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巡抚军总指挥使——李大人年岁已高,明日早朝他将提出辞官致仕。”
边朝月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目光却格外有深意:“李大人已经把休职致仕的文牒交给吏部审核,现在礼部已经拟定了新的总指挥使人选。”
鹿白微微吸了一口气:“你是说, 巡抚军的兵力指挥权即将空缺出来?”
边朝月点头:“没错。”
巡抚军……
巡抚是东郦建立不久的一个部门, 权力范围只存在于天子脚下, 专门负责皇城的事务。
但最为特殊的是,巡抚部门能够调动京城的兵权。
对于扎根在京城的世家大族来说,巡抚军显然是个香饽饽。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如果枢密院是“强龙”,那巡抚军就是“地头蛇”。
如果她或者她的信任之人能把巡抚军握在手里……
鹿白敛正神色:“兵权,我想要”
边朝月从袖内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笺,递给她道,“我通过我麾下副将拿到了新的总指挥使的备选名单。明日早朝,新任巡抚军指挥就会从这里面选拔。”
鹿白打开纸笺细细察看,意外发现上面有个熟悉的人名——
周氏,周成佑。
“原来如此!”
鹿白恍然大悟,紧紧捏着纸笺道:“广南王提前打听到巡抚军即将换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的党羽——也就是周家,让他们拿下这个职务。正好周成佑到了入朝为官的年龄,若他当了巡抚军的统领指挥,那就相当于广南王通过周家控制了巡抚军,那旧意味着……他把京城几乎所有的兵权都握在了手里!”
边朝月颔首。
鹿白站起身在公主府书房踱步,头脑冷静地分析道:
“所以周成佑才会准备名画!因为他要把画献给李大人,暗处走动关系,请这位旧任总指挥举荐自己!”
边朝月再次颔首,道:“周成佑此人大字不识,买画只看名气,爱跟人吵架,喜欢拿赝品当正牌。”
鹿白若有所思:“等他下次来时,我得好好设计一番才行。”
最好能把周成佑坑下来,谁都得不到巡抚兵权。
这样,她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
次日早朝,巡抚军统领指挥李大人果然提出辞官致仕,表示年岁已高,想要颐养天年。
昭和帝自然是同意了。
由于李大人一辈子都高风亮节、尽心劳力,昭和帝特意请他明日上朝参与新任指挥使的人选。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京城,但凡有些底蕴的家族都把目光投向这空悬出来的兵权上,皆意动不已。
甚至,众人打听到,就连楚宁王府都在盯着这个位置。
鹿白心中清楚景殃时刻关注着巡抚军兵权的进展。
但她没有在楚宁王府上面投注较多的注意力,而是在早朝下朝后独自去了文墨阁。
周成佑果然已经在文墨阁外面等候。
鹿白走进铺子。
掌柜亲切地走过来,喊了一声东家。
周成佑双眼一亮,趾高气扬地走过来,把手里的山水野鹤图重重拍在桌上:
“你这小娘子就是东家?既然如此,那东家来看看本公子这幅画,鉴定到底谁是真假!”
话毕,他轻蔑地扫了她一眼。
小娘子娇娇白白的,看着就是深闺骄阳长大的千金小姐,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这名画,文墨阁的定然是赝品!
他是个纨绔,平时只爱吃喝享乐,宫宴之类从不参加,自然没见过公主殿下的真面容,认不出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小娘子就是公主本人。
鹿白听了他的话,不仅没生气,反倒弯唇笑了笑:“我自然是相信周公子的,看来我文墨阁一不小心竟然进了赝品。周公子说的极是,我这就把赝品扔掉。”
说完,她走到铺子木柜里侧,将上方的山水野鹤图取下来,当着周成佑的面“扔进”竹楼里。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鹿白眼疾手快地把画卷藏进竹篓旁边暗匣中。
周成佑怔了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面色变换个不停,震惊、疑惑与不可置信交杂道:
“你、你这就把赝品扔了!”
鹿白睁着乖乖巧巧的乌黑眼睛,温软和善道:“今日我们也算不吵不相识。那我且斗胆问一句,周公子想用山水野鹤图做什么?”
