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港来信[娱乐圈]——三三娘【完结】
时间:2023-02-20 12:08:27

  “敬告广大市民……”她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一丝温热的湿意濡湿她的唇。
  俊仪和缇文都没了动作,看着她,听到她呜咽一声哭。
  那哭很快止住了,她抽气,微笑着,念:“维多利亚港……将于……将于十二月二十四日……”
  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在旧报纸上,在她和他的故事上,晕开一个一个湿润的圈。
  那天维港的烟花,她为什么没有拍照?
  她想,拥有过一次就好,余生不必怀念。
  放她回去。
  放她回到那个时候。
  “俊仪,我好痛。”应隐捂着心口,苍白的双眼紧紧闭着,嘴唇颤抖不停。她伏倒在棉被上,只知道念:“俊仪,我好痛……好痛……”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撕裂了,她的心脏血肉模糊。那阵痛让她血液倒流,心肌几乎坏死过去。
  “呼吸!应隐,吸气,吸气!”俊仪紧紧抓住她两只胳膊,急得眼泪打转。
  可是应隐的呼吸越来越短促,她张着唇,不停地吸气,却觉得氧气稀薄,根本来不及走到她肺里,便散了。
  “她过呼吸了!”缇文扔掉手中东西,当机立断起身。她四处找,叫她找到一个塑料袋。她把塑料袋拢到应隐唇边,以指成圈扎紧堵死:“呼气,吸气,呼气,再吸气……”
  塑料袋中的氧气回到应隐的肺里,她度过这一遭,却精疲力竭,像油尽灯枯。
  高烧发了三天,那三天,栗山没有让姜特靠近她。第四天时,她晨起,又是晴天,推开门,院子里的云杉树上,雪堆从枝桠坠落。
  栗山站在院门外,注视着应隐,说:“可以开拍了。”
  官宣开机的照片,不是寻常的定妆照,也不是开机仪式的照片,而是苍茫雪地上,应隐和姜特踽踽行着。她穿绿,绿色的掐腰伞裙,他穿牧民的夹克,半旧。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着,照片上不见飞鸟,不见生机,只见他们两个。
  开拍后,人员的交往骤然多了起来。有一天,美术道具组的一群人自应隐身边经过,她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
  高山高纬度的清晨,洁净的清洁感,如雪岭云杉。
  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她至今也不知道。以为是定制的,原来不是么?
  她愣住了,那阵香味消失得很快,她的脚步也追上去得很快。追了两步,她停住,不再追。
  倒是美术指导田纳西问:“应老师,有什么问题?”
  应隐摇摇头,“闻到一个好闻的味道……不要紧。”
  她说不要紧,回过神,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掉。
  海风一阵吹过,将龙骨帆船吹得晃悠。
  这船的风帆是束着的,因此它并不会在这大海上随波逐流。太阳温和地晒着,晒着躺在船尾绞盘旁的男人。他不用电动绞盘,还是最原始最手动的,收帆放帆、转动帆向,都需要他抽拉缠绕绳索。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玉质扇骨般漂亮的手,掌心其实布满了薄茧。也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的手指灵活,修长有力,善于解女人胸衣的搭扣,那么轻巧,被误会为惯于此道。
  商邵躺着,在远离海岸线的浪上,似睡非睡。
  被那阵心悸剧痛攫取时,他猛然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掌心扣在心脏的位置。
  龙骨帆船很稳,绝不会有倾覆的危险,但还是随着他的动作一阵剧烈晃动。
  心痛难遏的两秒内,商邵的目光完全空白而茫然,只知道指尖发抖浑身发冷。太阳被他宽阔的肩背挡在身后,他的眼神落在阴影中,聚焦不了。
  亦没有光。
  发生了什么事?
  梦里似乎梦到她结婚,跟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走入了布满鲜花的殿堂。又似乎看到她从悬崖上坠了下去,飘然如一只风筝。
  庄缇文接起电话。
  她避着人,停顿一下,才叫他:“邵哥哥。”
  在问出口前,商邵缓了很久的呼吸与心跳。
  “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缇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并且问得这么明确。
  “没有,拍得很顺利。”
  高烧已经是一周以前,她觉得没有必要再说过期的情报,何况,应隐也不希望她通风报信的。
  商邵在电话那段沉默。
  听筒中,只余海风。
  “我梦到她了。”他说。
  梦到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并不再为此感到恐惧。梦到她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并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他惊醒。
  所以他惊痛。
 
 
第77章 
  三十岁的尹雪青从医院出来,将一叠方方的诊断报告撕了撕,丢进垃圾桶。
  她晚上还有客人,是个半新不熟的客。楼下是棋牌室,二十四小时亮着灯,总是烟雾缭绕,那客人往往在楼下摸雀牌摸到尽兴,再上楼来摸她。
  尹雪青的房间打理得干净,充满温暖的生活气息,种一些时髦的虎纹绿叶,再添置一些少女心的物件,给客人以私会女友之感,而非交易。在这一晚,她如往常那样接待着那位客人,在帷帐有节奏的晃动间,她始终睁着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
  客人停下动作,问:“哭什么?”
