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是一辈子。
横竖在男人面前撒泼吵闹着乞求怜惜, 或者与旁的女人一起献媚争宠这样的事……
她是哪一样都做不来的。
而现在, 一切不过都还只是秦绪的片面之词, 在她还能相信秦照时……
所以, 此刻她的不答,也是默认。
秦照得到想要的答案, 心情便瞬间转好。
他大掌揉揉她的脑袋, 一声喟叹:“知道吃醋就好, 否则本王这些日子待你的真心岂不是该拿去喂狗?”
沈阅不高兴的小声嘀咕了一句:“真小气!”
她也不过刚开玩笑把他比作狗了,这男人还真是一点不吃亏的立刻就言语间也捎带上她,也拿她跟狗比!
话毕,她又担心自己别是被忽悠了,赶忙再次板起小脸儿:“你是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想跟我说实话?人家东宫那边可是连那姑娘姓甚名谁,都对我透露的明明白白,完全不怕我回来寻你对质的。”
她其实并不喜欢扮妒妇,这样显得很没格调。
只是因着这人是秦照,是这段时间陪着她从深渊泥潭里爬出来,不离不弃、也会宠她的秦照,所以她愿意为他破例一次。
因为有些话——
她宁可听他亲口说出来,也不要去轻信旁人的挑拨之言。
秦照无奈又叹一口气:“贺红叶的确是贺家送予本王的,目的也如秦绪所言,是定国公想与本王联姻修好特意抛出来的示好棋子。”
沈阅不由的紧张了一下。
秦照也只想赶紧把这糟心事都交代清楚,所以并未给她掺言的机会,继续道:“本王也的确是留了她在梁州军中效力,只是本王与她并非是太子口中的那种关系。她在梁州军中四年,如今就记在常芸将军帐下,与甘昶霖同品。军中之人崇尚真实力,又无捷径可走,她的军籍履历也都清清楚楚记在册上,朝廷兵部这边也有备案的。”
甘夫人闺名唤作常芸,这沈阅知道。
她在军中履职,这个在来京路上也听她偶然提过一次。
可沈阅却当真不知——
她官品军职居然还在甘参将之上。
在军中,参将已经是正三品官衔,那么在此之上,又在秦照这个主帅之下的就只有从二品的副将了。
那位甘夫人,看着是个那般体格瘦小又性情温平的女子……
沈阅就是个中规中矩被关在深宅大院里养大的闺阁女子,什么女相、女将军这样的千古奇闻,她就只在古书话本子里才见过几回。
在京城这里,保守一些的人家,姑娘上街看个庙会都要前拥后簇还得戴幕篱遮颜的。
哪敢想象还有女子为官履职的?
因为颠覆了她认知,沈阅神情不由显出几分急切:“那……”
秦照打断她:“你若信不过本王,现在就去思水轩找老甘和常芸他们再问一遍,也或者本王带你去兵部调军籍册子,您亲自查阅?”
沈阅:……
她其实是想问,常芸与贺红叶这样的女子在军中履职真的能够立足,而不遭非议吗?
“我又没说不信你。”被男人一打岔,她也瞬间找回自己今日初心,再次收摄心神,正色道:“你说那位贺家姑娘是定国公他老人家送予你去联姻的对象?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两个掌兵权的武将……难道不该是要避嫌吗?”
提起这茬儿,却经不得深想了。
因为——
越往深处想,沈阅就越是觉得事情诡异不对劲!
照她外公的说法,当年的贺家是因为贺太后想要揽权一事败露,他们怕受牵连,这些年才故步自封,一直躲在北境不回来。
如果是这个原因,沈阅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山高皇帝远,他们手里掌握兵权,在自己的地盘总是安全的,如若回京,保不齐就被朝廷来个瓮中捉鳖,给清算了。
人人都怕死,何况贺家还是屹立百年不倒的大门阀,若是定国公被连累倒台,整个家族也将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而且就算是现在,贺家想要自保,想要另寻一靠山,找上同样手握重兵的秦照抱团取暖,以此对朝廷示警……
这也不是解释不通。
现在最大的疑点却是在秦照身上!
闻太师说当年贺太后是想废长立幼,扶持幼子秦照上位的,后来事败,他们母子才一个被软禁,一个被送走……
秦照当时年纪还小,肯定是单纯受母亲摆布,先帝与今上顾念骨肉亲情不追究他,这在情理之中,可是为什么要将小小年纪的他送去了南境军中?