“这是陛下赐给公主的名画,我偶然得之,要献给……”周成佑顿了顿,含糊道,“要献给一个前辈,有很重要的作用。”
鹿白眨了眨眼,毫无心机似的献计道:
“原来如此。既然是献给前辈,我觉得私下送有走后门的嫌疑。若是你有重要用处,等到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再送出去,岂不是更加坦坦荡荡?”
当然,要是在早朝金銮殿上送出去赝品,李大人自然会大怒一场,周家就得不到巡抚军兵权了。
这坑挖得光明正大,粗暴简单却有用。
周成佑谨慎思索一番,最后成功被说服了,一拍手道:
“你说得对!我家人都说我办不成事,让我好好听话,要陪我一起拜访前辈。可我周公子偏要证明自己!若我独立完成此事,家族里人都会对我刮目相看!”
他越想越觉得妙,喜滋滋道:“小娘子你真聪明!”
鹿白淡淡笑了下,暗示道:
“那么,今天下午你空手去摆放那位前辈即可。你可以对他说,你未来定能鸿鹄展志,会比他做得更好。那位前辈心中一定会欣慰的。”
掌柜默默走到一边,恐怕自己待会笑出声。
真要是这么说,无论是谁都会被这猖狂挑衅的话语当场气死吧!
“我还能不知道吗。等明早再把山水野鹤图拿出来,到时候惊艳所有人!”
周成佑哼了一声,傲娇道:“小娘子,今日还算你识相,本公子就不计较了。记住了,你们不许再卖赝品了!”
鹿白忍住喉间的笑,听话道:“保证下不为例。”
周成佑心中满意,揣着那副山水野鹤赝品图,带着志得意满的微笑,趾高气扬地离开。
-
楚宁王府。
褚一将方才看到的悉数禀报。
景殃将刚刚收集好的周家情报放下,若有所思道:“本来还想着若她遇到麻烦,我就伸手帮一把。没想到小公主这么会给人挖坑。”
纯白无瑕的皮下全是黑心肝,真让他意外。
褚一对于宁蕖公主的印象也逐渐好转,但还是忍不住说:
“是那周成佑太蠢。”
景殃瞥他一眼,淡道:“能挖坑让恶人跳,不管阳谋阴谋,都是好计谋。”
褚一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景殃收回目光,微微勾着笑,道:
“你不用再监视此事了。等着看吧,小乖乖公主这回干得不错。”
-
鹿白监视着周成佑的动静,发现他昂首阔步离开李大人家的大门,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李大人估计被他气死了一半,巡抚兵权是彻底落不到广南王的手里了。
她高兴地多吃了几个凤梨酥,等待第二天来临。
一夜眨眼而过。
次日,天气阴沉沉的,仿佛预料着大事发生。
早朝,文武百官齐聚金銮殿,等着择选新任指挥使。
鹿白早早在侧殿等待,手里拿着真正的山水野鹤图。
金銮殿中,李大人缓缓上前,礼部急忙把早就拟好的备选名单交给他,由他参考。
周成佑的名字赫然在上边。
周家的官员皆放下心来,心觉十拿九稳。
李大人在看到周成佑的名字时,不由皱了皱眉。
突然周成佑上前一步,双手将早就备好的名画展开,在众人面前展示,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众人打量着这副画,面色精彩纷呈。
这……怎么看起来这么像赝品?
昭和帝像是看不懂众臣的脸色,一脸不解地问向周家家主——即枢密院士人:
“爱卿呀,您儿子怎么拿了一副赝品上来?莫不是眼神不太好?”
众人哄然一笑。
枢密院士人周家主面对众人嘲笑,面如猪肝。
怎会如此?
到手的巡抚兵权,怎么临到关头发生了意外!
鹿白在侧殿微微一笑,握着手中真正的名画,缓缓走进金銮殿。
满殿众臣皆看了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画卷上。
她在众多视线中于金銮殿中央站定,漆眸温和清澈,仪态落落大方,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画卷徐徐展开——
赫然是真正的、陛下钦赐的山水野鹤图。
“拜见公主殿下!”
在金銮殿众臣的行礼声音中,鹿白含着浅笑,看向错愕不已、愣在原地的周成佑。
作者有话说:
有加更。
第83章
周成佑看众人的反应, 再结合那句公主殿下,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涨红了脸,震惊和不可置信在面上交错, 最终化为满腔愤怒:
“你故意骗我!”
