
敖虹手比脑子快,他竟是大步上前,一下子抢过了文判官手中的生死簿。对方之前装模作样的时候,就已经翻到了那一页。所以敖虹一眼看去,发现上面的记载和那声音说的一模一样!
“还真是!”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章阎王。
“你们把别人的阳寿加在那个吕和东的身上?你们管这个叫报应?”
他就算再傻,看见这个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而林吹梦哪怕猜到事情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却也没想到真相比她想象的更残酷,她下意识的看向爱卿,对方似乎正因为这些话怔愣在眼底。
而林吹梦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总是少妇打扮,眼中有多行事,看起来有一十多岁的爱卿才十八岁。本该是花一样的年纪,但爱卿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匆匆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了十三岁的男人。并且在一个月后,突发疾病死了。
爱卿是什么想法呢?林吹梦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很心痛。爱卿的一生就这么被毁了!
她愤怒的看向章阎王。
“因果?报应?你们不应该解释解释吗?”
“大胆!你们竟然敢抢生死簿!”
章阎王怎么可能和他们解释,毕竟这件事本身就不是能摊开说的。他脸一沉,决定一不做一不休!
“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拿下!”
“是!”
鬼差们应声,然后齐齐露出凶相,手中的勾魂索和哭丧棒朝着林吹梦等人就攻击过去。
鬼差本身并不比寻常鬼强多少,平日仰仗的就是手中的法器,活人一旦被他们勾出魂魄,过不了多久,肉身也就死了。
何柱和众鬼没想到一转眼竟是打起来了,他们知道林吹梦的本事,当即退到边上让出地方。
而面对攻击,敖虹赶紧闪身躲开却并未立刻还手,虽然他是傻大胆,但西湖龙宫对他的教育摆在那,所以他一时间不敢在阎王殿放肆。
他只是委屈道:“世叔,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说句话啊!亏我还以为你虽然脸黑了些,脾气暴躁了些,长得丑了些,但还是值得尊敬的长辈。可你这是在干什么?生死簿被更改成这样,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你不想着怎么解决这件事,抓我们干什么啊!”
脸黑・脾气暴躁・丑陋的章阎王:“……没吃饭吗?还不快给我抓住他们!”
特别是那个敖虹,给他往死里打!
那边章阎王气急败坏,白云州听到敖虹的话则是无语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他还真把这个章阎王当长辈了?
“蠢货,你还不明白吗?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因为在地府不好露出魔龙身份,引来其他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白云州没用魔气,只是拿出雷鸣珠,一道炸雷顿时把围聚过来的鬼差炸飞。
“啊?什么意思?”
敖虹满脸茫然,表示自己真的不明白。
“你真是……”
林吹梦也被他蠢到了。
“替吕和东改命、增添阳寿就是他的意思,这个问题就是他造成的,而他不想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他准备直接解决我们!”
敖虹这时算是明白了。愤怒的看向章阎王。
“你想杀我们灭口?”
见他这副模样,章阎王反而开心了,他也不装了,抬手抛出阎王印,金色的大印飞在半空,朝着敖虹砸去,同时章阎王高高在上的哼笑一声。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抢夺生死簿在地府可是大忌,而损坏生死簿更是重罪,他只要抓住了这几人,然后做点手脚,说他们藐视地府,在抢夺间损坏了生死簿,就可以定他们一个死罪!
不过另外两个可以杀,大敖虹毕竟是西湖龙太子,不好处理,所以章阎王只打算给他一点苦头吃吃,然后等西湖龙王来找的时候,警告他看好自己的儿子!
敖虹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但却从他的态度中品出浓重的恶意。这个有些单蠢的猪婆龙不可置信:“你……你这样的怎么能做阎王?”
“嘻嘻,因为他有钱呗。”
之前被忽略的尖细声音再次出现。
瞳人不知何时爬到了房梁上,正看戏一般看着下方。之前它没有说话,但现在这种热闹的场合,它自然憋不住了。
“他可有钱了,里面现在就有三个大箱子,装着特别多,特别多的金银珠宝,还有一个特别漂亮,被做成法器的金屋子!”
“我看得可清楚了,都是那个城隍给他的。那个城隍收受贿赂,现在又把东西拿出来贿赂他!”
