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阅只以为他说的是昨晚的“投怀送抱”,微赧的垂了下眼眸。
秦照却执起她手,越发郑重其事的望定了她道:“阿阅,谢谢你予我的这般信任,没有轻信旁人挑拨,而是当面回来质问予我的这般坦诚。”
他初始决定娶沈阅时,与沈阅本身的想法不谋而合,想的是举案齐眉、进退得宜就好。
毕竟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如何能够奢望遇到两个可以完全契合的灵魂呢?
而他对她始终贯彻如一的那些好,也从不是抱着需要她偿还的心态。
可是怎么说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使强大如斯,得不到沈阅的倾心回报,他也不至于会怎样……
但是付出的有了相应的回报,这却总归是一件熨帖人心的好事。
“谢什么啊?这不是应该的么?”沈阅回他一个笑容,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依偎靠回他怀里,“我又不傻,你对我那么好,我自是信你多过信旁人的。”
她其实也并不是个会轻易掏心掏肺相信别人的人,只是秦照于她而言是特别的。
这事若是换做秦绪,一旦怀疑的种子被埋下,她甚至都不会给对方这样当面坦白的机会。
就因为秦照一直以来待她足够的宽容与赤诚,所以有了问题,她是宁肯先相信他,给他机会,而不是听了别人的话,背后去一味的揣测猜疑。
但凡还有一线机会,她是想留一个这样温暖且可以全心信任之人在身边的。
互相猜疑算计,只维持一个表面上举案齐眉和睦表象的日子,她也不是不能过,曾经梦里的那几年,她和秦绪之间就是那么过的。
不动心,不问情。
不谈真心和喜欢,只守着当得的身份与本分,相安无事的做着貌合神离的枕边人。
甚至于,她内心理智的一方面也在不断的告诉她,这样的日子过起来会更轻松,因为不付出任何的情感与真心,甚至都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为了对方的生老病死、背叛或者伤害而伤心。
在她梦里的那时候,秦绪废弃她时,她也只是感觉到了深深的失望与愤怒,甚至连恨都没有,等她真正觉得那人可恨时,已经是在她被困火海将死的那个时候了。
秦照揉揉她的头发。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对一个女子生出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意,喜欢到近乎发狂,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的血肉,永远妥善的珍藏。
最后,他只是由衷的感慨:“还好本王赶在年初这次回了趟京城,否则这辈子就与你失之交臂了。”
沈阅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其实对于她和秦照之间的“阴差阳错”,至今她心中还是有好些疑问的。
她的那场梦和现实,究竟意味着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了转折她梦里命运的偏差?
明明梦里的很多预警都应验了,可偏偏从她提早遇到秦照那刻起,她后半生人生的轨迹就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种说不清缘由的改变,总叫她觉得背后是隐藏了什么未知的推手或者风险的,只要想起来就觉胆战心惊。
她这里且在微微失神,就听秦照突然话锋一转,问她:“对了,说起当初我还一直未得机会问你,那时在皇嫂的寿宴上,若不是本王替你解围,你当时真准备逆来顺受,嫁去东宫?”
沈阅的思绪瞬间被强制拉回。
她脸上表情惶恐的不由僵硬了一下。
但好在因为脸孔藏在秦照怀里,他垂眸也瞧不真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
沈阅手指稍稍用力攥了攥身下被褥。
曾经惶惶不可终日的那段光阴,于她而言就是一场噩梦,她其实不怎么愿意去回想。
“没有。”可是秦照问起了,她也不想回避,便如实又隐晦的提了:“我当时是打算等太子选中了我为正妃,然后告诉他们我身患隐疾,配不上他。届时陛下要么就得收回成命,允我归家另嫁,要么就得当众给我个保证,保证即使我身患有疾,太子也终身不可负我。”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她对秦绪那人的要求都不高。
而至于她的隐疾,自然就是“子嗣”。
既然注定秦绪将来要以“无子”做罪名废她,那就提前当众把这事儿挑明。
皇家很大概率上是接受不了一个无法孕育子嗣的女人做太子正妃的,毕竟嫡庶尊卑有别,皇家也更重视嫡出的子嗣,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婚事作罢。
当然,她当众揭短之后,以后回家也是没打算再嫁了。
那时候她的想法很简单,宁肯毁掉自己,终身不嫁,也绝不去秦绪身边。
而至于为什么她打算把这个当众自己暴出来,而并不是叫闻太师私下找皇帝说明——
就算闻太师能拿着她身体隐疾这事儿叫皇帝私下把婚事作罢,那么随后外公也必定还要再给她安排一门婚事的。
经历了梦里的前世,她其实是知道闻成简对她有意的,那么届时就极有可能是闻成简娶她。
可是大舅舅与大舅母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皇家重视嫡出的子嗣,闻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越是至亲之人,越是对她好的人,她就越是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叫旁人替她承担后果。
而且,在她的梦给她的警示里,秦绪本就不是个宽容大度和有品的人。
她也不能保证在与皇家的婚事告吹之后,她若转头就和和美美的嫁了旁人,以那人的为人和心胸,他就能不记恨甚至针对打了他脸的闻家和她?
