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平把洗好的苹果装进碗里,单手端着篮子转身,正好看到她这副模样。
小松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纯棉T恤,她的T恤被压出了一层层褶子,漆黑的头发贴在脸颊两侧和嘴巴上,只露出一双正在适应灯光的眼睛。
成州平上前走了一步,弯腰把手里装着苹果的碗放在桌子上。
也许因为成州平家里整体色调是灰暗的,那几个堆在一起的苹果显得格外鲜艳。
小松双手把头发往脑袋后顺去,熟练地扎了一个低马尾,露出一张清淡倔强的脸。
成州平拿起一个苹果,扔给她,“吃点东西再走。”
小松接过苹果:“来得及吗?”
“来得及。”
小松拿起苹果咬了一口后,看向站在冰箱旁的成州平:“你不吃吗?”
成州平说:“我吃过了。”
小松:“哦。”
她吃苹果的时候,成州平低头站着,好像在放空。
小松先是偶尔打量他一眼,而后低下头继续啃苹果,再抬头打量他一眼...
她意识到这样做确实有点麻烦,索性直接直勾勾地看着他。
成州平长得不说多惊艳,但他身上每一寸都是标准的,挑不出一丝错来。
人在眼神空洞的时候,看起来都会比平时脆弱,成州平也不例外。
“你能换个东西看吗?”
成州平实在不想说出口,但她的眼神实在太直白了。
小松从床头柜抽了张纸巾,把苹果核包起来,“我吃完了。”
成州平的脚踢了下旁边垃圾桶。
小松走过去,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成州平说:“走吧。”
小松说:“好。”
她从床头拔下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几条新闻推送。
上了车,成州平跟小松说:“塑料袋里有面包。”
小松拎起塑料袋,抱到腿上,朝里面翻了两下,里面除了面包,还有巧克力。她拿出一条巧克力威化:“我能吃这个吗?”
成州平说:“你全拿走吧,我不吃这些。”
小松嗯了一声,话音提高:“你是给我买的?”
成州平说:“嗯。”
“成州平,谢谢你。”
“你要是真的想谢谢我,以后别再找我。”
小松爽快答应:“好啊,没问题。”
成州平很无奈,他觉得她根本就没过脑。
回嵩县差不多两个半小时车程,成州平走高速,夜里大货车很多,速度又快,整个夜色种全是轰轰隆隆的声音,听得小松胆战心惊。
更糟糕的是,车开到半路下雨了。
七月雨季,雨点不断往车窗上砸。小松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她开始觉得冷,于是抱着自己。
成州平说:“后备箱有衣服,我拿给你。”
小松说:“不用麻烦啦了。”
“不麻烦,只要你别生病了赖我头上就行。”
小松嘴巴努了努,“我不至于那样。”
成州平把车停到旁边的临时停车带,冒雨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抓起冲锋衣回到驾驶座。
小松接过他的冲锋衣,发现还是那一件。她不禁怀疑,成州平是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
她把衣服盖在身上,觉得还是有点冷,于是坐起身套上它,拉上拉链。
小松对声音敏感,拉链的声音勾起日照金山时的回忆。
成州平刚才冒雨给她拿冲锋衣,身上被雨水打湿,小松问:“你冷不冷?”
“不冷。”
小松没话找话:“那你为什么我会觉得冷?”
成州平侧头,看了眼被冲锋衣盖得严严实实的她,目光中不无轻视。
小松又问:“你平时锻炼很多么?”
成州平说:“以前上学的时候训练多,现在锻炼少了。”
小松想到他爸,就是个身材走样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成州平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因为下雨的缘故,他们比计划晚了四十分钟到医院。小松看了眼大雨瓢泼,想到来时候的路况很糟,她转头对成州平说:“要不然,你今晚住我家吧。”
第29章
雨点好像要把车的挡风玻璃砸碎一样,声音啪嗒啪嗒的。
小松在等待成州平的回答。
成州平思索了一秒,说:“我明早有事。”
他停顿的一秒钟,想了很多事。
一是她的目的,二是一个合理拒绝她的借口。
小松说:“这里回市里不远,你可以等雨停了再回去。”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行?”
