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饼,我父亲还活着吗?”
邵明姮眨了眨眼,几乎是扑过去,握住宋元正的双臂,“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你救了他?他在哪?”
宋元正却是喘着粗气,再说不出话来,嘴角歪歪斜斜往外流涎,忽然眼珠往上一翻,直挺挺后仰倒地。
消息传至京城时,顾云庭正在昌平伯府做客,时过境迁,再次坐在中堂时,高家众人俱是另外一番面孔。
虽不至于逢迎,但他们脸上挂着笑,客气且周到,毕竟是勋爵门户,便是想要巴结也将彼此的心思藏得很深,巴结不好,便会显得下作,惹人讨厌。
“这次外放去魏州,要多谢陈国公帮言,前两日忙着收拾家中物件,也没好生道谢,今日你来,总算可以替老夫转达感谢。”昌平伯底下有嫡子嫡女各一人,其余妾室通房生的便都没算在里面,若都来到中堂,怕是摆不开。
高静柔因母亲柳姨娘受宠,这才能到跟前见一面,自然,昌平伯其实还有一层深意。
“伯父见外了。”
顾云庭性情便是如此,昌平伯沉默少顷,说起去寺里给高宛宁上香的情形。
“宛宁善良听话,原以为给她挑了个好夫婿,没想到却是害了她。”昌平伯看似无意,实则在试探。
试探顾云庭对宛宁有多少情谊,又会因为宛宁对昌平伯有多照拂。
“邵怀安很好。”顾云庭抿了口茶,终是没有诋毁,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他不能自欺欺人。
昌平伯叹气,余光扫视顾云庭的反应,见他神色寡淡,郁结在心,便知宛宁与他而言仍是极其重要的存在,他心里有数,便继续说道。
“宛宁只一个哥哥,眼下却不是很出息,我和他娘搬去魏州,生怕他在京中闯出祸乱,哎!若他能有个正经事做,也不至于如此游手好闲。”
高宛宁的哥哥高启读书不行,又没定性,年逾三十仍是白身,院里养了几房妾室,月例银子却还要昌平伯府人接济。
前两年昌平伯实在看不下去,给他银子做买卖,他倒好,投机取巧说是同官家攀上关系,有内部消息,急慌慌收了五船蚕茧压在码头,不料碰上梅雨天,一连下了两个月,蚕茧全都烂掉,所谓的官家也避而不见。
昌平伯骂他蠢,恨得牙根痒痒,却没法子,这败家玩意儿但凡有宛宁一成懂事,他也不至于现在腆着脸同顾云庭张罗。
顾云庭没有应声。
昌平伯交握着手,察言观色补道:“上回静柔跟着三娘胡闹,听说在徐州给你惹了麻烦,回家后我罚了她。”
顾云庭抬起眼皮,高静柔眼圈一红,欲哭不哭的样子,她捏着帕子摁在眼尾,昌平伯夫人心中委实厌烦,但没法子,宛宁没了,高静柔还是个指望。
“她呀,打小看见你就喜欢,她内敛稳重,不敢表露于外,可这两年及笄后,她总闷着不肯让我们议亲,问过后,才知她人小鬼大,自己早就有了主张。”
话说的如此明白,顾云庭便不好再装聋作哑。
昌平伯府衰败,竟到了强买强卖的地步,他自然知道昌平伯的用意,看在年少时照拂的份上,这两件事,他总要应下一件。
除非他不在意,或彻底想要同伯府断绝关系。
给高宛宁上完香,顾云庭从高家祠堂出来。
高静柔端庄贤淑,就站在昌平伯身边,看见他,敛衽作揖,面颊染上薄红。
“伯父,鸿胪寺卿卢大人与我父亲素有交情,你若是愿意,便叫高启去找他领个职缺,只是,怕只是闲职,恐误了高启。”
“这能行吗?”昌平伯自是高兴极了。
高静柔的脸瞬间惨白,手中的帕子快绞成一绺,顾云庭言外之意,便是不会接纳她了。
她抽了抽鼻子,睫毛濡湿,再看顾云庭时,便满腹委屈,梨花带雨。
相比起嫡子的前程,高静柔的婚事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昌平伯打开始便知道高静柔不可能嫁入顾家,只是想逼他答应为高启谋差事而已。
“爹,你答应女儿的事,便不作数了吗?”顾云庭走后,高静柔委屈的抹眼泪,声音很柔,昌平伯最喜欢柳姨娘和高静柔的规矩,便是不情愿,也忍着。
他笑,叹道:“不是爹不肯帮你,而是就算爹豁出去老脸,他也不会娶你,就算他肯,陈国公也不答应,他们顾家早就有中意的儿媳,你嫁过去,那才是受罪。”
“可他明明对嫡姐念念不忘,又怎会娶别人。”高静柔不肯罢休,以她的家世身份,再加上与嫡姐两三像的脸,是有可能成功的,但父亲不肯为她搏一把。
“好了,不要再提此事了。”
....
