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灵虚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仍是归于宁静淡薄,“世上寻访老朽之人实在是太多,大多都是想要我测算命数,殿主莫非也是有此目的?”
永夜却摇摇头,双眼望向桌上的残局。
“家师辞世多年,我至今仍是未能破解他留下的这盘残局。”灵虚摇头,神色颇为遗憾。
“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打赌?所为何事?”
“若我替你解了这棋局,你便借我看一样东西。”
“何物?”
“天下气运图。”
灵虚神色微变,眼中露出寒芒:“原来长生殿主是为天下气运图而来。只是此图乃是家师毕生心血结晶,世上知晓此图存在之人寥寥可数,图中蕴有不可传世之秘,绝不可外示。”
“你莫要紧张,我不过是听闻你师父天玑子是谪仙转世,而这天下气运图暗藏天机,因而好奇这天机到底为何物而已。既然那是连一眼也不肯让外人见的机密宝贝,我自然不会勉强。”永夜答道。
这番话说完,灵虚虽仍是一副闲适淡然的神态,眸光中却多了几分疑虑。
永夜却并未在意,只笑道:“不过,这棋局我片刻之间便能解开。”
只见他抬手,袍袖在棋盘上轻轻拂过,而后抬头对灵虚抿唇轻笑。灵虚一看,棋盘上出现的赫然是一副解局。
他惊讶:“竟然如此轻易便能解开……只不知你是落了哪一子?”
永夜摇头不语,笑得高深莫测。
灵虚仔细看那棋局,半晌之后神色微霁:“这根本就不是原先那棋局。早听闻阁下长于幻术,这障眼法果然了得,只不知阁下为何要欺瞒老朽?”
永夜看他神色不悦,赶紧道:“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既然被你看穿,便算是我偷奸耍滑罢。既然你将这残局看得如此重要,我便用真本事来解它一解。”
灵虚看他一脸坦荡的神色,终于露出微笑:“孤棋难弈,阁下既为长生殿之主,想必修为十分了得。能够与阁主共参棋局,也算是件乐事。”
圣境中难分时日,这一局棋竟不知耗了多少时辰。待到后来,两人便不再只是下棋,而是举杯对月,开怀畅谈,共参道途。
“得遇阁主,真乃平生之幸,没想到垂垂老矣,还能得一忘年交。”灵虚抚须微笑。
“忘年交?”永夜微怔,继而笑着说道,“你这盘棋我怕是真的解不开了,我来此时日已久,是时候该告辞了。”
“你不是要与我打赌么?”灵虚笑得意味深长,“你既然下了赌注,那我便也下一个。”
“哦,什么赌注?”
“若你一日解不开这棋局,便一日不离开通灵圣境,如何?”
永夜愕然,略一思索后变了神色:“你是要将我留在宸阳宫?为何?”
“我已测过你的命盘,于你命格之中所见皆是异象连连,孤月冰原,四野无生――你身为长生殿殿主,却是一只妖,还是一只将会祸乱世间的妖!更何况,你觊觎天下气运图,若是让你得逞,天下危矣!为苍生,为天下气运,请你永留在通灵圣境罢。”灵虚忽然厉声道。
“你……”永夜的脸色忽地变得惨白,“你是要囚禁我……你……囚不住我……”
“你妖力高强,宸阳宫无人囚得住你,但我在你杯中酒里下了药,你只好束手就擒。”灵虚的声音转作冰冷。
“你!枉我一番真心实意,你竟如此待我!”永夜嘶声喊叫,愤怒难抑,却已无计可施。
这一切让十一看得心潮起伏,慨叹不已。灵虚子这老糊涂,一定一心以为这永夜只为了那什么宝贝图来找他,却不知他可曾想到他就是当年在云波山欠他救命之恩的那只大鹏。这番因果,实在是令人唏嘘……那么后来又是怎样呢?可她的眼前却忽地模糊,再也看不到后景。
“无痕,你这厮当真卑鄙无耻。不过,你可莫要以为如此轻易便能够得逞。”只听森厉的声音传来,视野之中现出一袭黑袍,那一直藏在暗处的永夜终于现身出来,大略正是她刚刚见过的样子。可是他浑身皆被黑色云气笼罩,只能隐约瞧出那张面孔雪白俊朗,却看不清楚表情,不过听他那咬牙切齿的语气,此刻定是满面怒容。
“如何,窥测他人的内心不正是你的专长,如今自己的老底被别人翻一遍,你便要气急败坏?”白衣人摇扇轻笑。
看见正主出现,十一心中一凛,不动声色靠近白衣人身边。只因那大鹏鸟妖此刻的杀气实在是怕人,看来十分难以对付,而这白衣人看上去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不妨把他当靠山靠一次。
“竟然找这样的小姑娘来当帮手,还骗得人家的法宝,无痕,你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择手段。”听着他如此暗哑的声嗓,再看着他的身形容貌,十一简直不敢相信这声音是由他发出。
“这法宝,倒不能说是骗……”摇扇之人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无痕……”十一忽觉得自己对这名字似乎有点记忆,可是仔细一想,又找不着头绪。
“这位姑娘,说来我们还未来得及相互作自我介绍呢――我名为无痕,是当朝国师。”他偏头柔声说道。
国师?貌似在人间朝廷这还算是个重要的官职,原来当朝的皇帝竟请了如此厉害的人去做国师。修仙之人大都避世而居,淡泊名利,此人混迹凡间俗世,却也能养出如此出尘的气质?
