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拢住了话筒，嘴巴贴得极近，窸窣而细碎的背景音一下子被隔绝在外。
司柠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连忙应了一声：“嗯？”
下一句，他几乎用着气音，像是耳边的窃窃私语般问她：“你想我了吗？”
男人的声线低而轻，像是春天的细雨，丝丝飘进司柠耳中，挠得她有些发痒。
她耳根莫名就红了大半，思绪也像是一下子被那声音勾走似的，完全没有注意到电梯已经在25楼停了好几秒。
直到电梯门开始缓缓关上，她才赶紧去按开门键，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
其实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这么问了。
她记得她离开齐河的头一年，林应钦也在电话里这样问过她。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她也才刚刚成年，『我想你了』这几个字，并没有像成年人那般难以说出口，也不带任何男女间的暧昧情绪。
而此刻，男孩们已经长大，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女。
这些年她摈弃了无用的社交，除了偶尔和翟思绮见面，几乎独来独往，也似乎失去了对感情交流的需求。
因此这句话，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对谁说过，也好久没听过了。
就连她和司曜，也几乎从来不会有这么直白的表达。
多年之后，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林应钦同样的问题，沉默半晌后只得岔开话题：“那个……我到家了，先不跟你说了。”
她正要挂掉电话，听筒那头急急传来林应钦的一声呼唤：“姐姐！”
像是生怕来不及，他也不等她回应，克制却急切地压着嗓子低声：“姐姐，我想你了。”
寂静的夏夜里，司柠的心脏被这四个字敲得砰砰直跳。
她脚步一顿，走廊的灯也随着突然的安静骤然熄灭。
那次的电话里，十三岁的林应钦问她：“姐姐，你想我吗？”
那是她头一次离开家乡，自然是想也不想地回应：“想啊。”
结果就在那之后的不久，她就在江临火车南站的警务室里看到了一脸狼狈的林应钦和司曜。
那时两人才刚小学毕业，是名副其实的小孩。他们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背着司家铭结伴从齐河乘火车前往江临。两人都是第一次出远门，什么都不懂，好不容易攒到的零花钱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揣在兜里，结果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不仅偷了他们的钱，还花言巧语地把两人骗下了车。
两人云里雾里的跟着那人到了江临附近的一个县城，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
然而那时他们身上已经身无分文，力气也差成年人一截，被那人关了好几天才找到个机会出逃，徒步走了好几十公里，半路多亏碰到好心人报了警，这才侥幸得以脱险。
经历了好几天的生死浩劫，两人被送到江临时已经像两个小流浪汉似的，衣服脏了，头发上还沾了泥土，嘴边还有刚刚狼吞虎咽之后余下的饭粒。
一看到司柠进来，难兄难弟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她。
而司柠听完警察的叙述，直接就被气哭了。
她都不敢想，万一这中间哪一步出现差池，两个人不知道会被卖到哪个山沟沟里头。
之后，他们的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这全都是因为她。
那是林应钦第一次看到司柠在他面前哭。
他本以为她会像之前一样骂他们一顿，但看到她眼泪出来的那刻，他突然就慌了。
他低头死死抓着衣角，小小的脑袋几乎要埋到胸前。
待司柠吸着鼻子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他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红着眼睛小声道：“姐姐对不起，我就是想你了。”
那时司曜在一旁多嘴：“对啊，他都想你想得哭了，我是可怜他才跟他过来的。”
林应钦立马忿忿瞪他一眼：“放屁！我才没哭！”
他可是个男子汉，怎么能承认自己哭了呢。
黑暗之中，司柠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林应钦红着眼睛不承认自己哭了的倒霉模样。
从小到大，他不过是个喜欢粘着自己的小孩罢了。
“小屁孩……”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这次可别再哭了。”
