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瓷坐了大半天, 反应还有些迟钝。
良久才意识到他的动作不光光在帮她捋顺碎发, 而是在没开灯的房间里用手指来试探,看看她脸颊上是不是干的。
察觉到她此刻情绪也稳定, 他才提出一起回去吃饭。
想到他好久没正儿八经吃过一顿像样的餐点了, 温瓷立马裹上大衣起身,说话时带了点鼻音:“嗯,饿了。”
“抱歉, 让你等这么久。”
温瓷实在不知他有什么可抱歉的, 眼下言语显得苍白, 她只好用力握紧他的手:“那一会儿多吃点。”
行至路灯下, 橘黄的光将两人包裹起来, 温瓷才看清他的脸。
下颌钻出一片青灰色胡茬, 看起来很扎人,也很性感。
只是她现在没有欣赏的心情,盛在眼里满满都是心疼。
她随口扯了个轻松的话题:“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雪。”
“下雪吗?”薄言仰头望了一下天,“今年好像还没下过雪。”
“是啊,今年明明这么冷。”
说完这句,薄言忽然侧头看她,而后把身上的呢大衣脱下来罩在她肩上:“冷怎么不早说?”
“……啊?”温瓷一下没反应过来。
细细回味刚才话里的意思,她才意识到被他曲解了。
他的毛衣不知道在哪儿蹭了点灰,温瓷想替他揩去。
一伸手,被当成要把大衣还回去,薄言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别换来换去了,我去叫车。”
这两天他神经一直绷着,车停在酒店,温瓷不许他开。
眼下回酒店,他们准备打车。
裹着仍带有余温的大衣站在路边,等不到两分钟,就有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温瓷收起大衣坐进去,等他坐定,把大衣从中一折,盖在他腿上。
“嗯?”薄言侧头。
温瓷好脾气地解释:“我也怕你冷啊。”
这么一说,前排司机拨开空调出风口:“冷呢?我给你们风打大点。”
一时间,车厢里都是呼呼的风声。
温瓷坐惯好车,往常坐的那些车空调风和煦又适宜,不太习惯这种一加大风口立马不要命往脸上吹的感觉。不多会儿,就觉得眼睛干涩,脸也升温。
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晦暗的车厢里发现的,重新调节好风口,而后捏了下她的手指,好像在说:好点了吗?
温瓷回捏:嗯。
司机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当客人不冷了,又调了温度。
坐在车里的这会儿,让温瓷想起那天夜里,她自己一个人打车时的趣事。
于是轻声说:“前两天我自己打车,忘带手机。”
知道她是故意要讲点有趣的话题,薄言从善如流:“然后呢?怎么没把你扣下来?”
“哪能真扣人啊……”温瓷嗔怪道,“找遍全身,一张现金都没有。我就跟司机师傅商量,能不能用耳环抵。司机师傅以为我是骗子,说你那玻璃珠子才值几毛钱,不要不要。”
“玻璃珠子?”薄言弯唇。
“是啊!”温瓷哀叹道,“翡翠说它好冤的。”
这些天都没见她戴翡翠的耳环,此时耳垂上亮闪闪的是颗钻。
薄言问:“再后来还是抵了?”
“抵了的。司机师傅看我可怜,就自认倒霉了。”
“什么样的?”现在跟他这么讲故事的模样才是可爱又可怜的,薄言忍俊不禁,低声说:“给你买副新的。”
“别啦。我首饰那么多,带不完的。”
不知是不是鼻音重,她这会儿说话总有种年少时的调子,一会儿飞扬,一会儿又黏黏糊糊,很生动。
他们只当说个小插曲,结果坐在前排的司机起了劲。
司机从后视镜偷看数眼,感叹:“小姐,是你啊?这两天我们跑单群里面都传遍了!说有人大半夜拉了个漂亮姑娘,到地儿身上没带钱,硬是给他塞了对玻璃珠子耳环!那人还以为不值钱随便丢在车架上,白天拉到个乘客,看到那对玻璃珠子眼睛发亮,开口就是六万,问他出不出!”
