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一顾——起一声羌笛【完结+番外】
时间:2023-02-22 12:21:19

  顾昀想问:宗主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顾盈也想跟弟弟说一说:堂姐,堂姐她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看着黑暗中那盏风灯出神。易阳门说,救世的神从来没有过,那是必然的陨落。但外面依然充满了向神女祈愿的声音,除了祈求神,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看着父母孩子,一个个死去,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哀求天地神祇了。
  看着风灯,两人都想到了顾简。她早已在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世界,顾昀顾盈两人甚至都分不清,他们到底希望神女救世,还是不希望。死,并没有那么可怕,可是看着亲人无望地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太可怕了。
  青云峰顶正殿一阵翻江倒海的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看着帕子上的血,耷拉着老眼的掌门人早已不以为意,他望向扶着自己的师弟:"你说,她会——?"救世人吗?
  致虚长老于黑漆漆的无边天幕看向南方,都知道那里是神在的地方,老迈的声音徐徐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世人想活有所愿,神,也有所愿。"
  凌霄宗如今全靠秦廷之撑着,他也早已不是当初年轻俊朗模样,刚刚分配下去最后一批御寒之物,正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秦廷之垂眼看着晃动的烛火,如今修真界所有知道神的事迹的人,都在等着,等着神的决定。
  是放弃,还是拯救?
  当日枫林晚,秦廷之是见证神女脱凡的众人之一。此时孤灯之下,秦廷之轻轻笑了,他早知道她同所有人都不一样,却不知她本就是天上仙人,本就是世间的神。怪不得啊……怪不得,璀璨到让人恨都无法恨。见过她的光芒,便再也看不进这世间任何人。
  她会救世吗?她会的。
  秦廷之比谁都笃定,他是曾经把她逼到死战的人。在那一刻,他短暂地看见过她的灵魂。
  下面寒夜漫漫,再也没有尽头,连哀嚎哭喊者队比先前低弱了一些,越来越多的人哭不动了。即使抱着刚刚死去孩子的母亲,眼中也没有了泪,她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孩子,可是谁又知道他们还能跟多久,还能叫几声娘亲呢。
  九天之上,依然是歌舞升平,仙乐阵阵。
  世道衰亡,他们这些仙人也无法可想。勘破红尘成仙的人,早已把生死看淡。此时或在花下,或在棋盘前,叹一回,哀一回,但世道如此,唯有面对。乐也是过,悲也是过,甚至有些仙人暗道,到底是未脱凡的人,把生死看得太重,还是看不清天命,不能从容顺应天命。
  九天之上也有不少人猜测,如今盘踞南方成一帝的神女大人到底会如何?毕竟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神,若说救世,非她不可。
  “可惜老朽不能,老朽这身血肉若是有用,定然为苍生救世的。”
  “何尝不是呢!本仙又何尝不是这个想头,可惜可惜,可惜了。”
  至于神女到底会不会?
  这些老于世故的仙,嘴里都说复杂得很复杂得很,神血保全也很重要。这就是给神女铺设台阶,毕竟如今唯一的真神,谁敢不低头。那可真是战神一手带大的孩子,南方帝君都说杀就杀了,只是想到神女大,不少小仙仙骨就一紧。
  在众生哀喙惶惶、仙人观望之时,巫山神谕传达四海八荒。
 
 
第77章 
  神谕传遍四海八荒。
  神女将救世。
  整个巫山听到神女的打算先都是惊恐的,惊恐过后,听到居然有转机,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神女找到了巫山无数秘技中的一种,能够救世的同时可保住神魂。
  他们巫山,最多这种玄之又玄的秘技,到底还是巫山!
  “再没有想到,神女竟然真的能够找到两全的法子。”重新焕发活力的狐狸奶奶感叹道,那个书生负了她,但一场凡间之行,她也遇到很多很多心善的好人。如果可以两全,她为山外的人高兴。
  “最坏最坏的结果,神女会沉睡万年,万年后才能再次苏醒。”狐狸妹妹挠着头,她没有见过山外的人,她甚至想灭世就灭世,只要他们永远能够同神女在一起,管外面的人呢。神女是他们巫山的神女,又不是天下人的神女。
  “万年?”狐狸奶奶拄着拐杖一下子站起来,这叫什么两全的法子,万年?她这把老骨头怕是活不过下一个万年了,她岂不是再也见不到神女了,她要去问个清楚。
  穷桑树下此时越来越多的巫山妖灵聚了过来,牧野纸魅抱着上古巫山神留下来的救世石,一个字一个字研究着。周围人七嘴八舌讨论着,“一个不好,神女真的要再沉睡万年?”
  被围着的木老摩挲着笛子,"你们围着我有什么用,去问纸魅,去问牧野!"