“周公子可冤枉本公主了。”
鹿白不打算再把铺子藏着掖着, 淡淡看着他道:
“文墨阁是陛下钦赐给本公主的铺子, 从未卖过赝品。我身为东家,怎会自砸招牌?”
众臣皆震惊地看过来。
文墨阁竟是公主府的铺子!
周成佑哪怕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这会丢大人了, 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赝品图:
“这……公主殿下是陛下钦赐的山水野鹤图, 那我前几日……”
周大人终于忍无可忍给他一巴掌:
“傻子!还不给公主殿下道歉!”
他不过是几天没看着这逆子,相信了他能办好事情的鬼话, 结果关键时刻他反而给周家捅了大篓子!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旁侧内侍见机行事地给了周成佑一脚。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行礼,表情已然麻木。
旧任巡抚军指挥使李大人冷哼一声, 不愿再看这等闹剧, 把礼部拟定的名单扔给内侍,沉默退至一边。
昭和帝淡淡开口:
“本来欲把周公子提拔为巡抚军指挥使, 但既然周公子得罪了李大人,又惹朕的小公主生气, 还妄想拿名画赝品走捷径, 那这巡抚的兵权恐怕不能交予周家保管了。”
“陛下英明,此事是老臣教子无方,回头定然好好管教他!”
周家主战战兢兢地认错,看着自家逆子,不忍直视地撇开脸,气到七窍生烟。
看来以后这逆子向他保证什么他都不能再信了!
到手的兵权飞了, 他回家就周成佑的腿打断!
鹿白淡淡将山水野鹤正品画收起来, 走到昭和帝旁边, 看着金銮殿众臣下朝告退。
没过多久,文墨阁是公主府的铺子就传至大街小巷。
但鹿白现在不再关心这个了。
她只知道,事情发展完全如她所愿——
巡抚军的兵权终于搁置下来。
统领指挥使一职目前无人敢争,暂且空悬。
-
这个消息蔓延至整个京城,不少人意识到巡抚军的兵权竞争激烈。
就连周氏这样的家族,都会因为如此滑稽荒唐的理由与兵权失之交臂,那么换成他们下场恐怕也是一样的。
渐渐的,不少人改为观望态度,甚至底蕴较低的家族选择放弃竞争。
但依然有不少实力鼎盛的世家虎视眈眈,时刻盯着朝廷动静,想要再争一争巡抚兵权。
此时,楚宁王府。
褚一将早朝发生之事一五一十汇报。
景殃淡淡颔首,眸底闪过思量,道: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褚一未动,向来直言不讳的他面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王爷,还有一件关于公主殿下的事……”
“说。”
褚一道:“公主生辰那晚,将她从宫墙推下去的幕后黑手查到了。定武侯是广南王的人,真正决定要重伤公主的是广南王。”
景殃并不意外,微微点头表示知晓。
褚一犹豫了下,偷偷撇着主子的脸色,道:
“还有就是……此事真凶,公主殿下早已知晓。知晓的时间……比您更早。”
潜台词就是——
主子您别查了,公主早就知道了。但哪怕见了您数面,她都没有跟您提起过。
虽然褚一的语气很委婉,甚至带着几分谨慎的忐忑,但景殃还是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景殃蓦地看向褚一,表情很淡,眼眸却一寸寸染上幽色。
褚一急忙低头装哑巴。
景殃闭了闭眸,再度睁开时,看起来很平静,眼底却压着几不可察的暗沉:
“这么大的事情,她为什么不说。”
褚一沉默着,没敢回答。
事实上,在自家主子两次三番邀请公主,而公主屡屡回避之时,他就觉得公主不再是从前那个勾勾手指就会跑过来的小姑娘了。
景殃眼帘垂下,回想起她前几次的态度,没什么情绪地扯扯唇。
褚一能想到什么,他既然也能想到。
但是这般重要的事情,她却不再跟他提起。显然,她的抗拒回避态度不仅仅是因为“生气”那么简单。
景殃侧眸,问褚一道:“下朝后,她直接回公主府了么。”
“是。”
“行……这样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