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仍无法相信老周离开的事实,成州平催她走,她便失魂落魄地沿着马路向前走。
医院的夜晚是这样安静,小松盲目地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她脚下突然踩空,差点滑倒。小松双手平衡了一下身体,在地面站稳后,不知怎的就回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成州平的身上。
他还站在刚才的地方。小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在她目光看过去的时候,成州平转过了身,避开她的目光。
她无法面此刻复杂的情况,只能转过身,继续走向停车场。
片刻后,成州平看着一辆黑色的越野从停车场开出来,车灯刺目,他一直看着那辆车离开医院。
他颓废地向后靠在路灯上,身体慢慢下坠,最后他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他要是早知道的话,当初一定不会为了立功去抓傅辉。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老周不会累倒,他也不会没有向她走去的勇气。
成州平胡乱抓着自己的发茬,嗓子里发出一声无助的嘶吼。这个坚韧不屈的男人,此刻像一个做错事被遗弃的孩子,无声痛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十一点左右还有一更可以攒着和结局一起看,番外微博已更完,提前说声谢谢大家
第81章
当年李长青的葬礼,是老周负责,老周的葬礼,由成州平来负责。
同一个殡仪馆,十年前哭李长青的那波人,十年后哭老周。
成州平和十年前一样,没有哭。
中午的时候,老周的遗体送去火化,成州平没有去。
他坐在一个大花圈地下,转着手中的烟盒。
从这一天起,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了。
以前老周在的时候,他再累、再疼、再混,都有任性的资格。而从此以后,没有别人为他负责,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领导、战友、和父亲。
小松送来了花圈,她本来请假了,但早晨突然被叫回医院跟手术,她到殡仪馆的时候,老周的尸体已经送走了。
在殡仪馆的走廊里,她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走过去,问那个女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觉得,我只要一进去,我爸就死了。”
十年前李长青的葬礼上,她没有哭,可是这个女孩的一句话,忽然让她泪流满面。
小松说:“你是乐乐么?”
女孩点点头。
小松说:“我是你爸爸同事的女儿。”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我会坚强的。”
小松她抱了抱这个女孩,说道:“你不需要坚强。”
“你怎么跟别人说的不一样啊?”
“因为人们是无法真正理解他人的,他们总是让受伤最多的人学会坚强。但是如果你非要给自己的坚强找个理由的话——”
她顿了顿,说道:“你只有比别人更加坚强,才能捍卫自己脆弱的权利。”
她的话,也许别人不懂,但却直达女孩的内心,听到了小松的话,女孩突然哭了起来。
“姐姐,我是不是没有爸爸了?”
“他一直都在的,只要你还记得他,他就一直都在。”
和女孩告别以后,小松还想继续往前走,可是在殡仪馆的门口,她看到了成州平。也许她应该上前拥抱他,可小松的脚似灌铅般沉重,她想到那夜在医院他的退避,她怕再一次看到成州平那个样子,于是转头离开了。
到了车上,她再也忍不住,痛哭了一起来。
和她一起来的蒋含光看着她哭,像哄小孩一样说:“别哭了,再哭的话,我要被珍珠砸死了。”
车上的纸巾被用完了,小松突然推开车门,蒋含光惊呼:“你去哪里?”
小松说:“我去买纸巾。”
蒋含光说:“我去吧。”
“那你去吧。”
蒋含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他光下了车,四处张望寻找可以买纸巾的地方,就在他视线转到殡仪馆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正在那里抽烟。
——那年在病房欺负小松的男人。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记了对方这么多年,也许因为那个男人身上本来就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也许因为小松和他在一起时,呈现出来的样子,和平时截然不同。
蒋含光联想到刚才小松的哭泣,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小松的眼泪是因为这个男人。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他朝那个男人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
成州平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来寻仇的,他正要动手,只听对方说:“你把小松怎么了?”