除非——
是她以后嫁不出去,也过得不好。
得要让皇帝父子看见她当真被碾入尘埃,让他们觉得她配不上他们皇家,他们才会高高在上的不去计较闻家,甚至出于怜悯和毁弃婚约的补偿,还可能更加善待闻家人一些。
那时候是真的被逼入绝境了,她能想到的唯一能与皇权抗衡片刻的法子便是玉石俱焚。
所以,那一天入宫之前她其实是做好了孤注一掷豁出去的准备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秦照站出来,接手了她的这个烂摊子。
想到自己隐瞒他的那件关于她的“病症”一事,沈阅突然就内疚的落下泪来。
一开始,她想的是横竖秦照娶她这事里面也一定掺杂着一定的利益和算计,他理应承担部分的后果;
后来他待她的好,一点点显露出来,她却又埋起头来当鸵鸟,一再的回避,惧怕,轻易不愿去想,不愿意去主动提及这件事了。
手背被她眼泪打湿时,秦照猛然被吓了一跳。
他匆忙扶正她的身体,却发现顷刻之间,她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就哭了。”沈阅当真就不是好哭之人,他慌张拿手指去抹她脸上泪痕,“都是些时过境迁的陈年旧事了,本王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会惹你伤心,不提也罢。”
他却只当她是因为想到那段走投无路的糟心日子又被气着了。
至于沈阅说的她原本的那个“计划”,他并未深究,只当她是小女孩的异想天开了。
沈阅觉得无颜面对他,一扭头又把脸藏进他胸膛,揪着他衣襟边抹泪边忍痛道:“寻个可靠些的太医来给我瞧瞧吧,我想早些要个孩子。”
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是该早些给他一个交代了,如果她当真是于子嗣上无望,便也好早些做了别的安排打算!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九点有三更。
大家闺秀和完美主妇不配睡懒觉,女鹅还是很有偶像包袱的,哈哈!
开始那会儿选妃宴上,女鹅那段没来得及表演的隐藏剧情,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再放着放着我就该忘了。
第096章 真心
秦照毫无准备, 这话题怎会突如其来的就扯到孩子上头。
看沈阅哭得实在伤心……
他却很有几分无可奈何,一边拍着她的背试图给她顺气安抚,一边哭笑不得道:“这事儿本王都还未急,你这着的什么急?而且咱们成婚这才尚且还不满一月呢, 哪有这么快的?”
沈阅是自己心里有事, 又不能直接对他挑明。
有口难言, 她掩面哽咽:“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以前遇到的老大夫,说话挺不吉利的,我就是怕我万一真的不能……”
秦照心中,的的确确是目前为止尚未将子嗣一事提上议程。
他对此事几乎毫不走心, 见她纠缠不放, 净说这些有的没的, 便连忙敷衍打断:“那本王不是也说过么, 娶你又不是为了叫你生孩子的,就算生不了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真的没关系?