  “咱们巫山还有木老您不知道的秘技?”木老是天地初生就存有的树,他什么不知道啊。只怕连巫山到底有多少棵树,他都不知数过多少遍了。
  木老嘶了一声,他也怪纳闷的,巫山的一切他早不知翻过多少遍,熟悉得跟熟悉他手中笛子每一个纹路一样,他以前还真没见过这块载有巫山神救世法的石碑,"咱们老祖宗真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只给自己的血脉子孙知道,居然还防着我这老小儿!"木老看着那块确然就是他们巫山上古神留下来的石碑,吹胡子瞪眼。
  相比穷桑树下的热闹,高台上就安静极了。所有巫山妖灵都绕过高台,他们知道,这些日子,神女想念母神和父神了。即使找到两全的救世之法,神女也没能真的高兴起来。
  高台上,顾茴靠着陆湛。以前,她陪父神看云海,想念母神。如今,陆湛梦窖她看云海,想念父神和母神。
  她看着自己的五指穿过陆湛五指,慢慢同他交握,郑重其事。
  陆湛很烦躁地叹了口气,"一万年啊。"还要再等一万年。
  顾茴脑袋歪靠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轻声道:"答应我,等我一万年,一年也不许少。"
  陆湛呼出口气,啧了一声,“我就是等你的命。”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下面生灵涂炭,都在呼唤神祇的救赎,他早就知道,她不会任由他们挣扎湮灭。她呀,黑白分明,担着一切她该担起的,这就是她的道。战神真是教得好,宠着女儿长大,都宠出一个能见众生的神女。
  末世上下皆漆黑一片,腐败荒唐,可她却始终清醒,始终温柔有光。
  他心恋神女万年又万年,爱她,慕她,想拥有她,到最后,只有成全她。神女除了行她的道没有选择,而他,除了成全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陆湛转头,把下巴轻轻放在她柔软的发顶,她看得让他连那些自私的话都说不出。她曾说过,没有道,漫漫长生,到底活什么呢。
  顾茴转身望住陆湛,一点点看过他的眉眼鼻梁,看过他削薄但有情的唇。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也仿佛看过他走过的所有坎坷。她最后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答应我,等我一万年。”
  陆湛不知为何她非要再问一次,他难道会不等她吗?他心内隐隐不安,缓缓点头。
  顾茴却摇头,执拗道:“我要你说。”
  言语是有力量的,言出誓成。顾茴要陆湛亲口答应她。
  陆湛凝视顾萆,她的眼睛干净幽深,情意缠绵,让他只想听话,“我答应你,必等一万年,一年一天都不会少。”
  陆湛抬手捏住顾茴下颌,问她:“你怕什么?”
  顾茴看他的目光太深,情意太重,深重到让陆湛沉沦无力,让陆湛心跳怦然。顾茴就那样看着他,看得陆港耳根再次控制不住发烫,面色微红,就听顾筐扑哧一笑,一歪头,陆湛只觉指间滑腻一动,说不尽旖旎。
  这人说的却是:“我是九天之帝,巫山之神,我能怕什么,我怕你学人间书生,始乱终弃。”声音如珠,前后全无关系,尽是信口胡说,听得陆湛忍不住想笑。他微微偏头,声音低了些:"那…为何……不先大婚?”他不想等万年后啊。
  他却没有看到顾瞬间的一滞,她的唇控制不住轻颤了一下,立即一派自然道:"自然要等万年,我要这四海八荒最篮大的结契,让天地与我们同庆!”说着她又拧了拧偏头的陆遇的脸:“你是不是不想帮我看着巫山?”他们早就说过要结的是同生契,同生同息,同存同亡。如此,顾茴如若神魂沉眠万年,陆湛也必然会受到影响,还怎么帮她守着巫山呢。
  陆湛也想到这一点,可他就是想结同生契,故而听到顾茴这样说,他也只得认了,万年后就万年后吧,反正神女是他的,谁也夺不走。陆湛重新转回视线,嘟囔道:"只有你,敢捏我的脸。"
  顾茴把自己的脸往前一送:“那你捏回来,狠狠地,不要怜惜我!”来吧,来捏神的脸,你也是这世间独一份。
  陆湛看眼前送上来的小脸,莹莹有光,长长的睫毛,闭上的眼睛,还有——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顾茴纳闷,微微睁开眼,看陆湛在打什么算盘。
  陆湛这才动作,却不是抬手,而是低头,看住她的眼睛,吻住她的唇。
  她说了,狠狠地,不要怜惜。
  陆湛听话得很,他照做,不怜惜。
  云海安静,巫山之外,本以陷入黑暗绝望的人,再次生了希望。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也挡不住渺小虚弱的人的欢腾,巫山神谕天下:神女救世,寻协同救世之人。
  三生万物,神女已在巫山下开神坛设大阵,设三个生池。
  分别需要三人,启动生机,与神女同启末世的新生。神谕寻世间九人,与神女同救世于亡。
  人人都知道,一入生池,只怕生机渺茫,这是以人同神的血肉献祭,让土地重生。可还是有无数的人踏上了往南的路,他们要来试一试自己是不是那个能配合神女救世的人,他们的血肉骨骼能不能派上用场。