“你有完没完?”
“嫌我没完没了你可以不用送我。”
成州平完败。
小松思路极其快,而且她真的很懂怎么气人,这简直是她的天赋一样。
大部分人在陷入和别人争辩中,语速会加快,面部表情也会微微扭曲。
小松却越在这个时候,语气越是低缓,她眼里甚至有一丝残忍的天真。
她早熟、狡猾。
成州平用唇语骂了一句“妈的”,然后说:“外面雨大,衣服你穿着防雨,不用还我了。”
小松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没开口,成州平突然转过头看着她:“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联系,没有下次。”
小松努努嘴,“好吧,再见,成州平。”
成州平看着她拉开车门,跑进雨里。
成州平的冲锋衣穿在小松的身上是一件相当合格的雨衣,小松回到医院,除了鞋和裤脚打湿以外,其它地方都是干爽的。
成州平这件衣服防水性能很好,从雨里过来,丝毫没有湿。小松把它放在更衣室的凳子上,叠得整整齐齐,放回自己的柜子里。
今天因为下雨,其它晚班的实习生都迟到了,而患者比他们来的更快。
下雨最容易发生事故,急诊室依然是忙碌的一夜,先是来了好几个高烧病人,又接了一起车祸事故的伤者。
小松早晨八点离开抢救室,下楼去食堂给医护打早餐。
医院食堂饭菜一般,县城的节奏相对较慢,大夫一般都会在家吃完再来。食堂现在没什么人,小松和另两个实习生站在打饭的窗口,等着阿姨装饭。
另外两个一男一女的实习生聊着天,其中一个说:“天呐我第一次见肠子是什么样,差点当场给我整吐了。”
另一个说:“我以后连肥肠粉都不想吃了。”
说完,女实习生同学敲了下小松:“你没事吧?怎么老在发呆?”
小松说:“在想待会儿病历怎么写。”
男实习生说:“我靠,你一说我才想起还有病历,今天就别出医院了。”
给医护打完饭,小松给自己买了一杯豆浆,把饭带给医护以后,她先回到实习生办公室去写病历。
写病历是个枯燥繁琐的事,但小松很喜欢做这些细节工作,她觉得把琐碎的事有条理地做好,也是一种成就感。
忙完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她回到更衣室,将成州平的冲锋衣取走,带回出租屋。
第二周周末的时候,成州平来医院接黄河回去。
这期间,小松和他没有再联系过。他把车停在医院门口,打电话给黄河。这会儿正好是中午,周末值班的实习生推着小推车,在门口捡快递。
虽然都穿着白大褂,但实习生的样子太好辨认了。青涩、畏畏缩缩、满脸疲惫。
看到那几个低头的实习生,成州平想到李犹松。
不管她有多难缠,至少穿上那身白色的衣服,她坚定、自信、有活力。
黄河拎着外套,朝他招手。
成州平打开副驾驶座的门,黄河上车,一通诉苦:“锋哥,流食快吃吐了,咱能去吃大餐吗?”
成州平说:“不想再来医院,就老老实实喝粥。”
县城没有专门的粥店,他们去了一家当地比较大的酒楼餐厅,点了几道清淡的菜。
黄河挠头说:“锋哥,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成州平说:“没事,以后多注意身体。”
黄河说:“要不然这餐我请。”
成州平拆开筷子的塑封,挑眉看他一眼,“你哪来钱?”
黄河这两年一直跟着他干,做的都是小生意,平时又大手大脚,有点钱全拿去买游戏装备了,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
这世界你说他不好吧,只要你不放弃自己,永远有出路。可你说它好吧,同样的二十岁,有李犹松那样的人,也有黄河这样的人。
服务员给他们这桌上菜的时候,一帮欢声笑语的青年热热闹闹走了进来,直接在他们旁边的大桌上坐下。
服务员起身离开那一瞬间,成州平看到了李犹松。
小松在进门后,没有发现成州平也在这里。
成州平不是一个在人群里可以被一眼看见的人,他身上没有那种光芒。
或许以前有,可现在没有了。
一个人的经历对外表的影响是巨大的,小松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在洗车场见他的时候,他拎着水管,满是刺青的手臂,不论她喜欢与否,那时候的成州平都是很出挑的。
她记得他身上亦正亦邪的气息,还有轻佻的笑。
现在的成州平,总是低着头,尽力躲着别人的注视,偶尔需要他凝视生活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只是冷淡一瞥。
同行的实习生先看见了他们,消化内科的实习生认出了黄河,上前打招呼说:“来改善伙食啊?”