“他出了?”温瓷饶有兴致地问。
“当然没了,他找了个鉴定翡翠玉石的地方一鉴定,结果那地方也问他出不出,开价十六万,那把他给吓的。”
温瓷心里嘀咕,这才差不多。
司机师傅还在感叹:“十六万他也没出,说回家供起来打算当传家宝。谁知道是不是仙女显灵大半夜的给他家送福报来了呢!我们还以为他吹牛,没想到是真的……您那对耳坠子,真不打算要回来了?”
温瓷学他的语气:“您都说福报了,我哪儿好意思要。”
“那可是十来万的玻璃珠子……”司机叹。
几句闲话一讲,车里氛围轻松许多。
到下车,司机还跟她开玩笑:“您下次大半夜的打车,给我打电话,认准我这车牌!千万别带钱哈!”
温瓷苦恼地回头:“不行啊……这么败家,我先生受不了的。”
司机看看被称之为“先生”的那位,酒店的灯把他照得格外玉树临风,男人都要忍不住称一句俊朗的程度。
短短几步路就到室内,他手臂上搭的那件外套还忍不住要往老婆肩上搭。
哪儿看得出半点受不了的意思。
正好电话响,薄言朝温瓷晃了晃手机,到一边接电话。
温瓷站在原处,就这么两手拢着风衣打量他。
这一路上她绞尽脑汁想让他开心,这会儿再看他神色,比先前紧绷着的样子好看许多。他讲电话时半垂着眼,空余的那只手抄在兜里,身形挺括,很招人眼。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平淡下来了。
对方讲了一大堆还没说完,他抽空转过身,下颌微抬,示意她去酒店里边等。温瓷指指穿在自己身上那件带了木质香的大衣,用眼神回敬:我不冷。
又过两分钟,薄言像是等不及了,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过来牵她的手,径直把她往酒店里领。
这会儿靠的近了,温瓷才能听见他在和电话那头说什么。
“按遗嘱的流程走,还有什么问题晚点再说。”
“庄园有空我会飞一趟过去签,嗯,不用管,你先把那些处理好。”
是在跟律师聊财产的问题。
大概是怕她听到又想起奶奶的事,薄言原本想讲完电话再过来的,没想过她站在几步开外的冷风里,眼神那么粘人。
他找到电话中的空隙,问:“先去餐厅点餐?还是叫到客房?”
“去餐厅吧。”温瓷踮脚,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到这边还没尝过特色菜呢。”
她是想不打扰到他电话的,但这个动作在男人眼里,就是催促对方结束手头事的讯号。被她气息沾上的地方开始发烫,耳垂酥麻,脖子也痒。
快速几句说完正事,薄言麻利挂断。
这会儿温瓷已经找了张靠屏风的位置坐下,认真地翻阅起菜单。听到他电话声没了,抬头:“这儿的特色菜是什么?”
薄言替她把菜单翻到家常菜的页面,出声:“不建议点。”
“这些哪儿都能吃到。”温瓷不太想放弃,“都叫特色菜了,应该不会很难吃吧?我们试试?”
菜单刷刷往回翻,薄言指着其中一道,语气平淡地问:“鸳鸯一锅烩,点?”
“点啊!”温瓷没察觉哪里不对,“看起来不算黑暗。”
薄言一抬手,服务员热情地小跑而来。
“请问您是要点菜吗?”
薄言嗯了一声,示意对面:“我太太点。”
出于谨慎,温瓷还是多问了一句:“麻烦问一句,这里边鸳鸯是什么?”
“是我们这的特色哦!”服务员笑眯眯地说,“就是牛鞭和羊鞭爆炒,然后加入时鲜的——”
看到客人表情变得古怪,服务员决心换种推荐方式:“最适合这样冷的天吃了!”
温瓷表情一滞,“我们吃点普通的就行。”
服务员走后,温瓷还处于短暂的无语当中。
她用眼神剜向对面:“你明知道,还不告诉我?”
小地方的酒店桌上只放一壶柠檬水,薄言替她倒了一杯,嘴角有上扬的弧度:“下次还好奇吗?”
“我真是……”
话刚起头,温瓷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正在以一个很轻松的方式相处着。没有勾心斗角和反唇相讥,好像真回到了十年前,他说要重新开始的地方。
十年前的她是什么样的呢?
太过久远,温瓷快记不起来了。
可能没那么会藏情绪,话多一点,真挚一点,热烈一点。
“发什么呆?”