成州平听到声音,这才缓缓想起对方是谁。
陪她出国的男人。
成州平拿掉烟,冷笑道:“你说呢。”
蒋含光恶狠狠地说:“你再敢靠近她,我饶不了你。”
成州平漠然地说,“不用我靠近她,她自己会跑过来的。”
自己如此珍视的女孩被对方污蔑,蒋含光彻底被激怒,一拳打到成州平的脸上。
成州平当然不会任他打,他正要还手,蒋含光怒吼道:“她出国的时候你送过她吗?她在一个人在非洲隔离的时候,你找过她吗?你一开始就根本就没想和她好好过,一直拖着她,你算什么东西?”
他没想过么。
他没想过么。
他想过和她好好过的,只是他搞砸了一切。
成州平放弃还手,蒋含光这次直接一拳砸到他肋下。
几个抽烟回来的警察看到成州平在挨打,立刻冲上来,“你这是袭警知不知道?”
蒋含光第一次知道他的职业,但这并不是他让小松等这么多年的理由。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是啊,他算什么东西。
一个吸毒家庭出来的孤儿,一个染上毒瘾的缉毒警察,一个拖了她这么多年的人渣,当她人生的路越走越宽阔的时,他凭什么成为她的拖累。
他成州平算什么东西。
老周死了,缉毒大队的小警察们本来就心里难受,需要有个发泄的地方,现在蒋含光直接成了他们的靶子。
蒋含光是业余击剑选手,他并不弱,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把他按在地上,专门往见不着伤的地方打。
小松等不见蒋含光,见蒋含光手机放在桌上,她拿起对方的手机,下车去找人。殡仪馆对面,她看到一堆警察在围攻一个人,从他们交错的身影里,她辨认出了蒋含光。
小松立马跑到马路对面,“你们在干什么!”
这些警察都是成州平后面来的,他们不认识小松,一个警察说:“这人先袭警的。”
小松扬声说:“袭警是对正在执行警务的警察进行暴力袭击,你们现在在执行任务吗?”
“你少管闲事啊。”
小松注意到柱子旁靠着的男人,他像个旁观者一样,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其它警察以多欺少。
她冲过去,严肃地说:“成州平,你快让他们停手。”
靠近了,小松才看到他颧骨上的淤青。
成州平弹了弹烟灰,说:“我管不了他们。”
“你不管是吗?别的警察管。”她拿出手机,大声说,“你们再不停手,我就报警了。”
其中有个最为悲愤的警察大喊:“你报警啊!老子今天就算被开除,也要出这口气。”
凭什么委屈都是他们受?
成州平知道她肯定会报警的,到时候这些小警察都得按违纪处理,他说:“行了,他没伤着我。”
“成哥,这人先动手的,就算报警咱们也不怕。”
“我说行了。”成州平说,“让他们走吧。”
“不能这么算了。”蒋含光突然说,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没错,就该据理力争,“我要向你们提起民事诉讼。”
一个警察说:“提就提,你先动手的,摄像头都录着呢。”
成州平笑了笑,“反正你都要我们吃官司,不多揍你几下,我们多亏。”
“你有完没完?”小松说。
成州平冷漠一笑:“他才挨几下,你就心疼了么。”
小松扭头走到蒋含光面前,“我们报警。”
刘文昌出来打电话,看到眼前这幕,冲上来,“你们是不是欺负人了?”
“刘队,是对方先对成哥动手的。”
“事情传出去,别人会管是谁先动手的吗?”
刘文昌教训成州平说,“他们刚进队没多久,你干这个十几年了,也不知道后果吗?”