作者有话说：
林应钦：唉……小时候的丑事要记多久啊？
司柠：在我面前你毫无隐私可言。
PS.12:00二更
第28章
挂了电话, 林应钦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明明他说得挺认真，怎么在司柠看起来就像是小孩胡闹似的。
看来他真的需要在司柠面前多成熟一些了。
不然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当做男人一样看待？
边想着边坐正身子，抬眼一看, 这才发觉有不少队员正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
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徐湛宁也往他这边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
林应钦目光往车厢内扫了一周，问：“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
几个队员立马把视线撤开, 剩下的几个有的憋笑，还有一个被简易传染了胆大的小马大喇喇地问：“林队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这事简易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了, 连忙抢答：“不要造谣啊！咱们林队还是黄金单身！”
说完, 还很得意地看向林应钦, 像是在为自己的及时辟谣行为邀功。
“……”
林应钦幽幽看了他一眼。
不想理他。
小马最近和简易玩的不错, 听他讲了林应钦不少事, 也开始对这位年轻队长相当好奇。
“啊？队长这样的还是单身？”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求证般的看向林应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啊？”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肯定不是连雅星那样的。”
又有人接:“翟警官那样的也不行。”
车厢内顿时一阵哄笑。
“跑了一天了你们都不累是吧？还有力气八卦这些。”
林应钦忍了半天了, 终于沉着声开口，“不累的话待会再出去跑两圈，跑完再去睡觉。”
累了一天了, 谁也不想待会还去跑两圈, 立马都安静了下来。
其实简易之前已经悄悄观察了林应钦好一会儿，碍于刚刚的气氛，一直忍到下了车，这才凑过去问：“哥, 你刚刚是不是跟那个漂亮姐姐打电话？”
林应钦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一口气：“我说什么来着, 多练习少八卦，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精力没处撒就去跑两圈！”
“唉不是……”
简易委屈地撇撇嘴，“我看你好像特别开心嘛……”
反正他是从来没见过这人跟谁讲话像今天这样, 眼角眉梢都透着满满的喜悦。
看来这姐弟俩关系是真的很好, 不像他们家, 两个姐姐和他都像是有仇似的，就知道可劲欺负他。
想到这里，他只能羡慕嫉妒地长叹一声。
林应钦睨他一眼，根本不想探究他为什么叹气，转头看到安遂特警大队的队长沈忡正往楼上走，赶紧上前几步叫住他。
沈忡是北方人，是个典型不拘小节的大老爷们，长得有点痞气，要不是着一身警察制服，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帮派头头。
这几天合作下来，两人对对方印象都很不错，两支队伍配合也很默契。
只是抓捕任务已经开展了五天却仍无收获，这比他们之前预想的情况差了不少。
“我想明天早上把高新二路的那个烂尾楼再搜一遍。”
“怎么呢？你有什么想法？”
沈忡很有耐心地等着听他的解释。
林应钦有条不紊地跟他分析：“下午我们去那之前先去了老城区，那边人口密集，消息也传得快，如果嫌疑人在那边有耳目，很容易就得知我们在追捕的消息，肯定会想方设法隐藏自己接下来的行踪。所以我们收到消息去烂尾楼的时候，其实是他们最警惕的时期，现场有生活物品遗留也说明他们确实是在那边待过，而且走得很急。”
“既然走得急，就说明走得并不远，在知道我们已经搜过烂尾楼的前提下，他们会不会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心理，再次回去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一般说来，我们不会在这么近的时间内重复搜索同一个地方，同理他们也会这么想。而且根据我们这几天搜索过的地方来看，烂尾楼目前对他们来讲是条件最好的躲藏地点，他们肯定不想轻易放弃。”
沈忡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明早的搜捕计划上头已经定了，现在临时恐怕很难去申请更改。”
