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把韩舟的对话从置顶移除,她的列表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漫无目的之际,苏弥在搜索框里慢吞吞输入了“谢”这个字。
和谢潇言的聊天框弹出来。
记录还停留在六年前,她慌里慌张写出来的那篇小作文,还有他那个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嗯”。
想知道有没有被他删掉好友。
苏弥打开谢潇言的朋友圈,看到近半年可见的一条线。
没删她。
她油然抒了一口气。
想过很多次,如果再次见面要怎么样组织她的开场白,然而都没有派上用场,重逢显得那么猝不及防。
就在她看着对话框失神时,一张图片蹭一下跳了出来。
惊讶于他们同步打开对话框的心有灵犀,苏弥惊得从床上坐起,她打开照片。
是一只小乌龟趴在他的手心。
小时候的吉祥物。
她有一只,他也有一只。是一起买的,小乌龟随他们一起长大。他出国六年,时刻把“龟儿子”带在身边。
比小乌龟更吸睛的是男人骨节分明的指,葱白而细长,骨肉匀称,松松地悬空托举着那只乌龟。在明亮饱满的光亮之中显得剔透苍白。
谢潇言又发来四个字:看看闺女。
苏弥依言起身,去阳台拍了一张卡卡的照片传过去。
他评价:怎么蔫儿了?
苏弥:……
卡卡最近有冬眠倾向,时不时窝在壳里面不出来。
她回:它困了。
谢潇言:电话换了吗?
话题跳得有点快,苏弥谎称:换了。
然而下一秒,急促的来电铃声简直振麻她的手。
“……”
接起,就听见他笑得戏谑,慢慢悠悠说:“不是换了?”
苏弥不太给面子:“挺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谢潇言一时没接话,像是在沉思,片刻后发出微弱笑意,“苏小早,你没在背后骂我吧?”
苏弥一凛:“我为什么要骂你?”
“我刚才打了俩喷嚏。”谢潇言给她讲着荒唐的缘由,懒洋洋的:“想了半天,除了你,好像也没别人对我有意见。”
苏弥无言:“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的夜晚很平静,才不会有那闲工夫骂你。”
他笑一声:“没骂我?那我就理解成想我了。”
“……谁会想你?厚颜无耻。”
半晌,谢潇言笑着,嗔了一句:“傻子。”
苏弥正要让他说清楚为什么嘲讽。
下一秒,电话就被挂断了。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我行我素的呢?
她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
-
这事暂且翻篇不提。
又过一周。
苏弥去求职。
黎映寒给苏弥引荐的那位金主爸爸姓丁,是一家娱乐公司的老板。
他给她推过去微信,又大致和她讲了讲手头正在准备的项目,意图让苏弥和他们公司旗下的艺人合作。并且另给了苏弥一个谈事情的会所地址,约她三天后见面。
到指定日期,苏弥抵达后,call黎映寒问他有没有来。
黎少爷也是个忙人,在电话里一个劲说着:“来了来了,你先进去,你找丁起就行,报我名字,一会儿我就到——红中!”
苏弥:“……”
她没再对不靠谱的人抱有希望,一边往会所大楼里走,一边给金主爸爸发消息,问有没有到。
丁总可能同样在忙碌,没有及时回复她。
会所占据一整栋,苏弥在大厅静坐等候,盯着墙角一株菊花出神。
有另外的宾客过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磅礴。苏弥的视线捕捉到一个身段妖冶的女人,颇有大小姐出街的阵仗,身旁跟了一群黑衣男性随从。与她贴身搂抱的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南方面孔。
苏弥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这个名字,丁楚楚。
她的中学同学。
联想到这里的老大丁总的姓氏,苏弥猜测二人有点渊源。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攻击性,但这超过五秒的注视成功吸引到了丁家小姐的注意,丁楚楚瞥一眼过来,略微吃惊,稍稍扬起她画的精致的细眉:“苏弥?”
正要上电梯的一帮人在她一声令下后顿住脚。
丁楚楚踩着恨天高,又袅娜款步靠近过来:“你找谁?”
苏弥起身,友好微笑:“我来找丁起先生,请问他在不在?”
丁楚楚说:“他是我叔叔。”
与此同时她身后传来窃窃的闲谈:
“是苏弥啊。”
“草,真纯。”
丁楚楚偏过头,一个眼神剜过去:“找死?”
