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姮与钦天监的官员打了个照面,提着食盒进门,看见他憔悴苍白的脸,不由皱了皱眉。
长荣与内监退出去。
“你一整日没有用膳了。”
邵明姮放下食盒,边往外摆弄膳食,边抬头看他。
顾云庭闻声睁开眼,笑了笑,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我来瞧瞧自己的夫君,省的他忘了家中有妻,连自己身子都不顾及了。”
她布好菜,坐在对面,托起腮来看着他。
“快些吃,不许剩下。”
“好。”
其实他不大有胃口,但阿姮冒雨前来,他总要做做样子,吃了几口,便觉得腹胀如鼓。
“我喝点汤吧。”
邵明姮知道他吃不下,也不再强逼,便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找到穴位,替他揉摁一番,顾云庭便觉得那股瘀滞之气慢慢散开。
“钦天监的话应当是可信的,哥哥前两日从灵州回来,我与他提到过今岁暴雨,那会儿还未开始下,但是大雨是从南边一直往北,他也说今岁尚好,且工部这几年修筑维护也很到位,放宽心吧。
你做的已经足够妥善,事后的举措也都安排下去,剩下的便看天意。”
顾云庭见她提到邵怀安,忍不住跟着提了嘴。
“你哥哥打算一直留在灵州?”
“灵州百姓很喜欢他,现下那边多了好些京中才有的蔬菜粮食,牲畜也多了,而且范阳被攻下后,从灵州往东一带,交通很是便利,或许留在那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云庭点头,“其实他若想回京做官,以他的才能是可以胜任好些位置的。”
他的私心,还是希望邵明姮的家人能在身边。
邵准死了,死在两人大婚回门当日。
邵明姮摇头:“不必了。”
飘忽不定的感觉再度袭来,顾云庭没有再提。
深夜子时,邵明姮睡不着,爬起来撩开帐子透气。
顾云庭起身,给她披了件外衣,摩挲着她手臂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闷,感觉心跳很快。”
顾云庭赶忙赤脚下床,隔着屏风朝外喊道:“长荣,叫太医!”
一刻钟后,太医赶来。
躬身上前为其请脉,手指搭上去,顾云庭便有点紧张。
“如何,可是病了?”
太医皱着眉,没有回答,半晌抬头,看着邵明姮的面孔,仔细端详一番,问:“太子妃可还有其他不适症状?”
邵明姮扶额,压下不适回想一番。
“有的,这两日晨起时有些恶心,犯呕,总觉得没有精神。适逢大雨天,胸口很闷,有点喘不过气窒息的感觉,但是过一会儿便好了,眼下比方才轻缓许多,不那么难受了。”
她倚靠在软枕上,恹恹地喝了盏茶。
顾云庭眼睛一亮,内心有种猜测几乎要跃出喉咙。
第120章
◎相濡以沫(完结下)◎
顾云庭咽了咽喉咙, 目光灼灼盯着邵明姮的小腹,又缓缓移到她面上。
今日她的脸有些白的憔悴,不似往日那般鲜活, 清凌凌坐在那儿,青丝垂在肩侧,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抬起头来纳闷的看向他。
顾云庭只觉后颈被人握住,连喘息都忘了,上前一步,绷着神经问:“可是害喜了?”
话音刚落,邵明姮手指倏地一动。
太医起身, 往后撤了一步才答他:“回殿下,太子妃是内燥外瘀,脾胃不和, 待老臣开一副补养疏通的方子, 照着药方吃几日便好。
服药期间, 切记大补。”
这个时节,本就吃不得油腻。
邵明姮怏怏躺回去, 手指捏着被沿, 浑身冒虚汗。
不久送走了太医, 顾云庭折返, 从后将人捞起来箍在怀中。
大掌贴着额头,面庞几乎碰到她的鼻梁,她微微翕动睫毛, 扫过一缕清风, “我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那便不要了。”
