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什么时候去,我都陪你。”俞洵眸色一痛,将她按在怀里,“苏不迟,你别这样,想哭就哭出来了。”
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来,苏不迟满脸泪痕,痛哭的将头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上,单薄的身子不停的发颤,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战场的残酷。
过了好久,俞洵见她稍微缓过来了一些,才道:“你可听说过五年前的壕城之战?”
五年前北边的匈奴来犯,主帅挛禔恪带领十万大军连破三城之后直奔壕城而来。壕城是大虞的门户,若壕城失守,匈奴便可直入中原。当时驻守在壕城的人是镇国公沈毅,他带领五万将士誓死抗敌,苦战一月之后终于鸡腿了匈奴。那场战役极其惨烈,五万人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三千,就连镇国公的两个儿子都全部战死。
苏不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起此事,道:“听说过。”
“我当时就在壕城。”
苏不迟一愣,呆呆的看着他。
“当时太后娘娘想要我入仕,我不愿意便私自跑去了壕城。我隐瞒身份,在镇国公的手下当了一个百户。那日镇国公预感匈奴可能要攻城,派我前去雍城送信,结果我刚到就遇到挛禔恪。雍城兵力不足五千,很快就失手,我躲在地窖里才没有被找到。挛禔恪命人搜刮了城内值钱的东西之后,下令屠城。”
那一日的雍城宛如人间烈狱,不断的有人在死去。哀嚎声响彻天空,血铺满了整条大街......
第66章
◎俞洵的决心◎
他在地窖里藏了一个晚上,知道挛禔恪的人全部离开之后才爬出来。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横陈的尸体,其中还不乏有尚在襁褓当中的婴儿。然而他根本没有时间悲伤,雍城被破,下一个就是壕城了。
俞洵立即赶回去报信,没有了马直能靠脚。他一路跑,连一刻也不敢停歇,终于赶在挛禔恪之前赶到了壕城。镇国公沈毅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封锁城门,下令所有人准备迎敌。
到了第二天早上,挛禔恪的大军果然兵临城下。但沈毅身经百战,早就做好了准备将壕城守得固若金汤。挛禔恪几次强攻都没能得手,匈奴人也同样死伤惨重。于是他改变了战车,将壕城所有的通路全部堵死,另派人去拦截援军,让壕城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
起先城中的将士还能吃到米饭,后来是白粥,等到第十天的时候基本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老百姓纷纷省下自己的口粮,哪怕自己挨饿也要先紧着将士们。
沈毅原本不答应,但老百姓们早就听说了屠城的消息。他们宁愿全部战死、饿死,也不愿意落在匈奴人的手里,沈毅这才答应。
那几日饿死了许多人,连树皮都被吃光了,最后有人实在忍受不住易子而食......
“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此生绝不会让当日的情景重演,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帮助太子顺利登基。”
难怪他从不愿意提起以前在边关的日子,没想到竟然这般惨烈。只是光听他说都觉得胆寒,若是见到,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住。
苏不迟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心里还是难受。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都不是一ʝƨɢℓℓ句空话......
第二日大军开拔,俞洵还要进宫复命,所以并没有和她同行。苏不迟也没有直接回武安侯府,而是先去了璎珞的庄子。她的庄子其实是太子的私产,后来太子转赠给了她。
苏不迟到的时候,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璎珞姑娘,此番实在是麻烦你了。”
璎珞一笑,“举手之劳罢了,苏姑娘不必在意。”
站在她身后的蕊黄和香浓差点没哭出来,两个人立即上来围着苏不迟来回的看。蕊黄道:“太好了,虽然瘦了一些,但姑娘您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您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奴婢和香浓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刀剑无眼会伤到你。”
先前俞洵假借璎珞的名义把她带出来,她们两个身为苏不迟的贴身婢女自然也不能再待在俞洵,所以便真的到庄子里住了几天。
“我没事,璎珞姑娘还在这里。”
蕊黄自知失礼,忙闭嘴退到一旁。
璎珞却哈哈一笑,毫不在乎的摆手,“无妨,情之所至皆发自肺腑,为何还要被这些虚无缥缈的规矩束缚?”
虽然只见过两次,可苏不迟打心底喜欢她的性子,洒脱而随性。于是也不再拘泥,“姑娘说的极是,只可惜眼下多有不便,不然我一定和你开怀畅饮一番。”
“哈哈哈,苏姑娘若是愿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那咱们一言为定!”