众人噤声。
她又看向苏弥,脸上冷意消失,转而为从容大方的笑:“来玩儿牌么?反正等人也是闲着。”
苏弥婉拒:“我来办正事。”
“玩玩咯,高中不是还一起打过排球?”
她坚持说:“今天没有兴致,我等你叔叔过来。”
丁楚楚所言不虚,她们上学时关系还算可以。虽然丁楚楚在校内是出了名的跋扈张扬,但她很会看碟下菜,苏弥自然属于上乘的碟,商界的酒场、舞会,都是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
所以丁楚楚没来招过她什么。
不过现在,就说不准了。
虽然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敌意,但第六感告诉苏弥,来者不善。
如果没有记错,丁楚楚和童小园是很铁的闺蜜。
童小园跟韩舟是一个阵营,苏弥又与韩舟划清界限,二人纠葛算不上好看。
尽管丁楚楚是这三角关系里的局外人,但以她和童小园的亲密程度,她在这其中的属性不言而喻。
苏弥不想打牌,丁楚楚没再邀请她,敛着眸狡黠一笑,“找我叔叔干嘛?准备出道了?”
苏弥:“不是,谈工作。”
丁楚楚说:“他可能在楼上休息,我领你过去吧。这会所大,你找不着地方。”
苏弥略一犹豫。
丁楚楚抬了抬下巴,冲着苏弥的手机:“他回你消息了?”
她摇头。
“走吧,指定在楼上睡觉呢。”丁楚楚将披在裙子外面的外套往上牵了牵,另一只手十分自来熟地搭着苏弥的肩就往前走,“他工作多,成天倒头就睡着,说不定看手机晚了没注意到你给他发消息。”
苏弥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但没有再问下去,跟着丁楚楚去寻人。
在丁楚楚旁边一直的男人大概是她男友,名叫阿堃,丁楚楚向他抬一抬下巴,阿堃收到指示,将茶室里的灯光都打开。
“坐着等一下吧。”丁楚楚又看向苏弥。
苏弥迈步进去:“你说他在这里睡觉?”
丁楚楚扯了张凳子坐下,笑吟吟:“我不也是猜的嘛,没在那就是还没到咯。”
她又冲男友招一招手:“阿堃,来发牌,跟苏小姐玩两局。”
苏弥环视一周,屋子里一共ʝƨɢℓℓ有五个男人。加上这个阿堃。
一把沉甸甸的筹码被散在桌面上。
苏弥皱眉说:“你们玩吧,我看着就好。”
“这么不给面子?”丁楚楚点了根烟,抽得风生水起,睨向苏弥,“你陪我玩几把,我叔那儿我给你说去,怎么样?”
苏弥落座。
倒不是因为顺从丁楚楚的意思,她只是明哲保身。
“稍等,我回一下消息。”
苏弥低头打字,给黎映寒通风报信:我没有见到丁起,丁楚楚把我扣在这里玩牌,我怀疑她给我挖坑。你快一点过来。
半分钟后,黎映寒:卧槽,你得罪她了?
苏弥: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黎映寒:你找个机会跑啊。
苏弥:跑不了,这里都是她的人,这会所也是她家的。自保为上。
黎映寒:现在主要问题是我也不敢得罪她啊,她能把我财路都给断了。
苏弥:……?
阿堃讲粤语,苏弥听得一知半解,只看着他和丁楚楚眉来眼去调笑。
他洗牌洗得很利索,苏弥瞧一眼他的动作,又看向丁楚楚势在必得的笑。
丁楚楚问:“玩大的?”