晌午用过饭, 顾云庭提到去行宫避暑。
邵明姮正伏在案上懒懒画画, 闻声连头都没回,扯了扯黏湿的薄纱帔子,柔柔开口:“你得空了吗,若不得空等等再说。”
顾云庭今日很是忙碌,积压半年的卷宗悉数腾出整理,呈上奏报,各部亦开始马不停蹄回禀要务,而顾辅成自打被宋元正捅了一刀后,身子便每况愈下,时常都是上一日早朝,修半月缓冲,剩余时间都是顾云庭在监国。
“已经安排妥当,我也乏了,想去汤池里泡泡。”
夏日时节,行宫比宫内要冷几分,有几个池子是特意修葺给皇宫贵族使用的,冬暖夏凉,很是适宜。
顾云庭走过去,圈住邵明姮,她亦仰起头来,双臂往上,勾住他的颈子,宽大的袖子滑落,一直堆叠在肩膀处,露出两截雪白的藕臂,如同在牛乳中浸泡过,她绷直了后背,额头贴向他的额头,唇附上,两人先是慢慢描摹,继而便亲的有些难以自持。
青天白日,顾云庭挥落了帐子,跪身上前。
翌日启程便不早了,迎着灼灼酷日,马车浩浩荡荡行走在密林中,抵达行宫时,已经接近傍晚,虫鸣响起,鸟雀四处飞跳。
邵明姮下车去往预备好的寝殿,顾云庭则领着金吾卫将行宫上上下下全都盘查一遍,确认无虞后复又回去。
推开门,隔着一扇屏风,便看见大片透着白光的细腻,屏风后的人背对自己,侧脸朝外整理衣裳,垂落在肘间的柔软薄裳绣着金线牡丹,一截细腰只手可握,犹如初初从热水中拔出,通身散着一股独有的清甜气息。
头发半散着,几只簪子搁在手边的案面上,随意摊开,簪头是玲珑石榴花,一绺绺穗子是红宝石盘成。
外面日头刚刚好,透过薄薄的窗纸在她身上洒落一层微光,整个人犹如沐浴在雾气当中。
这幅画面于顾云庭而言,极具诱惑力。
安静,恬淡,以至于他呆呆站在门口,端量了许久。
若不是那只鸟凭白撞到窗子,惹得邵明姮扭头,他或许还会继续看下去。
他喜欢与阿姮在一起的每一刻,总是有种细水长流的平静和欢喜。
他低头,衔住她的唇。
她便自然而然揽住他的颈,将自己交由他去掌控,青丝沿着耳垂落下,连同肩上的小衣带子,被他三两下解开。
大掌拂落,是暖玉一样的光泽。
原先想带她出去走走,用过晚膳仔细泡泡汤池,没成想只回来看了这么小会儿,主意便改了。
半夜,行宫外尤其静谧。
微风穿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邵明姮累极,头发也已濡湿,晕开红色的面庞透着热气,汗珠萦绕,她的脑袋枕在顾云庭臂上,右手横过他身体,虚虚搭着,唇轻启,微微吐纳。
偶尔窗外传来蝉鸣,“吱”的一声便又立时歇了。
顾云庭仍醒着,不但醒着,且与这夏日一般很是憋闷,犹如踢翻了火炉,又撒上一层寒冰,激起层层水雾后,那股子激流便愈发压制不住。
他亲了亲她的额发,哑声道:“阿姮,睡着了吗?”
邵明姮自然睡着了,连一丁点反应都没给,半边小脸压着他手臂,软嫩嫩的。
他不罢休,轻晃手臂又唤:“我让小厨房做了点吃的,可要起来用膳?”
邵明姮小腹空空,又念及双腿乏累,腰肢酸软,便依旧不吭声。
他凑到她耳边,报起菜名。
“春笋煨火腿,嫩炒藕瓜,香酥虾仁,冬瓜排骨养生汤,薄切羊肉片,老酒炖母鸡....”
邵明姮气的笑起来,一抬手横在眼睛上:“不许说话。”
顾云庭嘴角勾起,低头啄了啄她的唇,抱着使她坐起来,“咱们去吃点东西。”
说罢,也不管邵明姮点没点头,从床尾衣桁上扯了寝衣,便自行给她穿起来,一点点,从手臂到腰间的丝带,最后打了个漂亮的结扣,邵明姮便是有心想睡,此刻也清醒过来。
他穿好鞋子,朝床上张开手,“我抱你过去。”
邵明姮本想拒绝的,但甫一挪动,便又打消念头。
累!
她毕竟比顾云庭矮些,抱起来并不吃力,走到膳桌前,却没见着他嘴里念叨的菜式,反而有一个鎏金瓷煲,掀开盖子,冒出浓郁的香气,是母鸡老参汤。
邵明姮看他给自己盛了一碗,托着腮蹙眉:“你是骗我的?”
