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秋色未央【完结】
时间:2023-02-21 14:54:31

  她终于走了过去,跪坐在他的身边,慢慢的、慢慢的,把脸埋在他的手掌中。
  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粗糙而温暖:“他们说你身子不舒服,叫了大夫过来,你怎么又不肯看?”
  “没有不舒服,我不想出来见人,随口胡诌的。”阿檀的声音闷闷的。
  秦玄策从鼻子里发出一点哼声,像是生气、又像是叹息:“你总是这样,成天折腾生事,让我烦忧。”
  “以后再不会了。”阿檀低低地道。
  以后再不会了,她心里这么想着,落下了一滴泪。
  她在他的手心里蹭了两下,软软地求他:“二爷,听说再过几天是圣上的千秋大寿,您要入宫赴宴,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想我母亲了,想见见她。”
  “有何不可。”秦玄策的手指头在阿檀的下巴挠了两下,就像逗弄一只猫儿似的哄她,“再过些年,我想个法子,把你母亲接出宫来,你们母女两个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团圆了,省得你这样牵肠挂肚的。”
  阿檀却只是摇头,温顺地道:“我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二爷不必为我费心。”
  秦玄策摸了摸阿檀的头:“你这话不对味道,听着就是还在和我赌气。”
  “并没有的。”阿檀回道。
  秦玄策低下头,用嘴唇小心地碰触了一下她的头发,他的呼吸拂起她的发丝,带着他的味道,温暖的松香气息,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围绕过来,如同他的拥抱,温热而干燥。
  他的声音低低的,好像咬着她的耳朵,在哄她:“好了,是我错了,以后我也再不会了……阿檀别生气,嗯?”
  仿佛耳鬓厮磨的情话,一时间恍惚又回到从前。
  大将军高傲而刚硬,阿檀从未见他低头服软过,或许这已经是他最大的体恤了,但是,有什么要紧呢?
  她沉默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秦玄策心里放松下来,他从身边的案头上拿起一个锦匣,递给阿檀,他有些不太自在,但尽量维持着矜持的神色:“喏,给你的,看看喜欢吗?”
  这个套路阿檀熟悉,她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果然珠光宝气。
  里面是一套女子的头面,赤金雕琢为牡丹,镶嵌以祖母绿和珍珠,有满冠、顶簪、掩鬓、挑心、分心、花钿、围髻、簪子、坠儿诸般物件,宝石大如龙眼,绿的碧翠如春水,白的莹润似明月,赤金流光,华彩眩目。
  阿檀想了一会儿,看着秦玄策,微微地笑了一下:“喜欢,谢二爷赏赐。”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目生辉,似有氤氲月光扑面而来,便连那珍珠宝石在她面前也逊色了三分。但她眼里又含着一点泪,宛如星光迷离。
  周行之说的经验似乎对、又似乎不对,“给她买些漂亮的衣裳首饰,越贵重越好”,已经十分贵重了,但眼下秦玄策又琢磨不透,到底把她哄好了没有?
  她的心思过分纤细,叫他很吃不消,甜蜜又烦恼。
  他犹豫了一下,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装作若无其事的神态对她道:“过段日子,我要再去一趟凉州。”
  阿檀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眼里的泪光如同春水,盈盈宛转,仿佛马上就要流淌下来,她抓住了秦玄策的手,抓得紧紧的:“二爷又要去打仗吗?能不去吗?朝廷那么许多将军,为何非次次都要二爷以身赴险?您这一去,我、我……”
  她又能如何呢?阿檀突然又说不出话来,用力地咬住了嘴唇,眼眶都红了。
  秦玄策双手捧着阿檀的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这回要去很久,或许两三年也不定,我想带你一起走……”他顿了一下,认真地问道,“这一番行程生死难测,阿檀,你说过愿意与我同生共死,这话还算数吗?”
