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章衍的心往下一沉,抬步走了过去。
俞明思原本正在看树上两只正在打架的鸟出神,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干咳了一声。收回视线一看,只见在四五步开外站在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她微微蹙眉,“你是......靖远伯爵府的五公子?”
章衍拱手,“正是在下。”
俞明思起身敛袖还了一礼,声音有些冷,“不知章五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我、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十姑娘,只是怕说出来会惹得姑娘不快。”
俞明思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不过还是秉持着教养,道:“公子请说。”
“有传闻说十姑娘因为嫉妒令姐在雅集上夺得头筹,不仅对她冷眼相待,甚至还为此责罚了她身边的婢女,可有其事?”
俞明思的怒火“噌噌噌”的冒了上来,这人难道是来替俞明惠来故意羞辱她的吗?要不是因为这里是谢家,她绝对叫人拿扫帚把他赶出去!
章衍也知道自己这话太过失礼,但他实在想知道答案,于是又深深的行了一礼,“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是否属实,还在十姑娘为我解疑。”
过了半晌,俞明思才勉强压住怒火,道:“输了就是输了,我还不至于这么输不起,为了一个虚名就去做这等有辱身份之事!”
章衍一顿,心里仅存的那点幻想也彻底破灭了,自嘲的苦笑起来,“原来如此......”
看他这副备受打击的模样,俞明思颇为奇怪,但想起他几次维护俞明惠,根本没心情理会他到底怎么了,只是冷冷的道:“章五公子,我不知你是从何处听到这些谣言,但事关女儿家的清誉还请你今后都不要再提,不让届时受累的可不至我一个。”
章衍脸颊羞得通红,连忙赔罪,“十姑娘所言极是,今日是我失言,还请姑娘勿怪。”
俞明思懒得再搭理他,径直往令徵园走去。
赏花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马车里的气氛比来得时候还要紧张。俞明惠和俞明思都铁青着一张脸,像是有人欠了她们五万两一样。倒是苏不迟明显要放松了许多,从刚才起就一直靠在方枕上闭目养神。
俞明惠见她居然还能睡得下去,气得脸都快变形了,掩藏在袖子下的手将帕子也绞得断了丝。她好不容易才让章衍对她动了心,可没想到竟然被苏不迟全都给毁了。她越想心里便越是扭曲,恨不能现在将把苏不迟这个贱人给碎尸万段!
回到南山苑后,惜花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问:“姑娘,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俞明惠正心烦意乱,闻言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惜花立即感觉后背生寒,脚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缩起脖子顿时不敢再问了。
南山苑里原本种了不少菊花,但今年开春之后下了好些时候的雨,花莫名其妙的死了大半。新送来的花还没有摆上,所以哪怕院子外面百花齐放,这些也显得有些萧瑟。
俞明惠坐在一旁,心里不断盘算着该怎么办才好。章家是她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机会,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得要另外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情圆过去才行,章衍心软又天真,她只要使几次苦肉计不愁他不回头。只要他心里还是在意她的,她就有信心能够翻盘。
等到时候她嫁入了章家,她定会让傅宛若和苏不迟这两个贱人付出代价!
然而就在这时,门口忽然闯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竟然是攸宁......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苏不迟计算好时间,将想要送给汝昌郡主的谢礼全都放在桌上,思考该送哪一件才好。
虽然汝昌郡主说不必谢,但礼数不可废,还是要送些东西过去表达下自己的谢意。只不过汝昌郡主身份高贵,礼不能太轻,免得有怠慢之嫌。又不能太贵重,让人以为她又攀附之意,着实是不太好抉择。
俞洵踏着夜色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这副左右为难的模样,挑眉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今日汝昌郡主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正想着该送她什么谢礼才好。”
俞洵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了她的旁边,“她帮了你什么大忙?”
苏不迟故意一顿,欲言又止的道:“也没什么......”
“你不说,我就把今天去过谢府的人都叫过来问一遍。”
苏不迟皱起眉头正要开始她的表演,忽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俞洵的神色未免也太轻松了,怎么还感觉他眼睛里有笑意一样?
