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明应该是他的人!
凭什么就被秦照抢了去?!
而且他以前也从不知道沈阅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私底下她敢跟男人躲到无人的山洞里卿卿我我,她会神色担忧的围着一个人团团转,会毫不端庄的也耍耍小脾气,最后却还是识大体的照顾着对方的伤势和情绪。
这是上辈子曾经顶着夫妻的名分与他共同生活了四年多的人,在他印象里的太子妃沈阅,永远都是端庄持重,行事进退有度的,她的言谈举止,都仿佛经过什么神秘尺子丈量过的,永远都秉持着最高贵得体的标准……
其实平心而论,那时候就是这样循规蹈矩的沈阅,他也并不觉得厌烦,因为她当真做到了极致——
才德,美貌,规矩,能力,她是个完美的妻子,是他展露在世人面前最得体的脸面。
他从来没有真的厌弃她,他只是将她的位置排在了柳茗烟后面而已。
可是——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人心不是石头做的,掺杂了感情在里面,就难免有所偏颇,免不了要对不同的人分出个三六九等,亲疏内外来。
说到底,还是秦照不识时务的抢走了他的东西!
男人眼底的情绪越来越阴鸷,瞳仁里酝酿出仿佛风雨欲来的恐怖气息。
“殿下……”抬着宫人尸首的侍卫自山洞里陆续出来,本来看他脸色不好都有点发怵,可是互相交换了半天眼神,还是领头的出言喊了他,“这尸体清出来了,好像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这后续要如何处理?是送去正阳宫?内廷司?或者……交给刑部大理寺的义庄暂存?”
秦照在宫里行凶杀了人,这事情怎么都要查一下的吧?
如果需要入案,那自然尸首做为罪证就要保留,得送去有司衙门,交予专人看护起来。
秦绪的思绪被打断,考虑到当有的体面,他表情终于缓和了几分下来。
转身看了眼被抬出来的宫女尸体,眼底狠厉的神色一闪而逝。
他说:“皇叔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此宫人平时也的确有行事不端之举,她行刺在先,死有余辜……”
这番话违心的说出来,他自己就差点先将牙齿咬碎,又缓了下情绪才恨声道:“送回内廷司吧,看在她服侍母后一场的情面上,给她个全尸,酌情安葬即可。”
侍卫们不敢过多置喙,应诺就抬了尸体告退。
秦绪则也顾不得再去想有关沈阅的那些琐事,收摄心神,急匆匆的又返回了正阳宫去。
这边秦照带着沈阅出了宫。
刚走出宫门,就看到和冬禧他们一样翘首以盼等在不远处的商秋。
“殿下,沈姑娘。”看见俩人一道儿出来,商秋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可是等迎了两步上来看见秦照袖子上划破的口子又是神情一凛:“您受伤了?”
“划了一下,不妨事。”秦照淡淡的道,又转头看向沈阅:“走吧,本王先送你回去。”
沈阅看了眼他的伤处,有些迟疑:“我自己可以回去。”
秦照自然能够领会她的好意,却没松口,径自走过去先上了她的马车。
沈阅无法,随后也只能跟了上去。
两个人隔着一张小方桌对坐,相顾无言。
秦照就觉得她很有趣。
明明真情流露时做事十分的周到热情了,可偏偏一旦冷静下来就矜持,浑身都写满了跟你不熟,没法相处这样的情绪……
看出来了独处时候她的局促,秦照就故意也不主动开口,就这么逗着她玩儿。
沈阅眼睑低垂,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但她就是老神在在的忍着,拼命的各处转移注意力,打死不要主动没话找话的去理他。
就这么坐了半天,等沈阅第四次悄悄挪动蜷缩在裙子底下的双脚,并且还偷偷皱眉时秦照终于发现了她的反常。
作者有话说:
四更。
阅阅:跟你不熟……
照照子:都亲过了……
阅阅:闭嘴!
第034章 矫情
“你怎么了?”秦照问了一句。
却也没用沈阅回答他就绕过桌子, 手掌隔着铺散开来的裙摆精准按住了她的一只脚踝。
马车上铺着厚蜀褥,坐车的人都是上来便将鞋子脱下,摆在门口特制的小架子上的,马车上就直接穿着罗袜席地而坐。
“没什么……”沈阅见他突然袭来, 慌张之色溢于言表, 连忙就要将他手推开。
然则秦照的力道又岂是她能撼动?