黄河说:“你们医院的粥没给我吃吐。”
实习生说:“别说你了,我们也吃吐了。但你刚出院,饮食一定得注意啊。”
小松看到了成州平,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自始至终成州平都没有抬头。
小松找了一个背靠他的位置坐下。
她偶尔加入聊天,跟同学说些急诊科有意思的事。
小松开口地频次不算频繁,但成州平不知为什么记住了她当天说的每一句话。
他想,李犹松真的很会装模作样。
成州平和黄河先吃完,黄河跟认识的人打了声招呼,他们两个就离开了。这会让小松则正好去了洗手间。
她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到成州平他们推门离开的背影。
小松扫了眼成州平他们坐过的位置,在地上发现一张身份证。
她趁着服务员给自己同坐的同学上菜的时候,蹲下来捡起那张身份证,瞄了一眼,是黄河的身份证。
小松将那身份证不着痕迹放进上衣口袋里,为了防止它掉出来,特地拉上了拉链。
成州平和黄河下午三点到的昆明。
闫立军给了他们一个洗车行经营,其实就是平时用来给交易做掩饰的地方。
成州平把车停在洗车行,“下午有警察来检查消防,你应付一下。”
黄河说:“行了,锋哥,这小事就交给我吧。”
这时候他电话响了,成州平接通电话:“喂,小五姐。”
小五说:“黄河接回来了吗?”
成州平说:“接回来了,这几天医院养着,人还胖了点。”
小五说:“那就好。闫老板让我跟你说,别顾及黄河是他亲戚,妨碍你做生意了,该教训就教训。”
成州平说:“我知道了,闫哥最近身体怎么样?”
小五说:“你放心,有萍姐照顾,闫老板是吃得好睡得好,我看都有回春的迹象呢。不说他了,我打电话给你,一是问下黄河情况,二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成州平关上车门,靠在车前盖上,单手玩着打火机。
“你说。”
小五说:“我表妹夫家有个小姑娘,在昆明当幼师,比你小几岁,你接触着试试呗。”
成州平说:“小五姐,还是算了吧,我这样的,叫人跟我不是害人么。”
“刘锋,这小姑娘我也见过,人挺好的,就是家里爹妈都没了,你别急着拒绝,先接触一下,万一喜欢呢。”小五直接决定说:“今晚你们俩吃个饭,地点我订好了,发给你。”
成州平猜到,八成是小五家亲戚求她给这女孩相亲,小五拿他来敷衍对方。
电话刚挂下,小五就微信发来了时间地点,并且说:「开我公司□□,给你报销。」
成州平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把车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直接开车去那家餐厅。
成州平是准时到的,但对方来的更早。
女孩礼貌含蓄地介绍自己:“刘锋先生您好,我是何慧,小五姐的亲戚。”
成州平说:“你叫我刘锋就行。”
这是一场尴尬到极点的相亲。
何慧话很少,很怯,全程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成州平这人在感情上绝不是省油的灯,高中起,身边就围绕着各种大胆的女孩,妹妹认了一大堆。何慧这种女人,是和他过去正眼都不会看的那一类。
当然李犹松也是。
人是这样的,别看大家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是不是一路人,看第一眼就知道了。
成州平吃饭途中接到了黄河的电话,黄河急到:“锋哥,我身份证不见了,是不是落你车上了?”
成州平说:“我今天下午才收拾过车里,没看到你身份证。”
黄河哎哟一声,“那是不是我落医院了?锋哥,你还有医院电话吗?”
成周平说:“你怎么发现它没的?”
“刚警察来查消防,要看身份证,我他妈这才发现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