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三月蜜糖【完结】
时间:2023-02-22 12:19:45

  宋元正没有射中顾云慕心脏,懊恼至极,但知今日再无可能,遂纵身一跃,潜入冰冷的河水。
  他没有退路,只有这条河是归途。
  无尽的凉寒,像冰冻过的针刺入骨头,他屏住呼吸凭着直觉往前游。
  当年在徐州,他因长相过于女气,被好些营中士兵嘲讽,道他不如回家娶个娘子,写字画画,别跟他们那些大男人一样窝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一群人哄笑。
  宋元正却不疾不徐,挑了其中最刺头的一个,两人脱光衣裳,跳进水里比憋气。对方脸涨得通红,浮上水面连声咳嗽时,宋元正仍在水底闷着,像刚下去一般,他的耐力极其强悍,以至于其他人以为他溺死水中了,故而当他安然无恙露出头来时,他们彻底佩服。
  他的丹凤眼,给他带来很多麻烦,憋过气,摔过打,总要做的更优秀更出众才能甩开女气的讥嘲。
  他咬着牙,肺里快要承不住压力时,手指摸到木头,睁眼,恰是顾云庭坠落的那艘商船,周遭全是浮尸,他来不及多想,将自己与那些尸体排列在一起,很快瞒过了搜寻人的眼睛。
  天太冷了,没法再耽搁下去。
  顾云慕下令撤兵,赶往医馆去瞧顾云庭。
  风从耳朵旁吹过,像是凛冽的刀子划破脸,宋元正睁开眼睛,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乌青的唇颤颤巍巍,他够到船沿,废了好些力气,半晌才攀爬上去。
  拖过死人,换了衣裳,他沿着船舱转了一圈,鼻间嗅到某种香气,很淡,但是很熟悉,他循着味道一直走到最下面一层。
  屈膝跪地,叩了叩木板,听到空响,他忙伸手揭开,看见邵明姮的一刹,他骤然明白顾云庭忽然现身甲板的举动,心里有种复杂的情绪涌过,转瞬后,他将人抱出来,安置在地板上。
  “小乙!”他轻晃她的肩膀。
  邵明姮睡得很沉,鼻间呼吸密密匀促,宋元正只得暂时与她留在船舱,如此到了深夜,他甚至不敢燃灯,如此摸黑捱到迷糊,骤然听见远处脚步声响起。
  他立时睁开眼,后脊汗毛耸立,从地上抓起刀来躬身挪步到楹窗前,借着雪色,他依稀看见两个人,一高一矮往芦苇丛走来,走到岸边,两人站定,垫脚往前看。
  宋元正松了口气,他知道,他的信已经送到了涿州。
  此二人正是邵怀安与刘灵。
  他用刀把砍了砍船栏,两人闻声看来,刘灵跳了下,不敢高声,拽着邵怀安的衣裳小声说道:“咱们找艘小船,过去接他们。”
  岸边零落几艘,刘灵和邵怀安将上面的尸体搬下去,又握住船桨顺利滑到商船旁。
  四人顺利汇集到小船,邵怀安心急如焚,抬手探在邵明姮额头,见她只是昏迷,这才稍稍放松,转眸,问道:“顾二郎呢?”
  宋元正抿唇。
  月光透过乌青的云彩,撒到浓厚的雪面,周遭静悄悄的,偶尔有冰渣碰到船头发出的清脆响动。
  远处木桩上,立着一只脑袋缩进羽毛中的鸟,听见船响,动也不动,似乎被冻僵了。
  邵怀安忍不住坐直身体,又问:“他是死是活。”
  宋元正吸了口气,冷声道:“还活着。”
  随后,便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邵怀安,末了又道:“顾云慕应当不会为难他,否则不会纵容属下射伤他的双膝。”
  邵怀安了然,顾云慕此举只是为了皇位,并不想置顾云庭于死地,毕竟是亲生兄弟。
  他看了眼邵明姮,心情沉重。
  刘灵解下自己的氅衣,盖在邵明姮身上,低头摸着她的小脸,颇为同情:“阿姮和二表哥好容易在一块儿,这才几日便又要分开,且这次分开,恐怕...”
  再不能相见了。
  这话没说出来,船上几人却都清楚。
  邵怀安握住她的手,随后单手解了自己的衣裳,稍微弓起腰,从后将刘灵罩住,边系带子边说话:“多谢你了。”
  刘灵笑,上前一下亲到他脸上,邵怀安脸立时红起来,手却没有停止动作。
  “我嫁给你了,是你的娘子,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你的事,若有一日我遇到麻烦,你是不是不会袖手旁观?”
  “自然,但你若没有同我在一块儿,便不会遇到这些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我愿意与你在一起,便做好了与你同甘共苦的准备,你若还是如此见外,我才是真的伤心。”
  她把脑袋靠进邵怀安怀里,那人终于阖眸,抬手覆在她后背。
  宋元正别开视线,往远处打量。
  船靠岸,他们骑上来时的两匹快马,一路不停往西赶路,从夏州往西没有多远便是灵州地界,只要到了灵州,便能暂且落下担心。
  ...