  她用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掌尖抹过脸,眼神死的:“今天太厉害了,疼。”
  客人满意,不再嫌她眼泪扫兴,把它当嘉赏。更卖力之余,诨话里都是中年男人的沾沾自喜。
  做完了这一单,尹雪青收拾行李,将房租转给了老乡来的姊妹,孤身一人踏上列车。
  火车震荡驶过中国乡土大地,镜头巧妙转场,窗外从绿荫江水变成积雪云杉。
  冬日游客寥寥,火车换成小巴车,车内没有一个女人,只有尹雪青。她上了车,穿过零散男人的注视,走到最后一排坐下。驾驶座的后视镜中,透过司机的一双眼。他也看她。不过,这些目光并非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意义,而只是男人对女人的打量。他们确实太习惯于打量女人了。
  但尹雪青也是个习惯于被打量的女人。她摸出瓜子,一边磕,一边呸的一声,轻巧吐掉瓜子皮,对着那面高悬的后视镜眼波流转。那阵眼波把司机的目光给荡走了。
  这是世俗赐给她的凶悍,以风情为刃。
  车厢内晕着一蓬蓬暖烘烘的气味,难闻,让人昏昏欲睡。尹雪青睡了五个小时,大巴抵达目的地。县城车站陈旧冰冷,出了门,上了一辆更旧的面包车。镜头挂在摇臂,从一侧山崖上横摇而过,天地皆白,雪化了的砂石路如铅笔素描线。
  “这里什么都没有,夏天才有人来玩。”
  近景镜头自尹雪青的肩头越肩过去,照出司机讲话的侧脸。他扶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这是重量严重失衡的构图,司机的脸占三分之二,他松弛闲聊的侧脸主控了画面,而尹雪青的小半张脸,却被禁锢在景框与司机之间。
  庄缇文待在栗山身边,跟他一起注视着监视器中的画面。作为女性,她本能地感觉到一种挤迫,以至于她呼吸微屏。
  景框内的空间处理,是一种含蓄的电影语言,它透露着故事中角色的心理,以及角色与角色之间的上下关系。
  空间即权力。在现实生活中,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能获得宽敞的空间。主席台与观众席、会议桌的主位与侧位,别墅与公寓――人们总是不自觉地退开、让步出自己的空间,好给大人物。很显然,在这部电影中,尹雪青作为一个女人,时时刻刻都在受到男性的窥探与挤占。即使他们是无意识的、松弛的,但画面中的女人,仍感到封闭而无助。
  尹雪青的身体歪着,靠着车门,远离中控。她“嗯”了一声,不高明的谎言:“去看朋友。”
  车子在下午六点抵达村庄。这里只有一班固定班车,每天清早发车,冬天时调整为三天一班。蓝色的公交站牌竖立在新雪中,醒目孤立。尹雪青在这儿下了车,用现金付了车资。拿钱时,她微微侧身,挡过司机视线。
  栗山的这部片象征意味浓厚。他要打扫干净屋子,剔除掉过于生活化、时代化的元素――譬如扫码付款,以给故事腾出一个纯净的空间。
  尹雪青所抵达的是一个小村庄,坐落在天山脚下、莽原深处,因为背包客的造访,这里逐渐被渲染为夏天的天堂。村里一半的家庭都开起了客栈、青旅、饭店与小卖部。但即使是最旺季,这里一天的客人也不会超过十人,到了冬天,更是冷清。
  尹雪青走向与面包车司机相反的方向,在溪流的上游住了下来。
  拍片所用的木屋是从牧民手里租下来的,进行改造后,成为一间标间,内壁刷着清漆,露出松木原本的木色。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是冲水式蹲坑,但水箱形同虚设,因为它其实并没有通管道,上完厕所,还是要手动从水桶里舀出水。
  吃完晚餐,女主人问她明天有什么安排。她没说。其实她明天决定进山徒步,最好死在那里。
  这里地形辽阔,原野脊背的起伏曲线毫无辨识性,即使是夏季前来,想体验徒步的话,也必须要找向导。村里子许多青壮年牧民以此为副业。在攻略中,从村子后头沿着道路前进,经过一片茂密的杉树与松叶林后,便会深入到更高海拔的草原上。这草原上有一枚湖泊,照着雪山尖。在少数民族的历史传说中,湖泊总是雪山的妻子,即使它们相隔很远。
  尹雪青的首要目标,是看看这个冬天的妻子,看看它的心有没有结冰,如果结冰,她愿卧冰而死。如果迷了路,没见到湖她就冻死了,或者让雪地刨食的野兽吃了,也不坏。