顾府
高兰晔与陈国公将从宫宴归来,圣上赏赐金银布帛,瓷器玉器,两人谢过后,又去顾贵妃宫中坐了少会儿。
顾贵妃生养的儿子萧云比张皇后儿子萧昱小五岁,今年十三,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没同他们说两句话,便急匆匆跑出门,带着人去院里放烟花爆竹。
“你还是心软。”陈国公顾辅成解下外裳,丫鬟抱着挂起来,他坐下后,看向顾云庭,“不过他们到底照看过你,给他儿子谋个闲差就当还了情分,往后若再叫你作为难的事,你不要随便应允。”
人心不足蛇吞象,得陇望蜀时常有之。
“是。”
“宫里也不太平,”顾辅成扶着额头,“大皇子已经十八岁,若不是张皇后的母家式微,陛下该当立他为太子了。”
“姑母自己怎么想的?”顾云庭问。
顾辅成笑:“她自然想她儿子做储君,还能如何,总之你们兄弟二人回徐州后,务必事事谨慎。”
.....
回房后,顾云庭看过徐州来信,回头问关山:“她要去楚州?”
关山嘶了声,澄清:“姮姑娘不是要去,是已经去了。”
刚过上元节,顾云庭便命人收拾行囊启程,比原定的月底离开早了半月之久。
沿途走的颇为坎坷,才出京城便开始下雪,天阴沉沉的,比往日黑的都早,马车不得不在驿馆休憩,如此待回到徐州,邵明姮和秦翀业已从楚州归来。
马车堪堪在门口停住,便见两道人影从对面骑马奔来,绯红色氅衣迎风飘荡,宛如瑰丽的彩霞,身后是雪,那头发便愈加浓密乌黑,瞳仁明亮,望见车上人,急急勒住了缰绳,马蹄踩踏着积雪,喷出雪白的雾气。
秦翀跟在后头,玄色披风兀的收住,他绷直身体,双腿一翻,跃下马来。
邵明姮看着车内人,他右手挑着车帘,目光暗沉,少顷,瞥开视线走下马车。
她深吸一口气,亦跟着跳下马,牵着交给长荣。
罗袖等人提早得了消息,知道顾云庭今日便到,这会儿主屋和书房都已燃上炭火,整个屋子热腾腾的。
邵明姮不紧不慢走着,在顾云庭进门后,她也跟着进去,转身将门关上。
“郎君,我..”她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同他开口,而顾云庭双臂支在膝上,两只手摊开摆在炭火上取暖,似乎没有听她说话。
邵明姮往他跟前挪了挪,拖来海棠方椅坐在对面。
“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早回来。”
顾云庭翻了手背,浓长的睫毛遮住瞳中深色。
炭火噼啪,屋内尤为安静,邵明姮见他神色淡淡,便也不再自讨没趣,略低了腰,说道:“那我先去换套衣裳。”
她站起来,刚迈出一步,手腕被他一把抓住。
晦暗的眼眸夹着看不清的雾气,另一只手轻叩膝盖,复又掀开眼皮,“邵小娘子,坐过来。”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提前来了!然后今天还会有1-2更,之后渣手速想试一下日万,不知道能不能行!
顾大人今天做的孽,都是以后要受的罪。
两人的白月光都是真的白月光,不会反转来个没爱过哈。
第27章
◎我从未强迫过你...◎
“坐哪?”邵明姮睁大眼睛, 看他曲指叩膝,登时没有醒过神来。
顾云庭轻笑,扯着她来到自己腿间, “这儿。”话音刚落,邵明姮被握着腰摁到膝上,她想往上起,但顾云庭掌腹很是坚决。
深邃幽黑的眸,凝视她白皙的面孔,睫毛细密柔软,眨一下,就像羽毛扇过心口, 秀挺的鼻梁很快沁出汗来,她微微抿唇,虚虚靠在他身上, 不敢坐实。
顾云庭睨了眼她纤腰, 手指挠过, 邵明姮轻呼,随即腿软了下, 跌坐在他膝上。
她放缓呼吸, 只要一抬头, 几乎便要贴上他的脸。
“邵小娘子, 记得你进门时说的话吗?”
“只为寻得庇护。”顾云庭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地如屋外落雪,“我从未强迫过你, 也从未为难过你, 是你自愿留下为我外室, 与我欢喜, 不是我非要你不可,对否?”