“多喝点汤。”顾云庭笑笑,专注看着她素净的脸上眉心蹙拢,有种暗暗的得意。
邵明姮喝了一碗,又吃了一条鸡腿,觉得腻得慌,便想回床上歇着,不料被他一把握住手腕,生生拖了回去,抱到他的膝盖上。
“再喝点,趁热。”
他又盛了一碗,送到邵明姮唇边。
“我喝不下了。”邵明姮紧闭双唇,摇头,将碗推回去,“你喝吧。”
顾云庭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后忽然泄出一个诡异的笑,“好,我喝。”
他喝了两碗,抱起邵明姮往帐内走。
帷帐重新落下之后,邵明姮才明白过来他笑容的意味。
母鸡老参汤,不知给他多少力气,让他不知疲倦地折腾。
邵明姮后半截便彻底没了反抗之力,任凭他将自己抱着去沐浴,更衣,重新回去睡觉,便约莫天蒙蒙亮了。
翌日起身便是晌午,邵明姮迷迷糊糊睁开眼,觉得腿间发痒。
低头,却是他拿来瓷瓶,正在给自己上药。
她脸又红起来,捏了捏手掌开口:“你先出去。”
顾云庭手一停,抬头看来,嘴角含着笑,“得涂好消肿的药,省的连走路都不成,那这山里的风光你便没法看了。”
邵明姮闭上眼,咬着唇哼唧了一声。
他涂得很缓和,怕弄伤他,将每一处肿起来的位置全都抹上药膏,冰冰凉凉,像是深潭里的水,汩汩间清润了温度。
邵明姮看着桌上清粥小菜,有些无精打采,她皮肤白,所以此时眼底的乌青便尤其显眼,扑了点杏花粉都没压下。
兴趣索然地吃了几口,便随顾云庭一同出门。
山花烂漫,溪流淙淙。
两人不远处,跟着金吾卫,虽早已遣人搜罗完附近,但如今他们出行,再不像从前那般自在。
邵明姮已然习惯,手指被他握住,拾级而上,绣青竹纹的衣袍拂来阵阵墨香,顾云庭怕她走不顺畅,转身想要抱她上来,邵明姮咬了咬牙,小声道:“我自己来。”
脚一抬,小腿直打哆嗦。
顾云庭便伸手圈住她腰身,将人径直抱过这崎岖的位置,放在平地后,冲她笑道:“不然咱们回去?”
想起帐内情形,邵明姮摇头,坚决不允:“就爬山,哪都不去。”
横竖她体力是比顾云庭好很多的,虽有所不适,但爬完这座山,想来夜里顾云庭是没有力气起身的。
她便坚持忍着疼痛,与他爬到山顶。
山顶有个小庙,香火并不旺盛。
许是早就戒严的缘故,没有一个香客前来。
邵明姮抬头看见门上的题字,“圆觉寺”。
“是一个和尚的名字,圆寂后庙里的僧人便用他名字改作寺名,以此缅怀他的功绩。”
圆觉是先帝萧氏时期的和尚,曾以一己之力破外来诸国僧人刁难,名噪一时,只是他生性寡淡,不愿涉足朝中,便是为其修筑了寺庙供养宫中,他也没有住过一日,反倒蜗居在此继续清修。
“都道圆觉是寿终正寝,其实不然。”顾云庭握着她的手,取来三炷香,点燃后,两人一道朝前拜了拜,望着庄严的佛像,他解释道:“圆觉得罪了皇室,是被毒死的,这个秘密写进皇家秘史中,普通百姓是根本不知道的。”
邵明姮眼皮一颤,“他不会与萧吉玉有关系吧?”
顾云庭诧异地看过去,邵明姮便知自己猜对了,“因为我看萧吉玉与其他皇室中人长相并不相似,不管是萧云还是萧昱,他们照理说能看出是骨血至亲,可萧吉玉的面孔有点不像京中人。”
她方才看见碑上写着,圆觉和尚母亲是西域人,所以他流着一半西域人的血。
“萧吉玉其实不是先帝的妹妹,而是...他外甥女?”
邵明姮惊讶地张开嘴,皇室有六位皇子,一位公主,唯一的公主只是萧吉玉。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位被踢出皇室的二公主。
无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如此看来,之中仿佛有着莫名联系。
“萧吉玉是二公主和圆觉的女儿,只是那会儿皇室爱重名声,圆觉身份特殊,二公主性情刚烈,生下萧吉玉之后便香消玉殒,圆觉回归寺里,依旧是受人敬仰的高僧。”
两人从殿中出来,邵明姮靠着他肩膀,头顶是满树绯红。
“大长公主是个极好的人物。”
顾云庭低眸,想起长公主府那些与宋昂相似的幕僚,没有出声。
“对了,她给我下了帖子,邀我去公主府赏花。”
“呵,她那园子有甚好看的,左右不过是些花草...”
“不,她说从南边运来珍禽野兽,有专门的人负责打理,我已经应了帖子,过几日便要去瞧瞧。”
邵明姮眼睛发光,直起身来将肩膀上的落花拂去,“褚明旭也在,说是褚文景老先生这几日来了京城,与礼部旧寮聚会,仿佛也不介意褚明旭与大长公主的关系。”
“你尽量少同萧吉玉在一起。”顾云庭难得驳她,可公主府那么多张脸,每一张都与宋昂或多或少相似,再多饮几盏酒,保不齐就会认错。
人在不清醒的时候容易做不清醒的事,他不会拿这些意外去赌。
邵明姮自然不知他肚子里的想法。
两人在行宫待了十日,便回宫去了。
这日下雨,邵明姮去看小外甥女,一进门便见刘灵伏在案上吐个不停。
“你怎么了?”邵明姮忙递上去帕子,轻拍她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