刹那间,她明白了过来,泄气的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故作无辜,“没有啊,我正要听你说。”
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还说没有,看你这样子分明就是知道。”
俞洵极爱看她这鲜活的模样,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我看你乐在其中,实在不忍拆穿。”
“所以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我笑话?”她本来是想演一出戏,好告俞明惠一状。现在倒好,她反而被人看了笑话。
俞洵见她生气了,凑近了些低声哄道:“我没有看你的笑话,恰好相反,我很高兴。高兴你受了委屈之后不是想忍着,而是想起了我。”
灯光下,他的脸笼罩在昏黄的暖光之下,眸色缱绻缠绵。
苏不迟狼狈的侧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汝昌郡主那里我已经派人去送过谢礼了,至于俞明惠,我让人把她送去了城外的庄子里静养。”
苏不迟一顿,没想到他的动作竟然这么迅速,“你当真把她送到庄子里去了?老夫人那里......”
“祖母那里我方才已经去说过了,她身为俞家的姑娘,见你有难反而落井下石,对祖母也多生怨怼,品行如此不端,只是送她去静养已是容情。”
以小傅氏的性子,俞明惠去了庄子之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不过这样也好。
俞洵笑着看向她,“这下你不生我气了吧?”
苏不迟懒得搭理他,吩咐蕊黄把这些东西都拿下去。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食盒,“这是什么?”
“龙井云糕,我见你很喜欢吃,便......买了一些回来。”
她想起白天在谢府听到关于樱桃煎的事情,哪怕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也顿时没了胃口。
俞洵见她不动,奇怪的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苏不迟平静的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没有,我很喜欢。”
她想俞洵知道她已经听说了樱桃煎的事情吗?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过这对她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想着,她扯了扯嘴角,咬了一口。然而才吃到嘴里,她的眉头便拧在了一起。
俞洵赶紧递过来一杯茶,“很难吃?”
“你这是从哪里买的?怎么这样难吃?太干了,而且茶味很重,吃起来又苦又涩。”
“那别吃了,我也是第一次去那家店。”
苏不迟喝了一盏茶才把那股味道给压下去,“那家店的生意肯定不好。”
“你说的对,确实不好。”说着,他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想替她再倒一杯。
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而往上挪了点,苏不迟一眼就看到他手腕上有伤,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这并非是她有意去看,而是那伤口在他白皙匀称的手上显得格外的刺眼,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俞洵神色如常的把手缩了回来,“煮茶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
还真是稀奇,他向来不亲手煮茶,这次居然会有这个兴致。不过也不对啊,若是被茶水烫了也不能是烧伤的痕迹啊?
罢了,既然他不愿意说,苏不迟也不想追问,拿出上次他送来还没有用完的玉容膏,道:“擦上这个过两天就好了。”
“多谢。”
“不用谢,反正也是你的东西。”
俞洵失笑,“吃饭吧。”
......
凌虚塔倒塌的风波至今已有大半个月,太子幽居在东宫也一直没有出来。易储的风声愈演愈烈,几乎到了街头小儿尽知的程度,每天去拜访端王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苏不迟其实好几次询问俞洵情况如何,但每次都被他用三两句话给带了过去。后来索性也就不问了,左右看他的神色不似在通州时那么紧张,多半是有了应对之策,只是还没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午后,她扎了一只蝴蝶纸鸢,喊上蕊黄和香浓正要去园子里放纸鸢玩。门房忽然来人说有人找她,苏不迟有些惊讶,她在京城并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怎么会有人专程来拜访她?
想着,她换了身衣服便去会客的小花厅ʝƨɢℓℓ。刚一进去,她立即笑了起来,“璎珞姐姐,你怎么来了?”
璎珞放下手中的茶盏,也笑道:“正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你。”
“姐姐快请坐,好久不曾见到姐姐了,我本想邀姐姐出来一叙,但东宫出了事,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还去叨扰姐姐。”
“无妨,我这不是出来看你了吗?”