她的自我审视被打断,下意识就叫出他的名字:“薄言。”
薄言目光锁死在她脸上:“嗯?”
“你打断我美好的回忆了。”温瓷说,“我刚在想,高中时候的你应该没那么过分。”
她口中的过分,指的是故意不告诉她,看她揣着好奇心撞南墙。
“我以前什么样?”薄言问。
“你以前……脸很好看。”
薄言挑起眉梢,听到温瓷马上又说:“现在也是,好像更好看了。”
“只是这样?”
“当然不止,你以前很特别。”温瓷认真地说,“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那时候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每个都说真心想跟她交朋友,一转头却觊觎这觊觎那,生怕攀附不到温家。
可是薄言不同,他眼里就写着目的。
温瓷随口问他,明明很烦我,为什么不拒绝我过来找你?
那时候他的回答还回荡在耳边。他说:你在的话,达到目的的手段会变得简单。
温瓷怔愣,而后笑得肩线乱飞。
好坦诚,好可爱。
原来目的性强的人也没那么讨厌……
想到往事,她尤为重点地补充道:“所以你那时候特别可爱。”
薄言猜到她的意思,弯唇:“那时候一无所有,所以只能选择坦诚。”
他放慢语调,一点不介意被她用可爱形容,反而深入挖掘:“不如说说,最可爱的时候?”
最可爱的时候……
那一定是她主动搭话的那个黄昏。
少年不耐烦,凶巴巴地对她说:“温瓷,别跟着我。”
温瓷整颗心都愉悦起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少年不语。
她眼底含笑,语调都飞扬了起来:“那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夕阳已经坠入地平线,一点也不灼人。
他的耳垂却烫出了一层绯红。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
这种上一章哭下一章笑的感觉是不是该死的迷人!
第69章 吉兆
感谢这顿饭, 让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回到房间,温瓷听到他开始处理这些天耽误了的工作。
至圣他已经全盘交到方经纬手里,手里琐碎的全是海氏的事。
海氏原先的老板着实有趣, 去海外定居以后任底下人争权夺利,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现在业绩起死回生, 他又拿着钱想赎点股份回来, 说要投资扩大产业。
今非昔比,现在这股票可不是原先的价了。
低价买进高价卖出本来就在薄言的蓝图中,就是没想到会回到原来的冤大头手里。
按着时差, 现在跟薄言通话的应该就是那个冤大头。
他用英文同对方流畅地交流着, 时不时往她这里瞥一眼。
待到通话结束,他胸有成竹:“答应你的第二条金矿,到手了。”
温瓷挑眉:“这么快?”
像想到什么,薄言忽然问:“好久没去公司了,明天我送你回去?”
“你呢?还留这边吗?”
只想了几秒, 他就决定:“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我可以一起回。”
温瓷释然:“反正我没急事,跟你一起。”
薄言深看向她, 半晌:“好。”
当天很早就熄了灯入睡。
好多天的疲倦攒到一起, 睡意不需酝酿就来了。
温瓷只觉得自己睡了个昏天暗地。等到醒来时,遮光窗帘拉着,房间里仍然黢黑一片, 分不出白天黑夜。
她转为侧卧, 触碰到熟悉的温度后整个人更为安心。
薄言这几天更累, 几乎没合过眼。这会儿呼吸绵长, 应该还在深眠。温瓷不由地放轻呼吸, 在黑暗中细细描绘他的脸。
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时光优待于他。
她忍不住伸手, 用指尖轻轻扫过他冒出了一层青灰的下颌,现在心情好了一些,控制不住就会想,怎么会这么性感。
倏地,她的手被握住。
男人睁开眼,尚未清明的眸光从她脸上扫过,慢慢聚焦:“不困了?”
“嗯,刚睡醒。”温瓷一点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如实回答。
他哑着嗓音问:“几点了?”
“还不知道,我看一眼。”说着温瓷撑起身,去够床头的手机。被褥从肩头滑落,漂亮的真丝睡裙展露无疑。
“十一点二十八。”温瓷扭头,朝他晃晃手机。
白光刺眼,从黑暗中一闪而过,很快又熄灭在桌面上。
薄言揉了揉还在快速跳动的太阳穴,重新闭眼片刻,再度睁开:“嗯,到家得下午了。今天还要去海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