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念放下车窗，“怎么了？”
时易握着拳头，许久没有说话，盯着空荡荡的树丛，低声道：“大概是看错了，没事儿。”
第87章 相投
辛浩洋撒了谎, 补习课程的价格是三千块，剩下八百，他装进了自己的兜里。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突然有了这么多钱,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分配。站在街口，辛浩洋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不由自主地走入小卖部, 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成熟一些。
“有烟吗？”
店主扫了他一眼，指了指身后的柜子, “要哪个？”
辛浩洋沉默了一瞬, 生怕暴露自己的幼稚，立马随手一伸，“蓝色的那个，还要一个打火机。”
他付了钱，走出门, 把小盒子捏在自己的掌心, 翻来翻去地看着。
然后打开，抽出一根, 咬在嘴里, 慢吞吞地打开打火机，丝毫不娴熟地将烟头点燃。
随后，他猛吸一口, 想象中销魂的滋味半分没有尝到, 反而是低下头剧烈地咳嗽。
“我靠……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的大脑快速运转着, 心想是不是过期了, 怎么这么呛。
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膛, 辛浩洋正打算将这东西一把扔掉的时候, 扭头一瞥，见一米之外有个男人正靠在墙上贪婪地盯着他手里忽明忽灭的火光。男人个头很高，看不清脸，但身上的皮夹克已经破了洞。
大约是个刚出来行乞的流浪汉。
“……你他妈看什么啊？”
辛浩洋斥道。
男人忽然露出笑容，慢慢掀起眼皮，“小孩儿，不会抽烟也别扔，忒可惜了，给我吧。”
辛浩洋警惕地四处看看，瞧见男人手上的血块，心道这人大约很不好惹，后退两步，恶声恶气地道：“我又不认识你。”
男人笑了，将盖住眼睛和额头的头发撩起来。
辛浩洋立刻惊讶地意识到，这人竟然还长得人模狗样的。
他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往前一步，伸出脏污的手掌，“你不需要认识我，你给我两根烟就成。”
辛浩洋露出嫌恶的表情，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估计打不过这人，极力忍耐着。
“——要不然，我教你抽烟，你给我报酬？”
辛浩洋脚步一顿，“什么报酬？我没有钱！”
“不用给钱，你把烟盒里的烟分我一半就行。”
“一半？这可是我刚买的。”
辛浩洋捏紧烟盒，有些不舍得。
“你不是还有那么多钱么？我刚才可都看见了，这一盒烟才几块钱，你要是不会抽，那能有什么意思？”
辛浩洋微微有些许动容，沉默须臾，将烟盒扔过去，“教吧，怎么抽？”
男人飞快地抽出一根烟，将其放在鼻孔下方，近乎痴迷地深深地闻着，然后才道：“打火机呢？”
辛浩洋又要将打火机扔过去，男人突然道：“你给我递过来！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辛浩洋走过去，男人接过，对准自己的烟头。
轻烟从他的唇齿间飘出。
辛浩洋眼尖，看见那男人左手手腕处有个纹身。
只有一个字：沈。
有点奇怪，他浑身都不怎么干净，到处都有尚未洗掉的血污，但这个黑色的小字反而显得愈发清晰，甚至有几分闪耀的味道。
在一个十二岁男童的眼中，一个会抽烟有纹身的男人别提有多帅了。辛浩洋咽了一口吐沫，然后问：“你这是纹身吗？”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问题太蠢。
幸好男人不以为然，低头看了一眼手腕，咧嘴一笑，“这是我老婆的姓。”
辛浩洋心道就你这幅样子还能娶到老婆，又想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帅。
他思绪飘远了，琢磨着自己上初中后也去纹一个，直到注意到男人开始抽第三根烟，才正色道：“行了，你快教我抽烟吧。”
*
时易在外国语学院附近的地段租了一整层办公室。
事业正在全速奔跑的上升期，他十分忙碌。
