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点点头，有些兴奋地抬起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是我哎！”
时易抬起头，看见前方的尽头，将他放下来，“那个是不是你妈妈？”
男孩儿踮起脚尖，挥挥手，“妈妈！”
焦急的女人立刻回头，欣喜若狂，“宝贝！你去哪里了？”
叶书奔跑过去，投入妈妈的怀抱，又向着她展示手里的宣传单，女人走向时易，喊着泪花，向他道谢。
时易随意地点点头，“不客气。”
男孩儿扯着他的衣服下摆。
他弯下腰，伸出一根指头，让这小孩儿拉着。
小孩儿的眼珠却恨不得粘在辛念的手里，“哥哥，那个冰激淋是不是给我买的啊？”
时易笑出声，摸摸他的脑袋，回头看了一眼辛念。
他接过冰激淋，轻声道：“是这个姐姐给你买的，不过你得先问问你妈妈，让不让你吃。”
男孩儿仰起头，拖着声调道：“妈妈，我想吃……”
女人还沉浸在找回儿子的快乐中，搂着他道：“可以，不过晚饭也要吃。”
“好！”
“要说什么？”
“谢谢哥哥姐姐！”
“不谢。”
时易像是对待一个男人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念始终沉默着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时易是个内心温柔的人，即使童年生活不幸福，但他从来没有用恶意对待过这个世界。
……如果自己和他在小时候也能有这样的幸福就好了。
女人再三道谢，时易轻笑着说没关系。
他抬起眼，余光却忽然在某处定格。
沈漪站在大约五六米远的地方。看样子，她刚刚购物结束，身后的两个男人替她提着大包小包。
时易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停滞，几秒后，他将视线淡然地收回来，最后嘱咐道：“下次看好孩子。”
说完，他转身，侧身将辛念半个身子都挡住。
辛念歪着脑袋，越过时易，冲着男孩儿摆手。
时易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拉起她的手，“别看了，走了。”
辛念把手放在他的掌心，扬起脑袋，“晚上回家吃饭吧？你给我做，好吗？”
“行，女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
直到他们走远，沈漪都没有收回视线。
她捏紧手中的包，扭头冷然道：“王叔，今天的事情不准回家说。”
“知道了，夫人。”
*
次日下午，辛念照旧和时易一起在他的办公室吃完午饭，然后准备回学校。
刚从电梯中出来，她再度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敏似乎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来了。
母亲今天再度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裹，辛念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辛念这次没有刻意躲避，但陈敏被十分不耐烦的保安遮住了大半视线，依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儿。
她大约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这样执着地来见自己。
辛念不由自主地露出担忧的神色，她侧目，看见陈敏被保安推了一把。
只见母亲虚弱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依依不舍地朝大楼内看了一眼，然后慢吞吞地离去。
深深地叹口气，她掐着自己的掌心，闭上眼，又睁开，大步向外走去。
幸好陈敏走得很慢，辛念小跑两步就要追上。
她停下脚步，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开口，“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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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陌生人
辛念找了一家街角的咖啡店, 坐下来，陈敏有些无措地站在她对面。
她快速瞟了一眼店内的装潢。
“妈，你坐下来吧？”
陈敏搓搓手心, 笑容局促，“念念, 你现在真漂亮……”
辛念抿着疏离的笑, “妈，你过来不是跟我说这个的吧？”
陈敏沉默数秒，将手中的包裹放在桌上, 坐在辛念的对面, 将东西推过去。
“这是什么？”
“枣泥糕，妈亲自做的。”
辛念微愣。
“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对吧？”
“是呀，但你似乎从来没有为我特意做过一次。”
辛念平淡地陈述。
“念念，我……”
“妈, 我们直接说正事吧？”
辛念有些冷然地打断。
陈敏低下头, 盯着桌角的一处磕碰，许久道：“你现在是不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嗯。”
“那挺好的……”陈敏堆出一个笑容, “你们生活得一定很好吧？我们念念的眼睛是长得最漂亮的, 现在眼珠这么明亮，一定是因为生活幸福。”
辛念觉得略微诧异，毕竟陈敏曾经对时易不屑一顾。
她抬起眼, 正好对上母亲暗淡的眸子。
陈敏的生活大约很不幸福。
辛念掐着手掌心, 还是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出来了？”
陈敏冷了大约几秒, 才意识到辛念指的是谁。她点点头。
“那你如愿了, 辛浩洋有了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
辛念说道, 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越来越像时易了, 她以前在家，从来不敢这样讲话。
陈敏却浑不在意辛念语气中的讽刺，她眼皮一跳，听到辛念提起了儿子的名字，立刻道：“洋洋今年就十二岁了，马上要上初中了。”
辛念一言不发，看着她。
陈敏将指甲嵌入自己的指尖，小声道：“念念，你也知道，洋洋学习一般，恐怕上不了什么好初中……”
“所以呢？”辛念生硬地打断她，“妈你还记得你有多久没有叫过我的小名了吗？今天来见我也是为了你儿子，对吧？”
“什么叫你儿子……他也是你弟弟。”
辛念偏过头，抗拒地看着窗外。
陈敏目光闪烁。
她知道，现在情况不同了，打骂辛念不再有用处。
于是她伸出胳膊，紧紧握住女儿放在桌上的手，“念念，帮帮妈妈吧，妈妈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帮不了你。”
辛念挣脱陈敏。