  她果然迷了路,没见到湖,反见到一个男人。
  她是小看了这里的寒冷,或者说高看了自己的求死意志。冻得迷糊时,看到木屋,爬也要爬进去。
  尹雪青想推门,但木门从内被拴上。
  这样的木屋,通常是夏天时,供牧人在高山放牧所栖的临时居所,冬天自然是没人的。尹雪青不觉得门被拴上,应当是被霜雪凝住了。她用了力,两手艰难地推着,门开时,她猝不及防地半跪,扑倒在男人弯腰的怀里。雪有及膝高,他把她从无情的雪中拉了起来。
  “女人?妖怪?”他问,原本掺着她胳膊的手顺着袖筒滑至手掌,干脆利索地抽走了她的手套,捏住她通红的掌尖,另一手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粗糙,关节突出,她的手很柔嫩,如凝固的羊脂。
  一串动作在眨眼之间,倏尔一切都静止了。他凝神感受一会她的脉跳和温度,看着她的双眼:“你是活人。”
  美丽的活人,比他见过的一切面庞都要美丽,比如山间的小鹿,跪乳的小羊,刚融化的湖水。
  尹雪青嘴唇哆嗦,眼睛也不会眨。她被他腾空抱起,放到炉边的木头床上,用两床被子盖住。
  “你想死吗?”他认真地问,并不是反问的语气。
  尹雪青摇头又点头,最后摇头。
  因为她一连串的摇头,他没有把她丢到雪里,而是给她倒了热茶。
  他叫哈英,是牧民,也是护林员。夏天时,他一个月工作十五天,另外十五天用来放牧,冬天,他一个月只工作一天,今天上山,明天下山。
  “如果我想死呢?”尹雪青回过魂来后,问。
  “那就出去。”
  尹雪青在这四个字里笑了。她的羽绒服已经脱掉,穿一件紧身的线衣,是玫红色,十分俏丽,将她的身段裹得很好,胸脯高高鼓鼓的,腰身细细的。她穿得很密实,但一笑,那种经年累月的骚情,从骨子里渗出来。
  演到这里,栗山喊了卡。
  一歇工,俊仪就马不停蹄给她送上保温杯,盖上一直烘着的毛巾毯。
  “不对。”他从监视器后起身,走进片场:“是哪种骚?”他问应隐。
  应隐喝着枸杞水,被他问住,“我不明白您的问题。”
  她演得很好,眼角眉梢的风情,很柔媚,且廉价,稍带些市井世故。
  “尹雪青,本来就是很骚的,这种骚是被职业和男人规训出来的,成为她的本能和气质,但是她面对哈英不同。那不是妓女对嫖客的骚,而是女人对男人的骚。”栗山稍缓了些:“什么叫女人对男人的骚?她相中他,被他的荷尔蒙和相貌吸引,又觉得他的行事作风有意思。她钟意,于是她不自觉献媚,向他释放自己的性吸引力,这个过程其实很纯,是生物性的,比她勾引嫖客的动机和过程都要纯洁。但是,因为她是妓女,所以她的廉价、她的放荡又刻在骨子里,被程序性地带出来。”
  缇文跟俊仪咬耳朵:“我完全听不懂。”
  俊仪想了想:“她的心把他当男人,但她的身体把他当恩客。”
  “你在设计时,眼神、肢体要媚,但又有点不自在,那是跟一个英俊的男人独处一室的害羞。她身体里女人和妓女在交锋,现在是女人的部分落下风,等演到用雪擦身体那场,女人的部分到了上风,她被打碎了,只剩下一半,所以她的灵魂更纯粹,但世俗给她的凶悍也一起被洗掉,所以无法支撑她面对接下来的那些窥探和恶意,加速了她的死亡。”
  在这一场之前,应隐几乎没Ng过,因此这是她第一次听栗山讲戏。
  他讲的有多精准,就代表他的要求有多高精度,如一把刻度明确的尺子。
  这一次的Ng,直接卡了三天。
  片场明面儿上没动静,私底下各种小群里却很热闹:
  【这才男女主第一场对手戏。】
  【不应该啊,我本来以为会是姜特接不住戏。】
  【谁说不是呢?】
  【双星影后这水平,我有点难以理解。】
  【别介,水平还是在的,栗导要求高吧。我是看不出问题。】
  【笑死,再卡下去姜特这小子一准受不了了。】
  【哪种受不了?「doge」】
  【姜特看她的眼神很自然】
  【这逼别是个天才吧。】
  第三天收工,这场戏仍没过去。栗山坐在监视器后半天不动,把应隐这三天的每场戏都回看了一遍。
  应隐道歉:“对不起,我会再找状态。”
  “你有没有对谁动过心。”栗山以问句陈述,“你把黎美坚演得很好,但尹雪青灵魂里跟黎美坚同样的东西,你封闭起来了。你在抗拒姜特,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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