辞别了璎珞之后,她们一行人往城内而去。苏不迟刚回到衔芳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一个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姐姐!”
她一愣,而后大喜,“不晚,你回来了?!”
从年前到现在,他们姐弟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见面了。苏不迟赶紧走了过来,然而靠近之后她忽然发现苏不晚都快比她高了,眉宇之间也越来越像大傅氏,“你长高了?”
“那当然,我现在一顿能吃两碗饭。”
苏不迟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欣慰的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几天前就回来了,刚回来就听说你去了城外的庄子小主。我本想去找你,但攸宁说你和如意坊的掌柜有要事相商,我便没有去打扰。姐姐,你什么时候认识如意坊的掌柜了?”
“也是机缘巧合,多亏了璎珞姑娘的帮忙,娘留下的铺子才能保全。”
苏不晚忽然神神秘秘的道:“姐姐,我给你看样东西。”他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示意苏不迟打开。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你看看就知道了。”
苏不迟带着疑惑打开来一看,里面竟然全都是宅子、店铺和田庄的地契。她顿时惊在了原地,“这些都是......”
“都是爹娘留下来的东西,我全都要回来了。”他之前一直没有回来,原来是在做这件事情。
“你怎么做到的?!”
当年这些东西全部被苏家那几个叔伯以代管的名义抢了去,她到死都忘不了那日的情景。那时她娘的棺材尚且还摆在苏家的灵堂里,恰巧这时不晚又生了重病,只能由她一个人来守灵。苏翃带了十几个人来,先是把她围住,然后又大义凛然的说起苏家的家产不能没人打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的脸上。
那一张张恶心的嘴脸比隔夜的馊饭还要让人做呕,她了解那些人,他们绝对不会就这样乖乖的把吃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一定是苏不晚做了些什么。
苏不晚摊手,颇为无辜的道:“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用侯府的名声吓唬了他们几次。”
“真的就这么简单?”
苏不晚的眸中闪过一丝阴戾而嘲讽的笑容,“当然是真的,俞侯爷不是派了几个人去保护我吗?我稍稍用他们几个一吓,那些人就不敢了。姐姐别看他们平日在云中横行霸道,可内里也不过如此。”
苏不迟还是有些怀疑,打量了他几眼,但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只得先作罢,打算过几日再去找人好好问问。
“姐姐,我们现在有银子了,我们可以在城里买一栋宅子搬出去,也省得每天住在这里,你说好不好?”
以前这一直是她的心愿,但现在却有些不同了。她忙岔开这个话题,“你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忘了快到鸿都学宫遴选的日子了吗?接下来的日子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书房好好读书。”
苏不晚失望的瘪了瘪嘴,“我知道了。”
俞洵得胜归来,侯府内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老夫人特意命人洒扫庭院,说是要除旧迎新,衔芳阁上下也跟着忙活了一整天。皇上设了宫宴为俞洵庆功,所以晚上她们自己聚在一起热闹。苏不迟仍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吃东西。
今日老夫人高兴多喝了几杯,才吃到一半就有些撑不住,榴枝只好先扶她回去休息。此时苏不迟也已经吃了个半饱,抿了一口新酿制的果子酒,问旁边的俞明惠:“九姐姐,我方才听下人们说端王妃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苏妹妹这几日一直住在庄子里也难怪会不知,半月前端王妃忽然得了急症,腹痛难忍,端王连夜急召了数位太医前去诊治,可愣是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到了半夜,人就不行了。”
“半月前?”那岂不是他们刚离开京城不久端王妃就死了?可俞洵前几日才得到消息......
俞明惠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苏不迟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以前从未听说过端王妃身子有恙,没想到竟会突然亡故。”
“唉,谁说不是?端王妃病逝之后,端王每日茶饭不思以至骨立形销,可当真是天不护佑有情之人啊。”
苏不迟看着眼前的酒杯,若有所思。
老夫人不在,大家也早早散了。苏不迟有事要找俞洵商量,回衔芳阁小坐了一会儿,确定外头没人之后又从那条小道去了拥翠阁,俞洵此时还没有回来。
拥翠阁的竹林里冒出了许多的竹笋,她一看到这个就觉得手痒。让攸宁帮她找来一把小锄头,也不顾现在是大半夜,打着灯笼就开始挖了起来。
挖竹笋其实也有技巧的,竹子的竹鞭因地而行,只要沿着竹鞭找,看到有破土的地方准保能够找到。她挖的不亦乐乎,没过一会的功夫篮子就装满了,想着明天让蕊黄送去厨房做一道清炒竹笋。若是让厨房的人知道这是从拥翠阁挖的,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把下巴都惊掉?