邵明姮张了张嘴,艰难地点头。
他说这些话,无非是要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尽管是最云淡风轻的口吻,却像踩在她尊严上极尽蹂/躏碾碎了的警告。
字字诛心。
“我应下你许多事,便叫你忘了初心,便叫你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邵明姮下意识想起身,他却猛然箍住,双手钳在她腰侧,眼神冰冷无情。
这一瞬,邵明姮仿佛回到两人初见时候,是她忘了,他本该是这种冷漠冷情的男人。
而自己仗着和嫂嫂相仿的脸,已经得到太多不属于自己的温情,她屏住呼吸,望着他,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是她莽撞,但她不悔,若重来,她还是会在知道父亲可能还活着时立刻启程寻找,她不会耽误时辰,更不会因怕他责骂而退缩。
顾云庭看着她的眼睛,明澈如水,惊慌却很柔韧,她和宛宁很像,但又不像,同样的五官落在宛宁脸上是贤淑温婉,在她脸上却是自由随性,尤其是她睁着这双眼睛无所顾忌的对视自己时,浑然一副没有边界的模样。
他要的是宛宁,不是邵明姮。
是他放纵了她,才叫她忘记身份,忘记她是因为谁才能被留下。
“邵小娘子,往后不许再这样。”
他平复下来,将她转向自己,“不许擅自行事,更不许随意插手逆王一案。”
邵明姮怔了瞬,道:“好。”
他一语不发。
邵明姮想了想,忍不住解释道:“我没有插手,我只是怀疑父亲在楚州,他可能还活着,我想见他...”
她低头缓和情绪,复又抬起眼睫,“我错了,下回再不敢了。”
倔强而委屈的眼神,带着刻意的讨好与温顺。
顾云庭抚上她的脸,阖眸,轻声说道:“去吧。”
....
秦翀摸着后脑勺,颇为心虚。
是他多嘴,提了几句从哪找到的宋元正,还有当时他蹲守之地,聊着聊着又谈起楚州那场大火,他本没多想,孰料姮姑娘当即决定前去楚州,没法子,他又不能拦着,索性写信禀报,随后沿路护送。
他们将大火周遭能找的不能找的,全找了,废墟已然开始重建,根本查不出丁点线索,可姮姑娘不死心,拿着自己画的画像逢人便问。
秦翀劝她回去,最后实在没有线索,她才沮丧失望地离开。
“明日自己去领二十棍。”
“是。”秦翀应声。
顾云庭问:“宋元正被放出狱后去的地方可都找过了?”
“全找过了,我们连城门口都待了两天,姮姑娘给我画,我俩挨个找,但是没看见她父亲。”
“她的画呢?”
秦翀忙往怀里摸了摸,抽出一幅叠起来的画,递给顾云庭。
画中人寥寥几笔,将邵准的特征勾勒出来,只消一眼便能记住,是很扎实的画工,不虚浮不夸张,落笔自信。
顾云庭拧眉思索,如此明目张胆搜寻定然不成,即便邵准真的活着,也不敢与邵明姮相认,他是罪臣,“死讯”是他最好的保命符。
或许他活着,但与寻找他相比,眼下更重要的则是还他公道,让他在事情大白之后可以光明正大走出来。
当然,前提得是他活着。
顾云庭捏了捏眉心,暗道自己是不是为邵小娘子做了太多,筹谋太多,可事情已然揽到身上,他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
“不必再盯楚州,那边有王楚良和孙泰。前几日听父亲提起,有个治头疾的大夫最近在江浙一带行医,你去打听打听,将人请来给宋元正看诊。”
“是!”
....
转至二月末,顾云庭似乎渐渐冷淡了邵明姮,只偶尔说几句话,不曾再有过亲密举动。
邵明姮虽忐忑,但也轻松不少,顾云庭那般瘦,在床上却很有手段,磋/磨的她叫苦不迭,只觉是天底下最最难捱的差事。
及笄时,她还幻想过日后成婚该是怎样的场景,她母亲去的早,许多事没有人来教导,哥哥便是再细心,也无法将闺阁内的情/事坦白与她剖析,彼时她不知道为人妇需做些什么,虽不知道,但很踏实,因为日后她要嫁的人只可能是宋昂。
嫁给他,就算什么都不做,镇日跟他黏在一起都是欢喜的。
邵明姮照例去西院同宋元正说话,恰好看见秦翀和长荣引着个身穿青灰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进来,他背着药箱,风尘仆仆。
邵明姮怕宋元正反抗,便先行将他的被子掀开,照例点了熏香,盏茶光景,宋元正昏迷过去。
“大夫,可还有的治。”
那人翻来覆去检查许久,右手探在宋元正后脑揉捏过,叹了口气,又去查他后颈连着肩胛的伤,他食指修长,与年龄不相仿的细腻,骨节却很有力,摸索了会儿,他起身去净手,写方子。
邵明姮给宋元正扯好衣裳,盖好被子,转头跟过去。
“是不是能治好?”
大夫扭头瞟了眼,不答反问:“这么重的伤,你以为呢?”
“您妙手回春,一定可以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邵明姮见他一蹴而就写了十几味药材,便觉得仿佛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