成州平说:“行了,我们认错。以多欺少,对不起,这位先生。”
刘文昌对小松说:“小松,大家都是熟人,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这事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
小松不是当事人,她无法替当事人做决定。她看向蒋含光,说:“你不用顾及我。”
蒋含光说:“既然你认识他们,我要是报警,就是为难你,这事到此为止。”
刘文昌松了口气,他给彼此介绍说:“小松,这是成州平,以前是你爸的徒弟,他和你爸一样,是我们队的骄傲。成州平,小松是你师父的女儿,人家海归归国,现在在省医院工作。”
“是么?”成州平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向小松伸出手,“李大夫。”
这十年,雪一程,风一程,终化为乌有。
小松没有去握他的手,她目光如刀扫过成州平黑沉的眉目,“刘队,我们先走了。”
她拉着蒋含光的胳膊回车上,看着两人的背影,一个警察不满:“刘队,成哥脸上的伤这么明显,我们都没给他打出伤,报警咱们也有理,你干嘛怕他们啊?”
刘文昌瞪了他一眼,“人有钱有势啊。”
“不就是国外回来的么,现在出国的人多了,能有多厉害。”
“人家继承了一套四合院,你说能有多厉害?”
刘文昌看了成州平一眼,“你也是能忍啊,一直忍到老周走了才闹事。”
成州平没有向刘文昌辩解,这次并不是他主动惹事的。
刘文昌认了,他发现他们队里,李长青能管住成州平,老周能管住,就他不能。
“刚高远飞打来电话,他那边文件都下来了,你一个月后去边境缉毒所报道。”
“收到。”
刘文昌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妈的,老子老脸豁出去给你往上调你不去,我看你能在那呆多久。”
虽不如意,但这是成州平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
他尽力去争取过,所以并不觉得委屈。
小松先带蒋含光去了医院做检查,一看检查结果,蒋含光冷笑:“这帮警察真会来阴的。”
小松说:“蒋先生,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学中学生打架呢?”
蒋含光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警察?”
小松说:“有区别吗?”
“小松,你只是把对你父亲的遗憾转移到了那个人身上,抛开你父亲的因素,你并不需要他。”
小松淡淡一笑,她简单地否认了蒋含光的话:“和我爸无关,我需要他。”
“那他需要你吗?”
小松一心一意只关心自己的内心,她很少关注其他人的想法,蒋含光的话提醒了她。
成州平需要她么?
她不知道。他们分开太久,经历太多,她无从得知。
离开医院,小松开车送蒋含光回酒店。
她拒绝了蒋含光的晚餐邀请,她想,自己今晚有一些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回到家里,发现刘文昌给她发了条微信,询问蒋含光的伤势。
小松回他:「我们去医院做过检查了,已经没事了,不会再追究。」
刘文昌:「成州平因为老周的事,情绪起伏大,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小松清楚,刘文昌其实是在替成州平说话。
她的手指迅速输入:「他现在在哪里?」
刘文昌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想到有李长青的关系,二人也不会闹得太僵,便回复:「他下个月工作变动,今天兄弟们为他践行,刚出警队。」
小松:「方便问他调去那里么?」
刘文昌:「云南,具体地点不好透露。」
小松:「谢谢刘队。」
小松倒在床上,睡了一觉。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踏实。
醒来的时候,九点十分,她没有开灯,而是拿起了手机,打开拨号界面。
她试图拨通那十一位数字,拨了三位数,发现自己忘记了。唯一知道她和成州平相识的老周也不在了。
她只好又去找刘文昌,从刘文昌那里,得知成州平今晚在汽修行。
汽修行是缉毒大队的娱乐基地,十年前的时候叫宏达汽修,现在已经更名了。
小松翻开衣柜,找了一件淡黄色的衬衣,一条紧身牛仔裤换上。
她花了十几分钟画了个简单的妆,拿上车钥匙出门。
去汽修行大概三十分钟,她拿驾照没多久,开车慢,花了四十分钟,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
她从外面看到里面有灯光,敲了敲门,没人应她,便自己推门进去了。
汽修行的装潢十年如一日,里面还是有一股浓浓的烟酒味。小松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一个啤酒瓶。
她听到里面那个房里有人在埋怨:“成哥,今天你干嘛给那两个人道歉?”
然后她听到成州平有点懒散的声音:“没人在乎谁先动手,这事不管起因如何,最后都会被定性是警察打人。别想了,打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