“如果你也帮不了我的话，那我只有去死了，建勇出来后一直不肯出去找工作，我一个人负担着家里的所有开销，真的是快要……活不下去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低声呜咽起来，隔壁桌的客人扭头向这边看。
辛念叹口气。
“我记得，我当初告诉过你，让你跟他离婚，你不肯，那我现在问问你，他出狱了，你们的三口之家团圆了，现在幸福吗？”
陈敏不说话，用袖子抹掉眼泪。
辛念淡然道：“我大学都还没有毕业，也没有钱，我没办法帮你。”
“可是那个叫时易的不是很有钱吗？”
“你别想把他也拉入这滩浑水来！”
辛念声音忽然尖锐了一些。
“对、对不起。”
说完，辛念的眼圈先红了，她呼吸急促，垂下眸冷静稍许，问：“你是怎么知道他叫什么的？”
“新闻，我看了新闻。”
“然后呢，你为了辛浩洋还是我爸来问我要钱？”
“洋洋要读书……”
陈敏苦涩地说：“念念……妈知道自己对不住你，但你已经成人了，你可以养活自己，可是洋洋还小啊，妈知道你现在不愿意回家，但我们以后老了可就指望着洋洋了，所以我得全力让他好好读书不是？”
“那你离婚。”
辛念道：“既然你舍不得辛浩洋，那你先和辛建勇离婚，至少扔掉一个包袱。”
“……”
陈敏低下头，抿着唇。
“也不舍得，是吗？”辛念轻声问：“你就只舍得让我离开，是吗？”
“不是……妈妈没有。”
“你不离婚，就别想再见到我。”
辛念打断她。
说完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不是，应该是说，你不离婚就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陈敏立刻抬起头，“你能给我多少钱？”
辛念深吸一口气。
觉得自己像是秤杆上的货物，在被陈敏做着最后的估价，估计前十多年稀薄的母女之前能值得多少钱。
她的沉默像是一道裂口。
陈敏立刻重新死死捂住辛念的双手，保证道：“念念，我发誓，妈妈只问你要这一次，以后绝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
辛念偏过头，觉得可笑，原来母亲为了给辛浩洋要学费，可以毫不犹豫地保证再也不会见自己。
那我以后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辛念鼻子泛酸。
这是人生第一次，确切地面对这个事实。
她用手背狠狠地蹭着眼眶，然后苦笑道：“你就算是再问我要，那也没有了。”
辛念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递过去一张银行卡，“这里有一万二，是我这几年的奖学金，全部给你。拿到之后，你就离婚，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报答了。妈，你保护过我两次，我都记得，但你自己不愿自救，我也没有办法。”
陈敏听不进去后面的话语，她松开辛念的手，抓起银行卡，摩挲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只有一万二吗？”
辛念的眼泪掉下来，“对，这是你们抢了我的钱之后，我一点点攒下来的——妈，你不问我没有钱怎么办，只是想着只有这么点儿钱够不够辛浩洋读书，对吗？”
“……不是、不是。”被女儿毫不客气地揭露，陈敏有些无所适从，“妈妈知道那个时易不会亏待你的。”她眼珠到处转，忽然没头没脑地道：“念念，你变了很多。”
“他不会亏待我，因为他教会我不叫任人随意欺负，因为他让我知道他会永远是我的后盾……然而这些，你们从来没有让我体会过。”
辛念深呼一口气，“你走吧，妈妈，不要再来找我了。”
陈敏捏着银行卡，依依不舍，辛念知道她还觉得远远不够，“如果你去找时易的话，不仅一分钱拿不到，恐怕辛浩洋以后都别想上学了。”
陈敏思虑数秒，将银行卡放入包中，把装着枣泥糕的袋子向辛念面前推了推，“那妈妈就走了。”
辛念没吭声。
陈敏沉默着离去。
辛念听见玻璃门被推开，门上的铃铛轻动，发出一串欢快清脆的声音。
再抬起头时，黄昏的阳光刺眼，却已经没有了妈妈的身影。
辛念怔怔地将眼前的袋子拖到自己的眼前，慢慢地抱住，无神地坐着。
许久，咖啡店内的电视机被打开，声音传出来。
辛念下意识看过去。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辛念盯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就是上次在电梯遇见的男人。
“谦合集团的各项事务重心将逐渐由宋合礼独子宋谦接管。”
——谦合集团。
辛念轻轻皱起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她又看了一眼电视屏幕，摇摇头，提着袋子离开了咖啡店。
*
外国语学院计划设立一项新的奖学金，打算在周五下午举行一个小型活动，以感谢由宋谦命名的奖学金。
因为辛念面容姣好，所以被要求前去作为礼仪接待。
“宋谦？”辛念走在辅导员的身旁，犹豫了一下，问：“是谦合集团的那个宋谦吗？”
“没错。”
“……”
辛念略微诧异，她惊讶在短短几日之内不断地听闻这个名字，
“怎么了？”
她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有些紧张。”
宋谦如同上一次短暂的遇到那般温和。
他依旧身穿黑色西服，被人推着轮椅，身板挺直，在遇到没有电梯的情况，毫无怨言或是不满，接过身边保镖递来的拐杖，独自一节一节地走上去。
他的体面和尊贵体现在每一个步伐中。宋谦不需要旁人搀扶，走路很平稳，除了有些缓慢之外，甚至与常人没有太大的分别。辛念小步伐地跟在他的后面，默默地想，他以前学习复建走路的时候一定尝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不过两层台阶，宋谦足足走了十多分钟。
抵达时，辛念悄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宋谦扭头冲她笑笑，“抱歉，耽误你们时间了。”
辛念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身后的保镖想要将轮椅推过去，宋谦伸手制止，将西服口袋巾拿出轻轻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侧身道：“你们先进去吧。”
辛念睁大眼睛，不确定这位宋公子口中的“你们”是否包含自己，她呆愣一下，宋谦回头看她，垂眸，镜片遮住他的眸色，沉默须臾，他忽然问：“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在电梯见过。”
“……记得。”
他轻轻露出微笑。辛念看过他的资料，记得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岁。
她想，即使在四年后，自己也做不到这样的淡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