辛念经常在想，如果他是一个成长在平凡家庭的男孩儿，那么以时易现在的年纪，他应当还在读大四，像是所有准备毕业的大学生一样，按部就班地成长着，或许普通，但至少不必在二十二岁的年纪这般拼命地活着。
但……也正是这份成长经历才成就了今天的时易。
似乎他的身上但凡缺少半分野性，不驯，狠厉和勇猛，都不是辛念喜欢的他。
直到今日，辛念都没有开口问过时易关于还钱的事情。反正她信任他，知道在某个合适的时间，他会告诉自己的。
下午没有课，辛念放学便直接回了家。
顺路去超市买了些食材，她参照着食谱，为时易做了一盘羊肉胡萝卜馅儿的饺子，又将那些煮破的饺子自己吃掉，将完好的放入保温盒里。
今天时易会和海城的负责人开会，约莫一点结束，她现在过去，时间正好。
公司似乎来了一个设计团队，大约六七个人，有男有女。前台姐姐看见辛念，招呼她先坐下，“易哥还在办公室忙呢……”
“哦，那我等一会儿好了。”
前台姐姐凑过去，敲敲保温盒，“这里面是什么呀？”
辛念略微羞涩，“饺子。”
“你自己包的？”
“嗯。”
“给易哥包的？”
“嗯。”
“哎呀！”前台姐姐一拍桌子，“那要是凉了该不好吃了，你不然直接进办公室吧。”
辛念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他还在忙，我等一会儿吧。”
“你客气什么？易哥本来就说了，你要是来了，不让你在外面等着，去办公室里坐着，反正他的办公室地方大，又不会影响到他们。而且易哥说了，我们这儿的企业文化就是不要拘束，你怎么作为老板娘都做不到呀？”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辛念晕晕乎乎地就被她扯着胳膊往里面走去。
她敲响办公室的门，时易在里面道：“进来。”
前台姐姐推开门，挪了身子，兴高采烈地说：“易哥，老板娘来了。”
——老板娘。
空气里多了八卦的味道。
沙发上坐着的几人立刻齐刷刷地看过来。
被人注视着，辛念有一瞬间的呆滞。
然后，淡粉色从她地脖颈上一点点浮现。
时易轻轻笑起来，“进来，傻了？”
前台姐姐很有眼力见地推了辛念一把，然后摆摆手，“哥，我走了啊。”
辛念站在办公室中央，提着保温桶，浑身穿着浅色衣服，像是个乖巧的兔子，小声道：“我来……给你送饭，你要是待会儿去别的地方吃，我就拿回去。”
“没事儿，我们很快就结束，你等我一下。”
“好。”
时易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没法突然见到这么多生意场上的陌生人，也没有刻意介绍，站起身，拉开办公室内的一扇小门，低下头轻声道：“十分钟就好。”
辛念如蒙大赦，点点头，拉开那扇小门，“那我等你。”
这小屋子面积不大，也就是一间客房的样子，里面摆着一张床，偶尔太晚，时易没空回家，就在这里将就一夜。
时易将门关上，一位距离他最近的男设计师看着那紧闭的大门，调侃道：“时易，金屋藏娇啊？”
“啧，我女朋友胆子不大，不爱说话。”他站在沙发一侧，没有坐回办公桌前，“既然大体商量得差不多，那细节各位回去再商量商量，我们下次开会再说吧。”
女设计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您开了一早上的会，又跟我们看图纸，实在辛苦……那我们先走。”
都是成年人，大家都清楚，时易这人虽然不要命地挣钱，但依然把房间里那位看得比工作重要。
送走几人，时易重新回来，辛念正巧拉开里面的房间门，她依旧抱着保温桶，歪歪脑袋，“吃饭吗？”
“吃。做的什么？”
“饺子。”
时易一挑眉毛，将保温桶拿到自己面前，“我女朋友挺有长进啊？”
辛念一抿唇，在他对面坐下，将保温桶打开，向他得意地展示，“我第一次做，你尝尝怎么样？”
她又说：“是不是有些多？不然分给外面的哥哥姐姐？”
“不行。”时易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霸道地宣布，“你做的，只能我吃。”
真幼稚。
辛念抿唇一笑，半点儿没有刚才工作时的杀伐果决。
她半个身子都靠在桌面上，眨着眼睛，十分认真地问：“好吃吗？”
“不错。”
辛念一乐，甜滋滋地笑起来，“那我下个周还给你做。”
时易每天的工作强度很大，午饭狼吞虎咽地吃完。
辛念心疼地抱住他，仰起头问：“那你今天晚上回来吃饭么？”
“不回去。”时易道：“晚上得出门应酬。”
辛念贴着他的心跳听了一会儿，忽然又问：“应酬的那些人，他们会劝你喝酒吗？”