他倒是很照顾她情绪, 只将裙摆掀开一角,强行将她脚腕拽了出来,然后入目就是脚底板上隔着罗袜渗出来的血水。
女子的足本就是最私密羞于示人的部位之一,何况她现在还仪容不雅。
沈阅窘迫的脸色登时涨红,连忙扯过裙子遮掩, 一边匆忙解释:“就是今天多走了两步, 我没什么的。”
说着却突然红了眼圈, 眼泪更是直接在眼眶里打转。
倒不是因为脚底磨破了疼的, 这样的小伤她可以忍得住,就是伤在此处太窘迫了, 还被未来夫婿瞧个正着……
沈阅这前面数十年都是行止端庄的闺秀, 习惯了将最得体最完美的一面展示在人前,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扯掉了遮羞布,她心里实在难以接受。
无所适从之下——
下一刻, 眼泪就落了下来, 神情也恼了。
秦照沉着脸放开她脚踝时, 她就干脆使劲缩到了角落里, 离他远远的。
丢人是丢人,可是这么一哭就更丢人了……
于是紧跟着下一刻, 她又别过脸去, 倔强的拿袖子把眼泪抹了。
很用力的擦了擦脸, 擦过之后就当真忍住,就不再哭了。
秦照一个大男人,到底是没能理解她最大的哭点在哪里,就只能理解成是脚疼被委屈的。
他也懊恼自己没早点注意到她走太多路可能出问题,这会儿黑脸其实多半是在跟自己赌气……
然后两个人都闹着脾气,就自然而然互相曲解了对方的真实想法。
沈阅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团。
秦照还保持着之前捏她脚踝的姿势半跪在那,黑着脸与她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然后就转身推开窗户喊了外面跟车的商秋。
商秋很本分的即使凑近了窗口也不主动往马车里面看。
他主仆俩说了两句话,秦照就重新关上了窗户,手里拿着两样东西回来,一个酒囊和一个褐色小瓷瓶。
瓶子上面没贴标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又凑到沈阅面前。
沈阅还在气恼,正要把他赶开,他已经再次捉住她的足踝,没好气道:“受伤了怎么不早说?现在才想起来知道痛了,闹脾气有用?”
鉴于他的语气确实极度不好,沈阅本能的就觉得他是在骂她。
正想呛声……
再细细一品他这言语……
好像并不是在责难她!
她这里一个走神,秦照已经脱下她的罗袜。
白皙小巧的一只玉足蓦然暴露在他面前,下一刻沈阅又是羞愤异常的拼命挣扎:“你别碰……放开我!”
秦照自是按着她没让动:“给你处理下脚上的伤,耽误久了当心化脓。”
说话间他已经掀开袍角从自己里衣的下摆撕下一块布,动作果决干脆又利落。
沈阅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这既不是在看自己笑话也非嫌弃,心情也慢慢平复了些。
可是让秦照亲自给她处理脚底板的伤,她还是有心理负担,于是小声道:“我可以回去再处理的。”
秦照没说话,只是盘膝坐下,把她那只脚扯过来放在膝上,然后沈阅也没看清他是从哪里掏出来的,总之随后他手里就多了一柄打造的又薄又小巧的刀。
桌上有茶具。
他先取了个杯子,从酒囊里倒酒把小刀泡上,然后又用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同样沾了点酒水。
沈阅看他拿那沾了酒的布团就要往自己脚底板的伤口上怼,突然想到点什么,立刻低呼出声:“你那个酒里都有什么?上回在善清庵我看见长赢往里面塞蛇胆了!”