  此行必定万般艰难,若事谐,则皆大欢喜,若不谐,他化成沙或者化成土,让她守在一旁,也算是白首之约了。
  但阿檀却不明白秦玄策心中所想,她又惊又慌,急促地反驳他,“不、不算数!我不要和您一同赴死,我求过菩萨,我要您好好的、无灾无难,福寿康宁。”
  她说着、说着,又露出那种委屈的表情,泪汪汪的,凶巴巴地看着秦玄策,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
  果然说不得这个,才露了一点口风她就哭,若是知道了他心中所谋划的事情,绝对是不肯的,到时候哭哭啼啼地和他闹,要漏出消息去,落到秦夫人的耳中,那就不妙了。
  秦玄策笑了起来,捏了捏她哭得红红的小鼻子,她发出一点“嘤嘤”的声音,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不愿再多说了,只是温和地哄她:“你不喜欢凉州吗?我们一起到那里去,我是你的玄策,你是我的阿檀,你所想要的,一切如你所愿。”
  阿檀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都抽搐了起来。可是,这又算什么呢?他要求娶公主,家里放一个,外头放一个,何其荒唐。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摇着头,抽抽搭搭地道:“您真当我傻吗,犯不着这么哄我,您要去哪里我都不管了,我原是不配的。”
  她趴在他的膝头哭泣,声音软绵绵、怯生生,尾调一颤一颤的,宛转如丝,缠得秦玄策心里发痒。
  秦玄策的某个地方又硬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想着,他为了她费尽心力,她却不领情,这会儿还要和他闹,着实可恨。不错,他也是要生气的,到时候,倒过来,须得要她跪在床头哄他才好,周行之说的,闺房之乐,他也可以试试。
  他自顾自地想着,禁不住身体发热,却并未注意到,她的手是冰凉的。
  窗外的雨逐渐大了起来,嘈嘈切切,像是有人胡乱拨弄着商弦,凌乱不成调。
  十月初五,万岁千秋,天下诸州咸令宴乐,休假三日,长安城中朝野同庆。
  高宣帝设宴于朝阳殿。
  秦玄策入宫赴宴,特意提早了一些,先带阿檀去了掖庭。
  安氏得了消息,早早地就候在掖庭宫门外,掖庭令及诸宫人随奉左右,不意竟见大将军亲自过来,皆大惊,跪伏于地。
  好在秦玄策只是嘱咐了阿檀两句,便出去了。
  众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掖庭令加倍殷勤,亲自引着阿檀入内,命人奉上白露茶、桂花露、石榴子等,又在室内点了紫苏和罗香,陪着笑脸道:“好叫苏娘子知晓,太子妃早前命人过来吩咐过,要吾等善待安娘子,如今安娘子的住所都换了一间大屋,另有两个宫人伺候着,一切都好,您不必挂心。”
  阿檀客气地致意,拿了一锭银子塞给掖庭令:“还要劳烦大人多多费心。”
  “好说、好说。”掖庭令接过银子,笑着退了出去。
  安氏见左右无人,喜滋滋地拉住阿檀的手:“我的儿,如今你可出息了,带挈着娘的日子也舒坦了不少。”
  阿檀低下了头,轻轻地道:“这算什么出息,以色事人,色未衰,意已驰,明日不知几何,这样的话,母亲日后不要再说了。”
  安氏看着阿檀,恍惚觉得阿檀通身上下却平添了一股子丰腴气质,似明月珍珠,皎皎莹润,格外温存起来,但脸蛋看着确实清减了几分,安氏拉过阿檀的手:“怎么说这种话,娘看你好似瘦了一些,难不成晋国公府还苛待你不成?”
  “那倒不是。”阿檀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下,勉强道,“二爷待我很好,锦衣玉食地供着,比寻常主子还奢侈,娘不用担心。”
  她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布包来,交给安氏:“这是我近日得的一些赏赐,娘,给您,您留着日后用度。”
  安氏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套赤金镶嵌祖母绿和珍珠的头面,宝石闪耀,光华流转,哪怕当年苏家富贵时,安氏也不曾见过这般精美华贵的首饰。
  她又惊又喜:“这、这凭地贵重,你不自己留着,给我作甚?”
  阿檀认真地道:“我用不着,二爷给了我许多,我看就这套给娘最适宜,上面的石头珠子很多,您把这些零拆下来可以慢慢花销。”她又指了指边上几个如意金锞子,道,“这些是老夫人赏我的,这个用起来更方便些,给您一半,我自己还留了一半。”
  她犹豫了一下:“其他也没了,就过来这一趟,东西多了怕招眼。”
  安氏拿着那套头面,摸了又摸,叹道:“你这孩子,果然是攀了高枝,心气也高了,这么好的物件,我看单单这做工就值好几百两银子,你怎么想着要把它零拆了,可不是败家吗,日后万万不敢如此了。”
  阿檀神色忡怔起来,慢慢地道:“日后,怕是也难了。”
  她突然红了眼眶,跪了下来,哀婉地叫了一声:“娘……”
  安氏大惊,丢了首饰,急急俯身去扶阿檀:“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起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阿檀却不肯起身,她眼中带泪,望着安氏,低声道:“女儿不孝,不能伺奉在娘的身边,连见上一面也艰难,今日既来了,且容女儿给娘磕几个头,以全我们母女之情。”
  说罢,她不顾安氏的阻拦,以首触地,扎扎实实地给安氏磕了三个头。
  作者有话说:
  跑了跑了真的跑起来了
 
 
第55章 
  这一下事出突然, 无缘无故的,安氏惊讶起来,手足无措,眼泪滚了下来:“阿檀啊, 娘的心肝宝贝啊, 你这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吗?”她说着,哽咽起来, “若是你爹在这, 你也是尊贵娇养的千金小姐,岂容得旁人轻慢, 都怪娘没用, 不能庇护你周全, 是娘的过错啊!”