“不会，依靠喝酒来谈生意的，我不会合作。”
他干脆地回答。
辛念咬了一下嘴唇，犹豫须臾，“时易……你为什么滴酒不沾呀？”她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道：“我的意思是，大多数男生都会喝一些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你这么排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你会是那种特别能喝，千杯不倒的人呢？”
“我记得当初我救了你来着，结果就给你留下这个印象？”
辛念小声嗫嚅，“第一眼看着很不好惹嘛，像是那种我会绕道走的人……”
时易无奈地轻笑一声。
辛念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的腰，“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呀？”
他的眸子微微黯淡，扭头往窗外看去，阴云渐动，遮住大半光线，时易许久才开口，“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每次喝完酒都会狠狠地打我和我妈，尤其是我妈……在我爸醉醺醺的时间里，她身上没几处皮肉是好的。”
第88章 坠入苦海
辛浩洋背着书包回家, 他刚才放学时在校门口跟同学打了一架，身上沾着灰，拍不掉。他翻了个白眼。待会儿陈敏肯定又要絮絮叨叨了。
真烦。
他觉得自己的父母一点都不酷, 穿着朴实，甚至称得上是难看, 每日灰头土脸, 远不如原来学校的那些同学父母的光鲜亮丽。
辛浩洋叹口气，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忽然——
“哎，你个小屁孩儿, 他妈的怎么愁眉苦脸的？”
辛浩洋扭头, 瞥见上次那个教自己抽烟的纹身男正蹲在家门口的修理店。
他往旁边看了看，确认没有熟人才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男人嗤笑一声，“小伙子, 你今年多大？”
“十二。”
“哦, 还是个儿童啊，我儿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你看着聪明多了, 你这反侦察能力可真不行, 我上次跟踪你回来，你半点儿没发现，忒笨了。”
“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
“呦, 年纪不大, 骂人倒是挺顺溜。”男人慢吞吞站起身, “懒得跟你计较, 我今天过来是想问你, 你见过这家店的店主么？”
辛浩洋问：“哪个店主？这里似乎换个人, 之前是个年轻点儿的，后来……”
“哎没错，我就找那个年轻的，他去哪儿了？”
辛浩洋瞟了他一眼，这次长了个心眼儿，阴阳怪气地问：“你不是会跟踪别人吗？怎么这次不跟踪了？”
男人啐了一口，“妈的，跟了，但跟丢了。”
辛浩洋立刻得意洋洋地反击，“真蠢。”
“少废话，他人呢？回来过没？”
辛浩洋刚才旁边路灯上，懒洋洋地回答，“别想了，你现在肯定见不到人家了。”
“为什么？”
“人家早都发达了，现在只有电视上才能看见。”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儿！”
“你不看新闻的吗？那个哥哥早都成有钱人了，民宿在全国开了好几家。”
“……有钱人？”男人笑出声，“你是说时易？”
“你竟然知道他叫什么？”
“废话，老子是他爹！”
辛浩洋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孔，露出一个不大相信的表情。
时雨怒道：“我骗你干什么？”
“他竟然有你这样的爹？不过说来——我们还算是亲戚。”
“怎么说？”
“你儿子可以算是我的姐夫吧？”辛浩洋想起陈敏对自己说过的话，大言不惭地表示。
“什么玩意儿？”时雨回忆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白嫩嫩的丫头片子是你姐姐？”
“没错，亲姐姐。”
“啧，那似乎也不大像。”
时雨冷笑着，“既然是你姐夫，那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