  医馆被围的水泄不通,大夫从未见过此等阵仗,扎针的手有些颤抖,便见长刀“叮”的一声插入桌子,他抬头,揩了把汗。
  顾云慕肩胛处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换了身衣裳,肃冷着脸瞪着他:“你要是救不活他,就下去陪他。”
  大夫脸色苍白,床上那人双膝中箭,又在寒冷天呛水窒息,便是身强体健的将军,也捱不住这般折磨,更何况他看起来只是个寻常书生。
  大夫不敢分辩,只好尽全力救治。
  顾云慕走出门外,看见钱云跪在地上。
  “腰上的伤看了吗?”
  钱云拱手一抱,道:“殿下手下留情,不妨事。”
  “有话与我说?”
  “是。”钱云在他的授意下起身,跟着去往隔壁房间。
  “即便知道你会动怒,但有句话属下不得不说。”
  四目相对,顾云慕对他的想法几乎猜透,却面无表情的等他开口。
  “宁王若是救活,殿下务必确认他的双腿无法恢复从前,否则,您便是杀了属下,属下也要为您尽忠!”
  屋内静寂。
  钱云视死如归的跪下,语气决绝。
  顾云慕没有回他。
  深夜,大夫精疲力尽,拔除那两支箭后,又将骨头里的杂物一一剥除,复又上药缠裹,他受了风寒,半条命都搭进去,脸上没有血色,苍白脆弱的像是一具尸体。
  灌下汤药后,不多久,便起了高热。
  顾云慕将大夫叫到一旁,“他可有性命之忧?”
  “若能熬过高热,应当无虞。”
  “多久能醒。”
  “最早也要明日,若明日晌午醒不来,那便危险。”大夫弯了弯腰,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放在砍刀下。
  顾云慕了然,又问:“他的腿,可还治的好?”
  闻言,大夫扑通跪倒,连连磕头。
  “大人饶命,贵人的腿便是神医也救不回来的,您放过小的吧!”
  顾云慕面色沉重,心里却难以言说地松缓,负在身后的手攥了攥,沉声说道:“尽力救他,保全性命。”
  ...
  京中,登闻鼓院。
  通政司官员听见鼓声震响,片刻都不敢耽搁,连忙扶正官帽朝外疾步走来,远远看见两位老人立在鼓下,其中一个他一眼便能认出,是襄平侯赵维。
  另外那位则是赵维的夫人崔氏,两人身着白衣素服,神情悲痛,面容憔悴,手中的鼓棒不断击打,发出“咚咚”的沉重响声。
  “侯爷,您这是做甚?”
  襄平侯自袖间掏出状纸,双手呈上,一字一句如同泣血:“臣之爱女,无故惨死宫中,臣未见其尸首,怀疑其死因另有隐瞒,恳求圣上允臣请求,开棺验尸,为吾女查明真相,揪出凶手!”
  “这..这怎好?”通政司的几位官员不敢接下状纸。
  谁都知道,襄平侯幼女乃是东宫太子妃,下葬时对外声称突然恶疾,不治而亡,虽有人怀疑,但谁敢与太子作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襄平侯要来为女儿讨公道,他们如何敢接。
  太子虽不在京中,但势力仍在,陛下被禁锢,空有虚名而没有实权,他们通政司若是接下这桩案子,又该怎么处置?不管结局如何,这两方人他们终究会得罪一方。
  几位大人的脑袋疼起来。
  登闻鼓院前门,人流涌动,本就是最繁华的地方,此时因为襄平侯和夫人突如其来的敲鼓,霎时围满了百姓。
  这面鼓已经多年不曾敲响,除非有滔天冤屈,涉及皇室或是重要官员,百姓才可敲动。
  通政司不敢推却,又不敢接下,两相为难之际。
  襄平侯苍迈的声音穿透人群,掷地有声。
  “吾女自幼知书达理,规矩本分,自嫁给太子以来更是温良贤淑,没有半分狭隘不容人之举动,吾女身体健康,性情柔和,断不会无缘无故得重疾不治,若是重疾,医案在何处?为她诊病的太医又是哪位?又为何在死后不知会于我,匆忙敛尸下葬,此间种种,全然不是皇家正常流程做派,刻意隐瞒,又是为了谁来掩盖真相?
  吾女若含冤,吾与吾妻纵然拼了两条性命,也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杀人者,必当偿命!”
  “杀人者,必当偿命!”
  振聋发聩的一击,令在场人瞬间鸦雀无声,继而便爆发出响应般的呼喊。
  “杀人者,必当偿命!”