  多一个人去试,就多一分希望。
  黑暗中被人视作鸿鸣狗盗之徒的同饱学之士挤在同一个牛车上,往南。甚至有老者有小童,你牵着我,我拉着你,走上向南、向巫山的路。再也走不动的人,自己脚上草鞋都磨烂了,脚底磨出血,把他们包袱里没舍得穿的新鞋没舍得吃的干粮,给那些还有力量能继续往南的人。这些人带着身后无数倒下人的希望,继续往前。
  他们可以死,他们可以再也看不到太阳。可每个人都有舍不得的人,也许是他们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也许是他们苦了半辈子的老父老母,也许是他们心疼的伴侣。他们希望他们爱或者敬的人,能够生活在一个生机勃勃的有太阳的世道中。为此,他们背着行襄行在朝南的路上,对身后的人说等着,等着看见太阳。如果他们不能活着回来,看见太阳,就是看见他们了。
  修真界中也是如此,数不清的人朝着南方巫山而去。无论大宗门还是那些无人问津的散修魔修邪修把最后用来保命的灵石都拿了出来,投入早已荒弃的传送带,有大宗门送来的一大包的,也有走过的不知哪个散修放下来的一块或者两块,这个传送门将把他们认为最有希望救世的弟子送往巫山脚下。
  火把晃动的光下,南宗顾家苍老的当家人顾耀祖,看着传送带上这些年轻的脸,慢慢按下了开关。然后更多的人像凡间人一样,靠着双脚,或者靠着牛车,携老扶幼,踏上了朝南的路。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可能。
  巫山中陆湛再次去除了心音屏障,细细听着,整个巫山都在谈论神女救世,都在谈论那块记载着救世办法的上古石碑。他慢慢锁定纸魅和刑天,他们想的也是那块石板,是巫山创始神留下的,还是第二代神留的?总之,再不会错的,虽然遥远莫测,但上面都是他们熟悉的属于上古属于巫山的独特力量。
  陆湛始终不安的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他忍不住笑了,患得患失,果然是他了。天天都说了,一万年,让他保证了好多遍必须要等的,他怎么还偏偏想到了那么不好的地方呢?
  放下心,陆湛才忍不住再次去看那块他看过不知多少遍的石碑,确然是可行的,是有上古神誓咒保证的。如果誓咒为假,这位巫山古神勒石之时就会不存,如今巫山也不会存。而巫山在,就证明内容为真。
  高台之上,顾茴目光从云海离开,她眺望远处重峦绿树,浓密的绿如滔滔的海,风起仿佛浪来。再远一些,还有更多的山更大的河,这山川日月,多好啊。
  顾茴闭眼,感受着这一片山川河流,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希望与力量,感受太阳月亮和星辰,感受着遥遥的众生,都在奔赴这条可能成为煎祭品的路上,这一刻他们的心中不再是自己,他们为了他人。
  她见过人的卑劣自私,也见过人的牺牲与高贵。
  看到这一切好的,顾茴就会想到陆湛。一万年,也许不会让一个人彻底忘记另一个人。但是一万年,至少可以让一个人平静下来,即使悲痛也能继续活着。时间能改变一切,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在无涯的时间里,曾经的痛不欲生都会变得遥远安静。
  山川明日这样好,他受了这样多的苦,才到了巫山,才有了家。顾茴惺惺笑了,她想让他好好活。
  这一日终于来了,巫山之外燃起数不清的火把,站着数不清的人,人群中人人褴褛,再无贵贱之分,此时他们都站在一起,看向前方。
  三个生池已经选中了九人。
  神女一现,众生无声。
  原来,这就是他们所祈的神,尽善尽美的化身。无数人慢慢跪俯下去,五体投地,他们看不清遥遥前方神的面容,可是他们看到了光。
  三个生池摄坤位,顾堃站在了乾位,她看到了一生池内是三位凡间人,内有一青楼女子、一大儒老者,还有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看到这个孩子所秉的心,干净澄透,顾茴问他,会死,怕不怕。
  孩子没有想到众生俯首之时,神女与他说话,激动得小脸都红了,脆生生两个字:“不怕!”回答声音很响,还漏风,顾茴这才注意到孩子在换牙,一颗门牙还没有长出来。跪倒在地的人群中,有孩子的母亲,她呜咽出声,大颗大颗的泪砸在干涸的地面上。
  她的孩子站上去,光就亮了。她想拉着孩子走,她后悔了,可孩子说:“娘亲,我要留下!我要同神女,救世人!”
  她的孩子八岁了,聪明得很。趴在书塾先生的窗下,那些书他听过一遍就会背了。她想着攒够钱,就送儿子去念书。可她钱还没攒够,末世就来了。
  然后顾茴看向第二个生池:吕岩、卫远,还有那个西方来的剑客许知。是天地间最痴的三颗剑心,痴乃执。佛家说解脱就是放下,是不执,但执迷一物,便是不执万事万物。紧紧握住一物,就是放下其他所有。他们是痴人,也是不断拓宽有限的人。天道喜欢这样的剑心,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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