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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下来,邵明姮从厨房出来,打眼看向云彩。
过不了多久便会下雨,她将食盒包好,穿了蓑衣后,从县衙借来一匹快马,骑上便往郊外营地奔跑。
她到营地时,正巧开始掉雨点。
士兵赶忙去找裴楚玉,紧张兮兮开口:“将军,邵娘子来了。”
“谁?”裴楚玉意识没听清,反问了句。
士兵又道:“邵娘子,快过来了。”
裴楚玉噌的弹起来,边往外走边低声询问:“是不是宋元正叫她来的?宋元正去过柴房?你们怎么看守的,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士兵有苦难言,低头听完训斥,跟在裴楚玉后面迎出去。
邵明姮错开他,走的是另一条路,手中拎着食盒,几乎是小跑起来。
“姮姑娘!等等!”
邵明姮闻声站住脚步,见他神色紧张,似有话说,便静静等着。
如此短的光景,裴楚玉当机立断,“你是不是来找你未婚夫的?”
邵明姮一惊,眼睛睁的滚圆。
裴楚玉以为她默认了,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其实我不是故意留他,我是不想让他祸害你。
你年轻又俊俏,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不能折在此人身上,他要是娶了你,保不齐没几日便腿一蹬,人就没了。他倒是清闲了,你怎么办,难不成给他守寡?
照我说,就别嫁给他,请个好大夫帮他医治着,也算仁心仁义了。”
邵明姮眼睛越睁越大,疑惑极了。
裴楚玉此时也有点迷惑,问:“你不是来找他的?”
邵明姮提起食盒,喃喃道:“今日是小饼生辰,我来给他送汤饼的。”
裴楚玉:......
“所以,将军说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裴楚玉:就挺凌乱的。
“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邵明姮忙上前,挡在他离开的路口,“若我没有理解错,将军扣留了我的未婚夫?”
她甚至不知道谁是她未婚夫。
但裴楚玉的意思,明显私下扣了人。
此事定弄错了,是误会,邵明姮觉得不该连累无辜。
柴房前,裴楚玉抬手指了指,“他说是来找未婚妻的,听口音跟你很像,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将人暂时押解在此。”
邵明姮没有解释,推门,看见柴房内人的时候,登时有种做梦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又回头看向裴楚玉。
关山和秦翀甫一看见她,眼睛立时发亮,恨不能马上摇醒装昏的顾云庭,但又不能这么做,只得继续伪装悲伤。
“你..你们怎么在这儿?”邵明姮艰难开口。
居然真的认识!
在裴楚玉看来,确是她未婚夫无疑了。
天意难违,造化弄人。
他深吸一口气,不怎么甘心的看着一脸虚白的男人,试图说服邵明姮:“我给他把过脉,脉象羸弱紊乱,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顾云庭在他说完“没几日活头”时,很是适宜地咳了几声,睫毛眨了眨,慢慢掀开眼皮,视线缓缓凝聚到一处,在望见邵明姮的一刹,眸中情绪波涛汹涌般翻腾而来。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颤抖着,像要触碰她的脸。
邵明姮难以置信的望向他憔悴狼狈的脸庞,“将军,他怎么会这样?”
裴楚玉:“我没亏待他,每日都送吃的,还叫大夫过来瞧过,是他自己身子不顶用,怪不得旁人。”
“邵小娘子,我总算见到你了。”他剧烈咳嗽着,眼底充斥着殷红血丝。
邵明姮上前,问关山:“他是病了,还是中毒了?”
关山没料到会在此处碰到邵明姮,也没提前串词,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连声叹气。
倒是顾云庭自己知晓破局,就那么顺手握住她的手指,拉到自己胸前攥着。
“我没事...我....”
呕了一口鲜血,人悠悠昏死过去。
裴楚玉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他着人套了马车,将其药草和车辆悉数归还,看着邵明姮上了马背,又跳下来,转而弯腰登上马车。
马车行驶,风一吹,车帘卷起来。
车内的病秧子斜靠着软枕,躺在邵明姮对面。
这一刻,裴楚玉想变成那个病秧子。
车走出一段距离,邵明姮拧干了湿帕子帮他擦拭嘴角的血痕。
顾云庭没想好要不要醒,要不要坦白装病的事实。
他犹豫的当头,便觉湿凉凉的触感袭来,他虽闭着眼,却能感受到邵小娘子前所未有的温柔,耐心,她仔细擦完唇角,又将帕子折好放进盆中。
细密的呼吸喷来,顾云庭后脊僵硬,彻底放弃了挣扎。
他想:做个病人也挺好的。
索性彻底松弛了手脚,唇微微启开,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疼..”