瞳人向来是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此刻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刚刚看见的事情说出来,性格恶劣的它详细描写了那些金银珠宝的珍贵,以及郑城隍抱着章阎王大腿痛哭流涕的可笑模样。
这些话一出,不只是林吹梦等人面色更冷了,章阎王和郑城隍也面色难看起来,毕竟比起生死簿上划一笔,添一笔的小事,和阳间的妖魔勾结,收受贿赂,擅自改动生死簿帮妖魔遮掩这种事可严重的多!
章阎王厉喝:“谁?藏头露尾的鼠辈,敢不敢出来说话?!”
豆大的瞳人躲在房梁上嬉笑:“嘻嘻,你都说了我是鼠辈了,我当然不敢啦!”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武判官的案桌被雷光炸成了一团黑灰。而武判官本人也被炸飞,重重摔在了章阎王的脚下。
章阎王一惊,看了一眼前方这才发现,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他的鬼差和文武判官都被打倒在地了!
他看着那个银袍修士手中的雷鸣珠,眼底闪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还是惊慌。
“你们要干什么?这里可是地府,你们抢夺了生死簿,打伤了我的属下,还想对我下手不成?”
“阎王殿下放心,你可是堂堂阎王爷,我们哪敢啊。”
林吹梦走上前。她冷冷的看着那章阎王。
“我只不过是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罢了。”
章阎王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还以为对方不打算动手,只是向之前那样质问他罢了。他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却听对方道。
“答题人已锁定,答题人请听题。”
林吹梦冷声道。
“在人间多有贪财之人,一辈子蝇营狗苟,什么黑心钱都想赚,尝尝讥讽他人,良心值几个钱?那么我想问,阎王大人你觉得,你的良心值几个钱呢?答题时间:我倒数十个数。”
自然是一文不值,因为章阎王没有良心。他在做出这些事的时候,早就抛弃了良心,这是正确答案,也是出题人想要的答案。
林吹梦提出这个问题是在讥讽章阎王,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了。
这题不难,不只是何柱和众鬼猜出来了,章阎王本身也知道答案。
但这题从某些方面来看又很难,毕竟一个稍微有些自尊心的人,就不可能在这种场合,面对敌人的怒骂,选择说出正确答案,承认自己没有良心。否则这和唾面自干没什么区别。
章阎王也是如此,他感受着身上森冷的气机环绕,脊背发凉,第六感一个劲的告诉他危险!危险!危险!
但是他沉着脸站在那,怎么也不愿意把这简单的答案说出来。
毕竟他可是阎王,这是阎王殿,这里全都是他的下属,他如果真的在这个女人的胁迫下说了这种话,那他以后还有什么威严。他会颜面尽失,他会成为整个地府的笑柄!
所以章阎王黑着脸不说话了,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落了下风,他的手紧扣住自己的阎王印,心里笃定的想着,这个女人只不过是在吓唬他,这里是地府,她不可能真的对他这个阎王做什么。如果他被吓得六神无主,真的顺着她的意思做了,那才是中了她的圈套!
“十……九……八……七……”
林吹梦淡定的倒数,对于章阎王的沉默怒瞪不以为意,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猜到以这个章阎王的傲慢,他很大概率知道答案也不会说出来,当然,林吹梦其实是更希望他说出来的。毕竟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他就该朝天喊一百遍‘我没良心,我的良心被够吃了。’让所有人唾弃他才是!
当她倒数到一的时候。章阎王还是一言不发。他料定了阳间的修士不敢在地府对他动手,却不想林吹梦冷漠道。
“答题错误,答题人请接收惩罚。”
她的话音刚落,阎王殿蹭的一下燃起了熊熊烈火!甚至是房梁上都着了火!瞳人被吓了一跳,但随后就发现这火不是烧它的。
“啊啊啊!”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刚刚还一副无所畏惧,保持着阎王风范的章阎王浑身燃起幽绿色的火焰,瞬间成了一个火人。
他催动着阎王印,试图自救,但很快就发现这无济于事,于是他跌跌撞撞的朝着自己的下属跑过去。
“啊啊啊,救我!救我!”
“幽冥鬼火?!”
地府的城隍、鬼差一眼就认出了这火的来历,哪里敢让章阎王沾边,刚刚还抱着章阎王的腿哭得和孙子一眼的郑城隍连滚带爬的往边上跑,生怕被章阎王追上。
而其余被打吐血的判官和鬼差也跌跌撞撞的跑起来,跑不动的就在地上使劲爬,一边爬还一边凄惨的叫着“你不要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