苏不迟拉住她的手,蹙眉打量了一眼,颇为担忧的道:“我瞧姐姐似乎清减了许多,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璎珞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的笑道:“放心吧,只要废黜的旨意一天不来,太子便还是太子,他们不敢把我们如何。”
苏不迟叹了口气,“姐姐在宫中切记万事小心,我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作坊的事情交给我,姐姐尽管放心。”
“有妹妹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其实我今日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姐姐请说。”
璎珞看着她,眉宇间染上了一丝担忧,“我与城东买卖田宅的张牙人相识,他方才告诉我,你想买一座宅子?”
苏不迟一顿,点了点头。
“为何?”
苏不迟笑了笑,“虽然老夫人待我极好,但我们姐弟姓苏,长住在这里始终是不妥。正巧我手中现在还有些余钱,买座小点的宅子在京城也算有个家了。”
“俞侯爷可知道此事?”
苏不迟垂眸,轻轻的摇了摇头,“还请姐姐为我保密。”
半晌,她才长叹了口气,“我在宁安坊有一座二进的宅子,离鸿都学宫很近,你若是不嫌弃,到时候可以搬到那里去住。”
“那怎么能行?我已受姐姐诸多恩惠,怎好再住姐姐的宅子?”
璎珞却道:“你若当我是姐妹,那就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苏不迟眼中忍不住泛起了酸意,“......多谢姐姐。”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明日你可有空?正好我有一个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
“朋友?”苏不迟顿了顿,“明日我并无要紧之事。”
“那好,明日上午我来接你。”
第二天上午,璎珞果真来接她。马车停在了醉仙楼,这次也是由掌柜的亲自引到了二楼的雅间。雅间里已经坐了一个人,那人明眸皓齿、红衣黑发,赫然是汝昌郡主!
璎珞笑道:“我和阿渲是多年的好友,她听说我和你相熟,便让我带你一块过来。”
苏不迟呆了呆,才行礼道:“见过郡主。”
没成想汝昌郡主竟然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摆手,“在这里就别行这些虚礼了,快过来坐,我特意带了两坛上好的梨花白过来。”
璎珞笑着拉她过去坐下。
苏不迟才坐好,汝昌郡主便推过来一碗酒。真的是用碗装的酒,而不是平时用的那种酒杯,她还是第一次见有女子是这么喝酒的。看了看这酒,又看了看汝昌郡主,一时间神情有些呆滞。
汝昌郡主道:“怎么?你还要矜持一下?放心喝,这里已经被我包下来了,待会也有人送我们回去。”
苏不迟失笑,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了,拿起碗大口的喝了起来。这酒醇香馥郁,辛而不辣,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确实好喝。她几口便将这碗全都喝完了,“好酒!”
“你瞧,我就说她是个酒鬼吧,你还不信。”
璎珞也有些惊讶,“我看她举止端庄进退有度,一点也不像个能喝酒的.....”
“京城规矩多,我总要装一装才行。”
汝昌郡主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烦这破规矩!”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她们三个喝起来不知不觉中两坛酒都见了底,不过人也有了醉意,纷纷趴在窗户上吹从江面上来的暖风,凑在一起胡天海地的瞎聊。
这时,汝昌郡主忽然指着江面上一艘画舫道:“你们看,我怎么瞧着那上面的人是俞洵和谢望晴?”
苏不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俞洵姿势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而在他对面的人是正欲抚琴的谢望晴。
不多时,江面上传来袅袅动人的琴声。澄江如练,看上去真是好一对璧人。
汝昌郡主啧了声,“听说皇上许了端王过承华门而不下马的权力,朝中已经有许多大臣都坐不住了,就连我爹也时常念叨起这事,他倒还有心情在此和谢望晴花前月下?”
苏不迟笑了笑,没有说话,抬头喝尽了碗里最后一点酒。
如此忽然看向她,问:“你就没有话要说吗?”
“说什么?”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你头上的这根桃木簪子是俞洵年幼时亲手所刻,上面还有他的名字。”
苏不迟愣了愣,拔下来一看,只见在簪子的尾端果然刻了一个小小的“洵”字,她以前从未注意过,心底顿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自嘲的笑道:“那又能如何?”
汝昌郡主像是忽然之间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不喜欢俞洵?”
作者有话说:
俞洵:手艺太差被媳妇嫌弃,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