  阿檀把脸埋在安氏的膝盖上,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流着泪,却摇了摇头,甚至微笑了起来:“我没受什么委屈,原先我年轻, 娇气不懂事,如今自己长大了,才能体会娘这许多年的抚育之恩,实在是有感而发,聊表孺慕之心而已,您不要担忧。”
  安氏又是落泪、又是笑:“你才多大点点呢,说什么长大了, 等你将来自己当娘了, 才能知道个中辛苦, 现在说这话还早着呢。”
  她知道阿檀的性子,必是心里藏了话,她怜惜女儿,心疼不已,半拖半抱着把阿檀拉了起来,哄了半天。
  但阿檀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咬死了一切都好,趴在安氏的怀中,泪汪汪地蹭了又蹭,难分难舍。
  安氏见阿檀无奈,长长地叹息道:“娘知道了,必是大将军要娶妻了,你心里不痛快,你这孩子,就是痴傻了。”
  阿檀的脸色白了几分,咬了咬嘴唇,低若蚊声地道:“不是的,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往后,他如何,我不再放在心上了。”
  安氏轻轻地拍着阿檀,低声抚慰道:“宫里的传闻若是真的,日后云都公主就是晋国公府的主母,虽说公主高贵,但凡女人呢,出了嫁,还是以夫为天的,怎么说是要看大将军的心意,你呀,不要过分忧虑,把大将军哄好了,比什么都强。”
  阿檀没有太多分辨,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这女孩儿看过去比上回入宫的时候通透多了,不再拗着倔强脾气了。安氏心中欣慰,又拉着阿檀的手,反复叮嘱了许多。
  无论安氏说什么,阿檀只是红着眼睛,乖乖地点头,她泪汪汪、软乎乎的模样,像一只乖乖的小兔子,让安氏又想起了她年幼时趴在怀中撒娇的情形,这孩子,一向娇气,受了委屈就泪汪汪地躲在安氏的怀里,怎么也不肯离开。安氏心中没来由酸楚起来,抱着阿檀又哭了一通。
  母女两个一边哭、一边说话,一时不察,连时间也忘记了,直到掖庭令进来提醒。
  “苏娘子,大将军方才被太子殿下邀至紫宸殿喝茶,嘱咐我差不多时候唤你一声,你看看,这话也说得久了,这会儿是不是该走了?”
  安氏这才回过神来,推了推阿檀:“好了,有什么话我们下回再说,你快去吧。”
  阿檀的手抓着安氏,久久不愿放开,她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架不住安氏的催促,她最后什么也无法再说,深深地望了安氏一眼,返身离去。
  出了掖庭,早有两个东宫的尚宫女官等候在外面,引着阿檀去紫宸殿。
  然则,才走到半路,却在宫道上和云都公主狭路相逢。
  今日千秋宴,云都公主盛装华服而来,她穿着一袭孔雀织金翠羽长裙,外面罩了牡丹薄水烟罗纱,头上佩着珍珠花树百鸟冠,行拂间,若赤金浮光,明艳不可方物。行经此处,宫娥如云,持拂尘纨扇,簇拥左右,气派非常。
  两个尚宫带着阿檀退到路边。
  云都公主却在阿檀面前停下了脚步,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哟,倒是凑巧,又碰面了,你今天怎么进宫来了?”
  尚宫女官略欠身,回道:“吾等奉了大将军之命,送这位小娘子去紫宸殿,不意冲撞公主驾下。”
  云都公主今日却和气,居然笑了一下:“来便来了,也无妨。”
  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阿檀,慢慢地绕着阿檀走了一圈。
  阿檀垂手而立,低头不语,姿态恭顺。
  云都公主微微侧身,低低地道:“下等奴婢,以色事人而已,你当大将军能宠你多久呢?”她冷笑了一下,“等着吧,我早晚要叫你死在我的手里。”
  最后那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气来,说得又轻又慢,其他人也听不太真切,只有阿檀听得清清楚楚。
  阿檀咬了咬嘴唇,嘴唇绽开一丝殷红,但脸色却是苍白的,恰似雪里染上胭脂,妖冶异常。
  云都公主看得眼睛刺痛,还想发作两句。
  恰在此时,远处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大步走来,众宫人急急避到两边,让出道来:“大将军。”
  却是秦玄策久候阿檀不至,亲自寻了过来。
  云都公主往日看见秦玄策,定是要上前,有话没话都要说上两句,娇娇俏俏,黏黏糊糊,今天却有些反常,好似突然局促起来,红了脸,略一福身,也不和阿檀计较了,便带着宫人们匆匆离开。
  云都公主如何,秦玄策完全没有在意,他过来,一眼就看见阿檀红红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子,就像小兔子似的,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是不是又哭了?早知道我就不带你入宫了,眼睛都哭肿了,难看得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