邵明姮弯腰,“哪里疼?”
顾云庭便不说话了。
邵明姮拨开车帘,示意秦翀走近些。
“有药吗?”
“什么药?”秦翀纳闷。
“止疼药。”
秦翀暗自嘶了声,往车帘后扫去,看见顾云庭仍旧双眸紧闭,面色痛苦,显然还在装病。
他自然不好给她药,便赶忙摇头:“没有。”
“后面那几车都没有止疼药?”邵明姮说完,关山骑着马过来。
“姮姑娘稍等我一下,我去找止疼药。”
瞟了眼秦翀,秦翀立马跟了过去。
不多时,邵明姮拿到止疼药。
倒了盏茶,双手抱住顾云庭的头,托起后放在自己膝上,视线挪到他的唇,温声道:“吃完药,便不疼了。”
她捏着药丸塞到他双唇间,发现他唇瓣紧抿,牙关紧闭,那粒药丸堵在齿外,怎么都塞不进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几人不敢熬了,先去睡觉,争取明天上午能码一章,下午一章,愿望很美好!
第92章
◎谁敢跟我抢,我就杀了谁◎
马车颠簸了下, 膝上人往她怀里撞过去,邵明姮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揽着他脑袋, 手指抚在他面颊,犹如触到冷玉般,他生了副好皮囊,哪怕病着也是极美的。
想到这儿,邵明姮忍不住多看了眼。
她是有些担心的,自上回分别至今,其实心里很不安,毕竟当时萧昱给他下药推出马车, 那样冷的天他趴在地上不知冻了多久,本就是极差的身子,或许留下了病根也说不定。
她低着头, 看他浓密纤长的睫毛, 阴影落在鼻翼间, 鼻梁挺拔,唇色却过于嫣红, 手指一动, 沿着那轮廓轻轻滑过。
就像羽毛从心口倏忽扫过, 顾云庭后脊寒毛竖起来, 喉咙一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动,意识在不断上浮, 飘摇, 与那洁白的云朵混在一起, 轻的像梦, 软的不真实。
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的呼吸浓热急促,又竭力克制着起伏。
那张脸渐渐泛红,脸耳根都如火烧一样,迅速染满绯色。
邵明姮猛地抬起手指,往后靠在车壁屏息回神。
胸口跳的比寻常要快,她没有再动,手中的丸药黏在指腹,苦涩的味道晕开,这让她想起在徐州时的日日夜夜,他身上的这股药味,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先前从未想过,而今却忍不住反复思量,只消回忆起当时,那些本不在意的事和物便换了模样,堵在她胸口犹如一团棉花,令她说不上来如何不悦,偏这种感觉难以纾解,只能由着它浸了水,愈发沉闷厚重。
急于想甩开,她喘不过气,忍了再忍,抚着他脑袋挪到榻上,随后自行往旁边坐过去。
脑袋一空,巨大的落差使顾云庭从云端摔到泥里。
车帘荡开,风吹拂着邵明姮的脸颊,宋元正骑马从后追上来。
“车里是谁?”
他探身往内扫了眼,便看见顾云庭横在邵明姮背后。
脸色当即暗淡,并行着一语不发,许久又低下头,缓缓说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车内人俱是愣住。
顾云庭呼吸止住,此时此刻紧张的像是等待刽子手落刀。
然邵明姮什么都没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钝刀子割肉,难受。
宋元正咬了咬牙,“小乙,你可以喜欢任何人,但——”
“最好不要是他。”
邵明姮抬起眼睫,杏眼充满疑惑,她想要问为何,宋元正却没有回话,只淡声说了句:“你送去的汤面,我都吃完了。”
他夹起马肚,很快逆行离开。
手中的药快被捏烂。
邵明姮觉得自己出了好多汗,被风吹过后,又很冷。
扭头,用帕子一点点擦去药渍。
重新取了颗,左手握住他的下颌,微微倾身,想用力捏开他的嘴巴,却发现力气使不上,手指一滑,反将他下颌的皮肤捏出几个红印子来。
顾云庭疼的暗暗攥手指,却还是忍着不睁眼。
牙关闭的更紧。
邵明姮心里很乱,尤其在宋元正说完那番话后,莫名七上八下的胡想起来。
正是因为这股子烦躁的乱意,她也就没有多少耐心,一咬牙,将丸药含在唇间,俯身,凑上前去。
温软的唇瓣印在他略显干燥的唇上,药味袭来的同时,伴着她独有的清甜。
顾云庭心下欢愉,却忍不住想改如何应对。
是继续牙关紧闭,还是稍稍松开些,松多少,这是个很细致的问题。
思忖再三,他喟叹出声,松开了些许齿缝,只容药汁渡过。
她的舌尖在发抖,却又很强硬。
直直想要逼开,便没了章法,纯粹用蛮力,逼得他不得不赶紧启开,药丸顺势落入喉间。
她便要立时起身。
顾云庭其实很想抱住她,加深这个吻。
但他不敢,怕被识破后彻底没了后招,只能平躺在榻上,继续装死。
邵明姮脸颊微热,背过身横起手臂赶忙擦了擦唇,捂着脸弯腰沉默。
傍晚,关山等人收拾好东西,暂时落脚在客栈中。
邵明姮单独将秦翀叫到后院,僻静处。
秦翀求救般寻找关山,奈何关山还在指挥搬运,根本没顾上他,他便很是焦急无奈。
“姮姑娘,我去趟净房。”
“你们用的都是假名?”