“国师大人客气了,我名为十一,只是闲游在外,到处混个生计而已。”她笑着说完,移步离他远了些,又说道:“我那伞也已经借你玩过了,可否还给我?小女子到这云波山一游,真是大开眼界。看来你和这位叫做永夜的相熟啊,接下来你只管与故人叙旧,我还要带孩子,就不打搅了。”
她说完又退开两步,表明和他划清界限。看上去那老妖和这位国师是苦大仇深,他们要斗法,干她什么事?自己要是被他拖下水去就麻烦了。
“十一姑娘,抱歉,你那伞还需借用一时半刻。我已用它设了一道结界,将这妖怪困在当中,好来个瓮中捉鳖的好戏。”无痕的语气听来十分轻松。
十一这才知道怪不得不见奚绝尘他们的踪影,原来自己是处在结界之中。她心中不悦,这个无痕捉妖也就算了,为嘛要把自己也关进这“瓮”里面?怕是别有居心。
“无痕,你未免也太自信了些,要知道,这里可是我的地盘。”那永夜语气阴森,却只是动嘴皮子,并无任何动作,真不知是耐心尚佳还是心有忌惮。
“我像是那种会盲目自信的人么?”无痕说完,转而对十一说道,“刚才那场好戏不巧被他打断,你可知道后面是怎样?”
十一心中暗暗叫苦,她很想说自己其实不想去揭人家的旧疮疤,却没办法捂住那别有用心的国师大人的嘴。
“灵虚子心怀苍生,一心要将天妖禁锢,于是折断他的双翅,用秘法压制他的妖力,将他镇在锁妖塔下。这只妖倒也算硬气,也不哭也不骂,只跟灵虚子要了那盘棋局,只待有一日能够解开那谪仙留下的残局,好重获自由。他在那不见天日的苦痛中死捱了不知多少年月,终于解开了棋局。不料,灵虚子竟然违背了当年的赌约,不肯放他离开……”
“无痕,到底是谁害得我这般惨,你还当我不知道么?你想要那天下气运图,只管来抢,休要在此废话!”永夜大怒。他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尽头,十一只见他身周黑雾更浓,浑身杀气犹如狂风,将他的黑发猎猎扬起。
“谁说我是想要那什么图了?哼,鸟类的脑袋,果然低智。”
十一被那妖怪的杀气压得喘不过来,见他还要出言激将,终于忍不住了:“无痕国师,可否拜托你少说两句?”
“哦,你也觉得他很可怜么?明明是一只妖,却还要讲究什么知恩图报的情谊,却被满心信任的友人阴了一把,饱受背叛残害,不见天日数十年;更害得长生殿群龙无首,衰落至灭门的边缘,唔,可真惨哪……”
十一真恨不得去把他那张嘴缝起来。那永夜一看便是满身傲气,他如此一说,简直将人家不堪与外人道的老底全都揭给了她看,不由分说地泼了她一身臊,如今就算是想要装个局外人也休想了。
她无奈叹气――唉,退避三舍,这麻烦却还是要找上身来,倒霉啊……
第28章 杀伐之性
日已西沉,残阳斜照。那笼罩着云波群山的云雾竟也被染成绯色,当中还隐隐透出紫色电芒。
“将军,我们还要再等下去么!”一名军士闷声问道。
张果不答,仍只是仰头眺望。
忽听一名军士大声道:“公子回来了!”
张果精神为之一振,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了南宫语风。却见他半跪在地,一只手撑地,正在低头喘息,似乎疲惫至极,而他的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拉着一名黑衣女子。
“小姐?公子,你没事吧!”张果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想要扶他,却被他摆手制止。
“我没事……只是带着一人使用遁术多费了些气力……容我歇息片刻便好……时机已到,快去按事先安排行事!”