而且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去到军中,哪怕他是天生的将帅之才——
身为一个嫡出的皇子,如果没有当时那位皇帝陛下的授意,军中将领如何敢于擅自培养他,重用他,甚至最后由他接手了南境军权?
好吧,就算先帝是他亲生父亲,对他毫无芥蒂,可是先帝只在那之后两年就过世了……
就冲着如今龙椅上那位皇帝近来对待秦照的态度,就足以说明他不是个心胸足够开阔,绝不猜疑自己同胞兄弟之人。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也没有在秦照得势之前就把对方威胁他地位的可能扼杀掉?
反而又给了秦照后续的时间,叫他肆无忌惮的成长起来,直至震慑一方,连朝廷都要避其锋芒了?
眼前的这方“太平盛世”,似乎是隐藏在了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之下的。
同样不合理的——
还有皇帝对当初背弃他,甚至险些废了他、害了他的那位生母贺太后的态度!
还是那句话——
他对秦照这位并未主动出手害过他的亲弟弟都处处提防暗算,又凭什么会对曾经差点废了他的所谓生身母亲毫无怨念的这般尊崇?
甚至,贺太后叫他立刻给秦绪完婚,他都忍着恶心二话不说亲自降旨赐婚,把柳茗烟送进了东宫,成了太子正妃。
一大片迷雾,自沈阅的心底逐渐升腾起来,直至变成遮天蔽日一大片笼罩在她心上的吉凶莫辨的妖雾!
秦照并未回答她前面那个问题,他只是面露几分厌恶情绪的稍稍往旁边移开了眼。
动作不明显。
但……
这个回避的态度还是一目了然的。
沈阅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周身突然升起的一股颓丧、挫败又愤怒的气息。
甚至于内心的理智也在告诉她,不该再追问下去了……
心中思虑再三,沈阅终是带了几分忐忑试探的再开口:“你是因为他们曾经试图拉拢你一起对抗朝堂,这才对他们心生不喜的吗?之前那个贺景秋……还有贺家二房的人,我觉得你是为了泄私愤才对他们出手的。”
这一点,从贺景秋身死时沈阅就已经参悟出来了。
如果只是贺家二房的人触犯了朝廷法度,那么哪怕他们背靠的是贺太后的娘家定国公府,皇帝也可以降旨由有司衙门捉拿审理他们。
秦照本就是回来探亲走个过场的闲杂人等,根本犯不着他亲自出手去干那些活儿。
而且,也没人敢把这种差事主动拨给他去办。
可他就是僭越本职、又纡尊降贵的去了,不仅毁了贺家二房私自经营的矿场,将他一门老小全部捉拿下狱,又当着秦绪的面弄死了贺景秋。
他做的这些,与其说是在替朝廷分忧——
还不如说是泄私愤更贴切!
以前沈阅没深想他如此行事的背后原因,也不很感兴趣,此时却忍不住的开始深究。
沈阅不错眼的盯着他,等他一个答案。
秦照一眼望进怀中女子清澈真挚的眸子里。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眼底光影却是一片寒凉的嗤笑道:“本王针对贺家二房的人,的确是在泄私愤,那是因为贺崇明那个老匹夫早该死了,他龟缩在北地以重兵设防,不肯回朝,我才想拿贺家二房的人诱他一诱,可他终究还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怯懦匹夫!”
许是因为这一刻,他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杀机凛凛的寒意,沈阅靠在他怀里也受到他震慑,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抖。
她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目光不舍得离开男人的脸片刻:“为什么?”
秦照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刻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与表情,怕再吓着她,就暂且将她放下。
他自己踱步走到窗边,推开了向阳方向的那扇窗户。
那个方向,依稀好像也正是朝向皇宫的方向。
阳光落在他身上。
沈阅抬眸看去,有一瞬间觉得晃眼,让他背影的轮廓在她视线里都虚幻了一下。
她并不想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去强揭旁人的伤疤……
是的,以秦照此刻的反应来看,当年旧事于他心上而言,该是道旧疤痕了。
她心里懊恼着,刚想走上前去说算了,秦照却先她一步开口——
“母后的事,闻太师应该是有对你提过的吧?”
“嗯!”
沈阅如实点头,越发后悔自己不该去碰触这块禁忌了。
没得倒让秦照觉得她是耍心机,一直以来都故意在他面前装傻。
然则秦照却并未计较,就她这一个晃神的工夫,又听他冷笑着说道:“那些都是假的。是父皇与母后一起合谋放出去的谣言,是母后用她自身名誉声望和余生自由,换这秦氏天下安稳所做的牺牲。”
作者有话说:
一更。
行吧,又一个苦大仇深,毕竟我们大晋江的男主,哪个没个悲惨的童年和悲惨往事呢,唉!