“是。”秦翀点头。
“是公事还是私事?”邵明姮却没打算放过他,步步紧逼,“是朝廷授意,还是他个人行为?”
“是殿下自己的主意,跟朝廷没关系。”
邵明姮松了口气,往屋内瞥去:“他,为何来涿州。”
秦翀吸了口气:.....
自然为了你啊。
但他不能说这话,即便要说,也得殿下自己个儿坦白,他说出来算什么事?
“是因为我?”邵明姮没给他回避的机会。
秦翀呆住。
“大概,可能吧。”
邵明姮转头离开,走到阶下又忍不住折返。
秦翀恨自己没有赶紧走开,只好站在原地继续等待询问。
“他如何离开京城的?陛下怎么可能允许他离开?”
“因为殿下设计了一场假死,如今城中办了丧事,宁王殿下没了,从此世间只有姜郎君。”
“姓姜?姜维璟?”
“姮姑娘一猜就中!”
屋内,灯烛刚刚点燃。
顾云庭正酝酿着该如何苏醒,门从外推开,一阵冷意。
紧接着,邵明姮走到床前,漆黑的影子将他罩在其中。
许久的沉默,之后便又听到脚步声离开。
他睁眼,恰好看见那纤细的背影从门口消失,唇忍不住颤了颤,抬手抚在上头,若能如此,他便是病死也值当了。
邵怀安站在院中,不知等了多久。
邵明姮顿住脚步,两人视线对上,她略微心虚的抿了抿唇,随后走到邵怀安跟前,温声唤道:“哥哥。”
“去哪了?”
院中的石桌上有茶盏,茶水几乎没动,邵明姮意识到有人来过。
“小饼回来了?”她不答反问,想着宋元正离开时的话,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邵怀安点头,面色沉寂。
“我让厨房帮你热饭。”他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灯火融融处。
翌日,裴楚玉兴师动众而来。
骑着马,身后跟着几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停在书堂门外,引来不少百姓驻足。
士兵麻利的解绳子,往下卸物,稍微撒出来些,有人惊叹:“是米粮!”
“还有肉,羊肉,腊肉,还有鱼鲜...”
“啧啧,裴大人这是要作甚?”
“还能作甚,裴大人爱民如子,这是体贴书堂的娃娃们,想给他们补身子。”
“咱们涿州总算看到盼头了,哎....”
邵明姮正在教娃娃们画画,因为颜料不充足,故而四个孩子用一份,将条案聚拢,头对头认真勾勒。
她束着攀膊,露出小臂,捏着笔杆的手轻抬,“不要着急涂色,用单色勾出形魂,将立意定住后,着色实为增补作用。”
“苗苗,你是在画小羊吗?”
她背着手一一巡视,看见苗苗纸上的羊羔,不禁蹙眉,苗苗红着脸,声音弱下来:“是。”
爹爹料理的母羊,刚生了两只羊崽子,她很喜欢,今日又是画动物,便想将小羊画出来,谁知画完脑袋,身体便怎么看怎么不协调,就像硬生生套上个头,比例也是错的。
“我帮你改几笔,好不好?”邵明姮跪立下去,接过苗苗的笔,做延伸线将羊的身体引出画外,又寥寥数笔勾出遮挡的草棚,继而抬头,指着草棚旁边说道:“苗苗画的羊羔脑袋很逼真,你若是还想完成这幅画,可以在草棚附近依例再画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