秦照:……
要不是因为是个小姑娘,又是自己准媳妇儿,换个人——
谁再这么矫情他都得一拳头过去直接把人捶晕。
因为是自己媳妇儿,这会儿还得耐着性子哄:“这个是商秋的。”
沈阅:……
好吧,安王殿下的亲卫都是烂酒鬼,出门随身带酒囊,喜欢往酒囊里乱泡东西的是长赢,商秋不泡。
这边沈阅兀自心里碎碎念,秦照又临时嘱咐了一句:“可能有点疼,忍一忍。”
他抬眸看过来。
可能是他眼底宽慰人的神色太浓重,沈阅居然也觉得没那么窘迫了。
她点了点头,咬紧牙关,同时暗暗攥住了裙摆。
脚底磨出的水泡又走破了,渗出的都是红黄色的血水,秦照先用烈酒给她擦洗了伤口,又用那柄小刀将伤口周围坏掉的皮肤切掉,洒上金疮药。
想着她罗袜也脏了,车上没有新的替换,他就又从里衣上撕了两条布片下来,用干爽的布条先给她将伤处裹了一遍,然后重新将袜子套回去。
一只脚处理完,又换另一只。
他处理这事儿似乎很熟练,倒是没叫沈阅多受苦,前后也就一刻钟不到他已经给她处理好,并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小刀收起来,酒囊金疮药都从窗口塞还给商秋。
他做事时很专注,一直到忙完才想起来沈阅。
抬眸去看,就看她小脸儿煞白,唇瓣也反反复复咬出了几层的齿印,这会儿正拿袖子仔细擦额头疼出的冷汗。
这种伤,对他这种大男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一个娇气的小姑娘应该还是很疼的,但从始至终,他倒是没听沈阅吭一声,只是在她拿烈酒给她擦洗伤口时她脚会下意识的往后缩。
秦照盯着她又看了好一会儿,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现在与她相处时眼底的神色会下意识的放柔,甚至会习惯性的染上笑意。
“那个……”沈阅缓过劲来,重新扯裙摆把双脚都盖住,这回也顾不上扭捏,郑重跟他道谢:“今天是得多谢殿下的。”
秦照抬了抬自己的手臂:“就算礼尚往来吧。”
沈阅的表情却持续凝重了下来:“也不只是说这个,我是说今天还得谢过殿下亲自入宫来接我。”
有人要对她下黑手,今天若不是秦照及时赶到搅局,她真的不确定对方能否放她全身而退。
提起宫里的事,秦照眼底也有一闪而过的利芒。
但可能是怕吓着她,他神色收敛的很快,之后就又揶揄着笑了:“你倒是反应快,还晓得叫人去找本王搬救兵。”
沈阅闷不吭声。
看的出来,她是后怕的,所以情绪低落。
并且——
就她今天那个捕风捉影因为一点怀疑就兴师动众的作为,其实应该挺招人反感的,毕竟应该没有人愿意和一个疑心病深重又疑神疑鬼的人朝夕相处打交道。
“没关系。”秦照这回却直接看透了她的心思。
其实他也惊讶于这个姑娘异于常人的警觉性,但他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今天布局要对她下黑手的人应该都没想到事情会败在她谨小慎微的疑心病上。
秦照挨着她坐下,抬手揉揉她发顶,安抚,“小心驶得万年船,疑心病重一点未必就不是好事。”
沈阅本来是在专心听他说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那手刚才摆弄过她的臭脚丫子,嫌弃的表情没藏住,直接就写在了脸上。
她很大幅度的连忙偏头,移开了脑袋。
秦照手下落空,看到她的表情,不禁愣了下,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阅却觉得他这手太脏了。
她能忍痛,却几乎忍不了脏,所以行动上甚至又往没什么余地的角落里又挤了挤,嫌弃道:“别摸我头,你手脏。”
秦照:……
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秦照一口气顶在胸口上不来,直接就被她气笑了:“你自己的脚,本王都没说什么,你自己倒先嫌弃上了。”
沈阅脸上不自在了一瞬,干脆还是不说话。
反正她接受不了有人拿刚摸过脚丫子的手再来摸她的头,哪怕是她自己的脚也不行。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秦照不能真的跟她计较,索性便讪讪的收了手,正色转移了话题:“本王还忘了问你,你是如何发现那盏茶水里面有问题的?”
如果说她搬救兵是因为宫里不让闻大夫人陪她进宫惹了她的警觉,那么到了正阳宫——
那女官总不至于给她上杯茶就当场露破绽给她抓!
“巧合罢了。”沈阅提起这事儿已经很平静了,神色淡淡,“我们素日里烹茶,为了充分激发茶香一般都是要用刚烧开的滚水冲泡,女官将茶盏端给我时,我当时有点走神,手指刚好不小心碰触到了茶碗外壁,当时那茶就已经是温的了。我本来也不确定那茶就一定有问题,只是今日从一开始他们阻止大舅母陪我入宫,我心里就开始戒备,于是又格外留了个心眼儿。”
皇后宫里的女官,都是训练有素的,哪里会在沏茶这种小事上就出纰漏?
沈阅其实当时刚反应过来这茶不太对劲时,也并不是笃定里面被掺了东西,他甚至想过或者是因为她许了安王府的婚事,柳皇后不痛快,她宫里的人为了替她出气,就跟那个领着她徒步走路的小太监似的,作点无伤大雅的小妖,不痛不痒的磋磨她一下而已。
可是后面持续观察——
那女官不仅时时盯着她,甚至在看到她迟迟不肯饮茶之后就做贼心虚的想要将茶盏收走。
如果只是上了杯冷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她断然用不着急着销毁罪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