一边自顾自的傻笑一边往回走,刚抬起头就看到俞洵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靠在一根竹子上看着,眸中温柔似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有一会了,看了挖的开心就没有打扰。”
苏不迟走了过去,刚靠近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酒味,“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皇上高兴,我便陪着多喝了几杯。”
看他这醉醺醺的样子,苏不迟回头想让攸宁煮一碗醒酒汤来。可一看,哪还有人?
俞洵抬手抚摸着她发髻间的那根桃木簪子,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情况如何?”
“情况如何?”
俞洵失笑,“不算太差,皇上恢复了我的官职。”
第67章
◎今天是进宝的头七,你好歹让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功过相抵,确实不算太差的结果。
这时,俞洵忽然拔下了她头上的发簪,满头的青丝瞬间披散下来。
苏不迟不解的看着他,“你拔我簪子做什么?”
俞洵低低的笑了起来,“你可知方才我一回来就看到你在竹林时,心里有多高兴吗?”
她老脸一红,干咳了声,“你这是在调戏我?”
“你觉得呢?”月光下他容颜如玉,好看的薄唇微微勾起,引诱着人不断沉溺。
苏不迟忙定了定神,道:“我来事有正事想和你商量,再过几日便是进宝的头七,我想去祭拜一番。”
俞洵闻言,蹙眉思索了一会,道:“也好,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端王那边还需人时时盯着,你不用还陪我跑一趟。”
“我既然答应了你,怎么能食言呢?半天而已,不打紧。”
“那好吧,就这么说定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罢,苏不迟转身便往竹林边走去。
然而这时俞洵却拉住了她,她下意识的回头一看,目光正好和他的撞在了一起。四目相对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暗潮汹涌,周围的风似乎也缓了下来。也不知是俞洵身上的酒气醉人还是因为果子酒的后劲太大,她的意思也跟着朦胧起来。
然而就当俞洵的唇即将贴上来的时候,苏不迟猛地惊醒,一把推开他急急的后退了两步。所有旖旎的气息霎时消散,她不敢去看俞洵的表情,丢下一句“我该回去了”便仓皇逃走。
回到衔芳阁后,她将自己一个人ʝƨɢℓℓ关在房间里,懊恼自己方才的举动,更不敢想如果没有清醒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烛火闪烁了一下,带着她的影子也飘忽不定。苏不迟自嘲一笑,“你可还真是可笑啊......”
一边清醒,一边沉沦,宛如饮鸩止渴。什么时候她竟变得如此当断不断了?
这天晚上苏不迟睡得很不踏实,意识一直都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四更的时候才睡沉过去。但是天才亮,好几只云雀便聚在廊下叽叽喳喳的叫个没停,生生把她吵醒了过来。这下子再也没有了睡意,她索性披衣而起,倚在窗前看庭院内的景色。
外头阴沉沉的,下起了绵密的春雨,墙角的海棠洇湿之后反而更加娇俏。她听着屋檐上滴落的雨声,想出了昨夜的事情之后该如何再去面对俞洵?
然而她想来半天也没有理清头绪,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又把窗户关上了。
值得庆幸的是,俞洵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翊卫营积攒了许多的公务没有处理,他一直忙于处理公务,有时甚至没空回来,不过攸宁每天都会过来和她说一嘴俞洵的行踪。
苏不迟其实有些不理解为何要和她说这些,不过她每回都是听着,不做表态。
一连几日都在下雨,但到了要出发的时候天反而晴了。原本以为俞洵不会来,但看到他站在马车旁边的时候,苏不迟还是很高兴,不过同时也有几分尴尬,“那个......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俞洵浅笑,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怎么会?”他特地将今天得公务都提前处理完了,就是为了好陪她一起去。
“上车吧。”
苏不迟也是一笑,扶着他伸过来的手上了马车。
然而就在这时,李缓忽然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脸色异常凝重。他在俞洵耳边低语了几句,顿时俞洵的脸色亦是一变。
苏不迟意识到事情不对,问:“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晚上凌虚塔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