  山呼海啸一般,通政司骑虎难下,几乎要跪倒。
  便在此时,两列禁军整装出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登闻鼓院包围。
  站在城楼上观望的顾香君,拢紧身上的狐裘大氅,双臂搭在栏杆,不屑的轻笑:“两个老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她好整以暇地吃着婢女剥的蜜桔,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像是看热闹一般,看禁军将他们包围,驱赶围观的百姓。
  刀剑□□,寒光照眼。
  大哥走时都安排好了一切,怕她委屈,便命禁军统领与她待命,为的便是这些突发情况。
  襄平侯和崔氏只有一个女儿,还是老来得女,赵家祖上都是文官,气节和筋骨很是令人尊崇,今日遇到此等对待,自然引发学子文人的愤怒,很快人群中便喧嚷起来,与推搡的禁军争执。
  刀亮出,见了血。
  不知谁喊了声:“杀人了!”
  静默之后,便是巨大的反抗声。
  顾香君蹙了蹙眉,与身边的统领吩咐:“若是人手不够,再多派几百人下去,省的他们无法无天了。”
  统领犹豫着,不敢做决定。
  即便今日答应下去驱赶百姓,也是过于贸然了,登闻鼓院不允动刀动枪,凡敲鼓伸冤者,一律接下呈交陛下。
  顾香君见他不说话,不由恼了:“怎么,本宫的话听不见?”
  “我大哥很快便回来了,你也知道我是大哥唯一的妹妹,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大哥都会允我,大统领,你说是不是?”
  手指划在统领胸口,眼皮掀开,浓艳的眸子望过去。
  统领忙退后一步,躬身道:“是!”
  襄平侯夫妻被禁军架住,眼看便要推出登闻鼓院,忽听奔腾而来的马蹄声,远远瞧见尘土飞扬,乌黑一团。
  众人不解之际,听见凌空一声响动。
  长箭射出,刺穿拉扯襄平侯的那只手。
  黑马奔至面前,在禁军拔剑的前瞬,抬手亮出御赐令牌。
  “陛下口谕,停徐统领一切职务,禁军交由本官临时掌管!”
  “襄平侯夫妻状纸,通政司即刻接下,限期五日内侦破案件,不得有误!”
  作者有话说:
  白天瘫了一天,傍晚时候开始能坐住,我来了,宝儿们!
 
第108章 
  ◎救不了我,那便一起死!◎
  城楼上, 顾香君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双手紧紧抓着栏杆,难以置信的望着登闻鼓院, 那个身穿黑甲的大将,手中握着长枪,威严肃穆地扫视在场禁军。
  她扭头,冲着徐统领质问:“他是谁?”
  徐统领自然听到方才那番话,心惊胆战之下,忙平复了呼吸定睛看去。
  恰好那人朝楼上扫来。
  四目相对,徐统领骇然震惊。
  那人竟是此前调去徐州的王楚良,原禁军统领, 亦是顾家提拔上来的大将。
  但,王楚良是太子亲手栽培,一步步扶植到今日地位, 后去徐州, 亦是太子布局, 他怎么可能是陛下的人?
  徐统领一时间恍惚,内心甚至波澜起伏。
  顾香君却不依不饶, 恶狠狠地盯着那人:“你去杀了他, 快!”
  徐统领倒吸了口气:“殿下, 我们静观其变吧。”
  “你去杀了他, 否则大哥回来,我让他杀了你!”
  顾香君疯了,她提着裙摆往楼下疾走, 裙裾擦着台阶拂过, 她绊了下, 险些栽倒, 婢女想去搀扶,被她反手一巴掌打倒。
  “徐统领,你别逼本宫。”
  她知道,在京中禁军兵马足够抗衡王楚良带来的骑兵,只要杀了他,就没人给襄平侯夫妇伸冤,没人敢。
  她心里这般想着,没看见最后一个台阶,一脚跨了下去,咣当扑倒。
  面朝青砖,摔得半晌爬不起来。
  徐统领招了招手,两侧的宫婢忙小心翼翼靠前,扶着她架起,她脸上破了皮,却仿佛察觉不出疼痛,伸手往前面一指:“快去,快去!”
  徐统领还未动作,长枪已经抵在面前,王楚良没有下马,居高临下望着他,声音是一惯的镇定:“徐大人,没有听到圣上口谕吗?”
  左手握着令牌,目光凛凛地与之对视。
  徐统领面上不显:“王大人,殿下出城下,将京中驻防交由我来全权处理,你从徐州回京,可有殿下准允?”
  “徐峰,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陛下御赐令牌!”
  “而今太子掌政!”
  “陛下是国君!”
  气势绷紧,周遭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紧张的氛围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子,将在场所有人包裹住,缠紧,丢进这一隅小小的敝塞。
  “陈茂山,樊宏,率禁军出列,将王楚良就地拿下!”
  徐峰对于眼前的局面无比清楚,但面临的抉择却只有一个,必须制衡王楚良,否则才是没了任何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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