“我知道。”
林应钦说，“所以在那之前，我想带一只小分队过去看一看。如果没有收获，我们按原计划进行。如果有情况，我需要剩下的人随时支援，算是多一个机会。”
沈忡：“可是可以，不过我们原计划七点集合，那你的小分队要几点出发？”
林应钦低头看了看表，“现在是十一点二十，睡四个小时差不多了，五点左右出发应该来得及，这边去高新区很近。”
沈忡感叹：“靠，这么拼？”
林应钦笑笑：“早点抓到人大家早点回家，这每天搜十几个小时不也要命吗？”
“哦……”
沈忡坏笑着朝他挑挑眉，“是不是家里有人等着你啊？归心似箭呐~”
林应钦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伸手拍拍沈忡的肩膀，“那就这样，辛苦了忡哥。”
-
一觉过后，司柠差点忘了自己车子已经坏了这件事。
直到人都走出负一楼，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紧又搭乘电梯上去，匆匆往地铁站赶。
入伏后的早晨已是闷热难耐，她眼见着上班时间紧迫，一路紧赶慢赶，心中愈发燥热，身上那件浅蓝色的真丝衬衣很快就汗湿了大半。
然而祸不单行。
她今天还偏偏穿了前几天刚买的皮鞋，还没走到地铁站，她白皙的后跟处就已经被磨掉一层皮，露出粉色伤口，每走一步都像是煎熬。
回去换鞋肯定是来不及了，高峰期打车也难。
她只能硬着头皮先往前走，打算到了地铁站再去便利店买包创可贴应急。
正值早高峰，这条路上的通勤车辆很多。
一辆白色马自达慢慢降下车速靠边，在快要到司柠身边时，靠人行道一边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司小姐？你今天怎么没开车啊？”
这声音司柠昨晚才听过，立刻就认了出来。
也是奇怪。
虽然他们一直住得很近，但她之前都是开车直接进出停车场，所以几乎从来没在小区里碰到过许然。
现在，居然连续两天都能“偶遇”他。
未免也太巧了些。
“嗯，我车子这几天送修了。”
她稍稍弯身，朝许然客气地笑了笑。
“哦这样啊~”
许然低头看了看表，说：“现在这个点地铁人很多吧？我正好也要去CBD，我送你啊~”
司柠赶紧摆手：“不用麻烦了。”
“没事的，我顺路嘛。”
许然坚持地朝她招招手，“上车吧司小姐，天这么热，省得你还要走路。再说我看你脚好像不是很方便，何必呢？”
“真不用了，我地铁挺方便的。”
说完，司柠往路边退了几步，“我就先走了许经理，谢谢你的好意。”
虽然那边还没答应，但司柠已经转身随着人流离开。
还没走出几步，脚后跟处又传来钻心的痛，她干脆半脱下鞋子将后跟踩在脚下，这才接着往前走。
白色马自达仍旧停在路边。
许然坐在车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司柠渐行渐远的背影，冷冷咬了咬后槽牙，脸上少有地浮上一丝不悦。
之后，车子发动，逆着往市中心的方向掉头返回。
下午的时候，4s店给司柠发来了检测结果。
那些专业术语司柠看不明白，但根据工作人员之后的电话，她大概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车子的发动机没问题，造成故障的原因来自于油箱中的异物。
至于异物具体是什么，是怎么进去的，他们作为检测方也没法给出答案。
跟她打电话的正是前几天跟着工人过来拖车的技术人员，从见她第一眼开始就对她格外热情，此刻也不忘隐晦地提醒她：“司小姐，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司柠这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往我油箱里丢东西？”
那人压低声音道：“这个我们也不好说，但是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我只是私下给你提个醒。现在有些人报复那些乱停车的，就往他油箱里扔盐扔糖，我都碰到过好几回了。会不会你是占人家车位了？”
司柠没有回答，只是道了声谢就挂了电话。
她心里有个猜测，有些荒唐。
但联想到林应钦的那些话，好像又不是没那个可能。
回想起前一晚的遭遇，如今她没有车自由出行，再也不敢在办公室逗留到很晚。
七点多，她提着笔记本电脑到了小区门口。只是今天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小区物业的保卫处。
“你好，我是12栋1单元2501的业主，我想看一下前天晚上停车场C区023附近的监控。”
保卫处的监控室里只有一个大叔在值班，听到她报出住址和停车位编号，那人想了一会儿，疑惑道：“不是之前有人来看过了吗？怎么又看？”
司柠愣了一下，“我没看过啊……是谁看的？什么时候来的？”
“就中午的时候，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也是长得挺漂亮一姑娘，说是警察，我还看她证件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