张果闻言神色一凛,匆匆去了。
顾语青的手仍是被他紧紧抓住,只觉得十分不自在,想要挣脱,但想到他方才拼力带着自己逃出,心中终是不忍,蹲下身陪在他身边。
想起方才云波山中的凶险,她仍是心有余悸。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妖怪已经让她无比震惊,更别说是有那么大群的妖怪蜂拥而至。若不是南宫语风带着她及时逃脱,这条小命肯定要交代在那妖魔窟里了。
“哥,我们算是逃出来了,可是大殿下怎么办?那里可全都是些妖魔鬼怪啊!”她忧心地问道。
“不必担忧,殿下出身于宸阳宫,已经不是凡人,他方才大发神威,你也看到了不是么?云波山那些妖,奈何他不得。”南宫语风像是还未恢复过来,答话的声音很低。
“可是……”顾语青秀气的眉峰仍是皱得很紧。
“你其实是在担心那个剑仙吧?你与他真的并不熟识?可是我看你对待他的态度,似乎关切的很。”南宫语风忽然沉声说道。
被他一语道破心事,她面色一白,没有答话。
“青儿,此人来历不明,仅仅一个照面,我便觉得他深不可测。你不懂道法,自然无法察觉他的异常――那个人,恐怕比妖物更要危险。”
顾语青听他说出这话,神色一变,却只是抿着唇不说话。她低头深思,眼前却浮过那一身青衫的英挺身姿,还有那张清俊冷漠的脸。她与那人相见不过数面,却总觉得他淡漠的神情中似隐藏着某种哀伤。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她心中想着,便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也许,义父会知道吧。”南宫语风回答。
顾语青忽的想起了什么,问道:“哥,你可否告诉我,你们这次来云波山到底是何目的?”
“义父行事一向让人难以揣摩,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你放心,义父不会伤害大殿下。至于他此行的目的……或者,你也可以看一看,自己猜一猜。”南宫语风露出神秘的笑容。
顾语青知道这位兄长城府极深,自己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可当她往云波山望去,却被那远处的异象给惊呆了。
只见山顶笼罩了一圈极亮的光芒,那日头明明还挂在山尖,光芒却仿佛全被那亮圈吸走,使得天地之间陷入一片暗沉。
“那是什么?!”她惊问。
“那是法阵启动了。我带着五万人到此辛苦了好几日,就为了引动这个阵法,借由这里丰沛的天地灵气,将云波山所有的妖魔一网打尽。”
听到这回答,顾语青将信将疑,却在心中猜测那位国师大人到底是有什么图谋。
见她不说话,南宫语风又说道:“怎么,你不相信义父是为了天下苍生来这里斩妖除魔?青儿你可知道,我有时候很希望你不要这么聪明。你太聪明,只会让我担心……”
“哥,我……”顾语青望着兄长此刻的神情,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南宫语风知道自己和她之间隔阂已深,相互交心已是不可能,只低低地叹一口气道:“青儿,随我回营地休息吧。云波山之行,已经没我们这些凡人的事了。”
听到他这话,顾语青心中一震。的确,她不过是个凡人。从前一直自负自己武艺高强,到如今才知道世间还有别的一方境界,还有那些和自己仿佛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她此刻牵挂的那人,就在那云波浩渺之处,正身处险境。
绝宵剑出,引下天雷,撼动云山,刹那间大山震动,长生殿门人倾巢而出,纷纷向着闹事的外人涌来。
只见云气更浓,朦朦胧胧中,奚绝尘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隐在周围,却能感受到越来越浓的杀气。看来他和十一的猜测不幸言中了,这个长生殿非常古怪,这些人非但身带妖气,还一直刻意躲躲藏藏,不愿见人。
“来的可是长生殿的道友?”他还是大声问道。
不料,那边竟是古怪的沉默。半晌之后,才听到一个异常洪亮的声音吼道:“闯山者,死!”
他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再多言,管他什么古怪,想要他莫名其妙地受死,休想。
可是还未等到他动手,便有无数道剑气从天空犹如雨落,原来竟是那手持绝宵之人再次大发神威。他只得尽力抵挡,只听到远近传来数声惨叫,想必是有人被杀伤了。这阵剑雨之后,竟又有一道剑气如同长虹般袭来,这一次正中的目标竟然又是他,看来那人是将他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他忍不住心下暗怒――为何他这个货真价实的人,却总有人将他当作妖魔,痛下杀手。
猛然间,他感觉到此处本是有序流转的灵气忽然动荡不已,仰首望去,只见大山周围升起一圈明亮的光芒,而且这光芒还在逐渐向正中收拢。他惊讶地发现,这光圈犹如撒网收鱼一般,正在向云波山的中心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