苏弥反驳:“小的。”
对方笑出声,别有深意的语调:“啊抱歉,我忘了,苏小姐近来家境堪忧。”
“……”苏弥梗了下,想回击,但一时没有找到适合的言辞。败下阵来。
她看向丁楚楚意味深长的笑容,心头警铃大作。
对峙的情景里,最可怕的不是你死我活的场面,而是这种时候,剑拔弩张、风声鹤唳。一切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炸金花。
三张牌在手里,苏弥一一推开,运气不错,是一把同花顺。8、9、10。均红桃。
苏弥没有加注。
在这个局上,她没有丝毫要“赌”的意思,在丁楚楚的压迫感前面,苏弥深谙,她压得越多,越是难以全身而退。
很快,牌被揭开。
苏弥目瞪口呆地看着丁楚楚和阿堃手里数值更大的同花顺。
丁楚楚笑起来:“出师不利啊苏小姐。”她将筹码揽入囊中:“那我就不客气咯。”
第二轮开局,苏弥看着阿堃洗牌的手势。不过他的动作很快,她的眼也钝,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就这么第二把、第三把……不知道多少回合,苏弥仅有一两次险胜。
但看丁楚楚神色,倒像是刻意安排了让她赢两把消除疑惑似的。
很快,苏弥面前的赌注仅剩寥寥。
意识到了严重的不对劲,苏弥及时叫停:“稍等,我需要打一通电话。”
“ok,你打。”丁楚楚抱起手臂,一副我看你能找到什么援兵的架势。
苏弥打算再联系一次黎映寒,她背过身去,面对着茶室外面一道自动门。
还在通讯录里翻阅电话号码,余光里外面宽敞的大厅和长廊,声控灯逐一亮起。
等到苏弥被近在眼前的惨白灯光刺痛眼睛时,她抬起眸,看到正迈开长腿大步往门内走的谢潇言。
他穿件墨绿色的花衬,领子上缀着星星斑点。
衣服领口开挺大,隐隐看到衬衣扣子也系错位,若是别人这样大概率是走得太急导致粗心大意,但这发生在谢潇言身上就合理。
他从前就是不会规矩穿衣的人,而偏偏这种不规则的方式又在他的身上极具表现力,给他懒散松弛的身姿平添一丝疏狂不拘。
男人腿长,脚下带风,三两步走进,踏入门槛。
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
丁楚楚脸色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凝了凝。
他微微侧目看向苏弥。
“谢。”
苏弥如蒙大赦,过去扯了一下谢潇言的袖子,她稍稍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有话要说,他也稍稍低下头。
她声音很小:“他在出千。”
谢潇言看向坐在丁楚楚旁边的男人,挑起一抹鄙视的笑。
巨大的安全感让苏弥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正要退到一侧,把战场留给他。
然而下一秒,心脏又紧紧一收。
她的手被男人牵了过去。
冰冷的指骨被他攥紧暖烘烘的掌心。
他牵人的力气也谈不上温柔细腻。就这么扯着她,谢潇言走到桌前,堪堪将苏弥的手松开。
丁楚楚还没有从他的手上挪开视线,微微抬眉,诧异不减。
谢潇言两手撑着桌子,稍稍俯身注视着丁楚楚,笑问:“您这是什么表情?不记得我了?”
丁楚楚忙讪笑说:“谢潇言,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
谢潇言讲话带笑,语气却一点也不客气:“那也不起来打个招呼?架子够大。”
“……”
旁边不明事理的阿堃旋即要挺身而出,又被丁楚楚按回了气势。
丁楚楚竟被他激得真站起来,抬手要握。
谢潇言视而不见,瞄一眼乱糟糟的桌面:“玩到哪儿了?我替她。”
丁楚楚收起桌上一摊牌:“没问题,正好苏弥今天手气不行,看看谢小爷能不能给她赢回来。”
牌被顺势递给阿堃。
谢潇言冷不丁说:“我来洗牌。”
丁楚楚愣了愣,随后跟阿堃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冲谢潇言说:“你坐一下吧。”
“不必了,”他轻轻扬眉,勾出一个讥讽的笑,“我们速战速决。”
“……”
桌前的筹码被他捡起来,零零星星还有几个可怜巴巴,谢潇言瞧一瞧,手一抬,尽数撒进赌注堆里。
苏弥从小就觉得,拥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的人,势必能成大器。
谢潇言看着对面人,不疾不徐地洗着牌。
没了左膀右臂的丁楚楚显得却没有那么淡定了。
谢潇言同样没再押注。
一分钟后,牌被掀开:一边是AAK(最大),一边是223(最小)。
丁楚楚拿的是最小牌,霎时间脸色黢黑。
谢潇言笑了下,云淡风轻的:“one more time.”
“……”
丁楚楚给阿堃使了个眼色,让他坐过来。很显然她招架不住这兵荒马乱的心理战。
第二轮。
摊牌。
谢潇言拿到手是AKJ,阿堃缓缓将牌掀开,脸色难堪——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