第090章 窃国
沈阅一时错愕懵懂, 没有跟上他的思路。
“这是什么意思?”
秦照依旧站在窗前,可能是因为身形过于高大了,在他身后落下一片晦暗冰凉的阴影,莫名就叫人觉得有点冷。
沈阅还是努力克服心里的不适, 往他身边走了两步。
没有靠太近, 站在他侧后方, 三五步开外的地方。
就见他面部的线条紧绷,夏日正午的阳光洒落在眉眼间,都未能融了男人眼底彻骨森寒的那层冰。
秦照再次冷笑起来,这一回,就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说:“当年趁火打劫, 对朝廷起了不臣之心的分明是贺崇明那老匹夫。”
沈阅倒吸一口凉气。
十多年前那会儿朝廷还在面临南边来自于大晟的威胁, 在那个节骨眼上, 朝中手握重兵的权臣, 百年门阀世家的定国公府若要联合势力篡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段往事, 因为太不光彩, 也一直叫他心中积怨,愤愤不平,所以这许多年来, 秦照自己也都尽量回避, 不去刻意想它。
他此时才回忆着, 逐渐将那段尘封心底多年的往事和盘托出——
“那一年, 本王十二岁,先帝在一场大病之后, 身体突然急速的衰败下去, 可以预感到大限将至了。”
“那时候的贺家势力已经盘踞北疆数十年, 根基稳固,在朝中更是因为母后入宫做了皇后的关系,积累出了不少的人脉实力。”
“贺崇明得知先帝病倒,对朝政已经显出了力不从心的疲态,仗着自己拥兵自重,定国公府在朝中又声望极高,就生出了狼子野心,想要挟制本王与母后,将现在宫里的那位拉下马,他好掌权听政,窃国而治。”
“当时南境面临大晟的威胁,边军自顾不暇,东南沿海又时时闹海寇,也就北边经过贺崇明多年的打压整治,还算边境安稳。”
“那等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一旦朝中因为大位之争起了内乱,各方边境的敌人必将趁虚而入,江山社稷不保。”
“而当时朝廷的实力,比现在更加不如,更不具备直接拿下贺崇明,拔除这颗毒瘤的实力。”
听到这里,沈阅深思之后,立刻就懂了。
她内心惊诧又震撼:“所以,是母后先发制人,佯装事情败露,出面认下了这项罪责,并且一力承担?之后她被软禁,你被驱逐……定国公手里失去了可以操纵的棋子,他又不能直接以自己的名义揭竿而起,明着谋朝篡位……”
定国公贺崇明既然有此野心,那么事败于此,不甘心他肯定是不甘心的,只是朝廷没有明着质问他,他必定只得选择埋头当鸵鸟。
他意图操纵贺太后与秦照,这一举动已然是得罪了贺太后的长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现在龙椅上的那位皇帝陛下。
结果就弄了个两面不是人,他已然骑虎难下。
沈阅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思敏捷又聪慧,什么事都能一点就通。
秦照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本来无比压抑愤恨的心情竟是奇迹般先有了几分平复。
沈阅思忖过后,就又抬眸看向了他:“然后呢?”
秦照这回倒是颇具兴味的勾了勾唇。
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沈阅知道,他这又是在故意逗弄自己。
只是念着他这会儿心情不好,她也就当哄着他玩了,不予计较。
再次认真思索起来:“之后定国公并未狗急跳墙,做出不计后果的非常举动,那就说明起码朝廷是并未直接向他摊牌的。”
所以,这一直以来,他应该也都不确定贺太后究竟有无供出他吧?
沈阅此刻也终于明白——
为什么宫里要刻意给一些信得过的臣子比如闻时鸣之流放出消息,说贺太后牝鸡司晨、起了废长立幼祸乱朝纲的心思……
毕竟皇家不公开此事,可以说是不想家丑外扬才忍气吞声的,可如果皇帝和太子身边的心腹重臣对此也都一无所知,贺崇明也势必要怀疑此事真假。
一旦叫他怀疑贺太后已经供出了他,那么他很可能就狗急跳墙,当时就当真不顾一切的揭竿而起了。
毕竟——
同归于尽也总好过等着朝廷单方面清算于他。
随后,贺太后身陷囹圄,彻底失势,被禁闭在长宁宫中一步也走不出来,而这个囚困她的时间越久,这场戏也就做得越来越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