只不过是因为他没觉得已经到了那个地步, 所以不以为然罢了。
沈阅也突然觉得自己这般较真挺无趣, 所以便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轻轻的“嗯”了一声。
就当秦照终于要松口气时,又听这女人靠在他怀里一边淡定扯着他衣襟抹眼泪鼻涕, 一边又镇定从容说道:“之前是咱们的婚事定得太仓促, 婚前那会儿我没顾上张罗, 那回头我去请大舅母帮忙好生挑选两个好生养的丫头。”
有特殊用途的陪嫁丫头, 其实在她出嫁时就应该打点在嫁妆以内了。
只是那会儿她有些小私心,正与秦照浓情蜜意时, 就刻意回避装傻, 没有主动找舅母们替她张罗。
而在这件事上, 也就体现出亲娘与养娘的区别了——
她那两个舅母都是管家理事的一把好手,自然晓得嫁女儿时得给她准备带过来的通房丫头,只因为她不是她们的亲生女儿,彼此之间到底隔了一重,所以舅母们就也都不好主动找她询问,省得给她添堵了。
沈阅的思绪陷入回忆,唇角蔓延出一丝苦涩。
“你说什么?”头顶男人的音量却陡然提高,突然一把将她自怀里扯出来。
他盯着她,面色十分阴沉。
一直以来,这男人对她实在太好,沈阅却对于自己未能及时坦诚自己的隐疾而生出了无边的愧疚感。
她纤长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水汽,垂低眼眸避开了他的视线,轻声道:“我就是害怕万一我……”
话没说完,男人已经猛然站起身。
等沈阅仓促抬头时,却只望见他大步离开的背影,然后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了。
早就等在院子里的冬禧和春祺约莫也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一跳,语气有些慌张的唤:“王爷……”
沈阅有些茫然的坐着。
心中既是发闷堵得慌,又是迷茫不知所措。
她其实懂的,秦照这会儿为了她的话生气,恰恰就是他心里有她,看重她的表现。
甚至于她以前也曾卑劣也恶劣的偷偷打算过……
成婚后好好的试着与他相处,即使做不到完全拿捏他,但也要尽量争取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并且最好趁着新婚的新鲜劲儿,尽可能多的给他留下几分好印象。
如此这般,起码也得等过个一年半载,将余生的路都铺垫好,再同他侧面摊牌,揭露这件事。
可终究——
计划不及变化!
秦照待她的每一分好,都能时时刻刻反衬出她在此事上的拙劣,毕竟子嗣不是小事情,其实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子娶妻,最终也是为着生子和血脉传承去的。
所以,现在看到秦照这般态度她该是觉得得偿所愿的,实际上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甚至突然发现——
她是真的希望跟秦照之间能有个孩子的,不是为了稳固正妻的地位也不是为了固宠,就是觉得他们在一起了,若是不能生个延续两人血脉的孩子会很遗憾。
不知怎的,外面的冬禧和春祺迟迟没有进来。
沈阅也没心思喊她们,过了一会儿就又恹恹的躺回了床上。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这偌大的一间屋子里,沈阅也是头次觉得在没人与她共处时会是这般空旷冷清的模样。
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外屋才终于再次传来动静。
冬禧二人都刻意放轻了脚步和动作,做贼似的探头探脑进屋。
摸索到床边,沈阅正躺在被褥上面,明显就是已经起身过的模样……
可是她蜷缩成一团,脸正好是朝向大床里侧躺着的,最后还是春祺大着胆子爬上床,跪坐在她旁边,心有余悸的小声询问:“小姐,您又跟姑爷吵架啦?”
沈阅本是无神的双目缓慢的重新聚焦。
她看着面前小丫头担忧又紧张的神色,心里想的却是对方口中那个“又”字。
她又跟秦照闹别扭了,不知不觉中这婚前婚后的都已经闹过好几回了。
即使是她的夫婿,在她前面十六年的循规蹈矩的人生里,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成婚后的生活能过得这般肆意随性、甚至是莽撞的。
如此这般一想,她又觉自己这会儿的丧气都显得过分矫情了。
她没应春祺的话,算是默认,撑着身子爬起来:“打水伺候我洗漱吧。”
之后她就按部就班的起床,洗漱更衣,虽然胃口不好但也勉强自己多少吃了点午饭,下午再去书房看账本。
虽然乍一看去,她的状态与往常无异,但两个对她无比熟悉的小丫头都瞧的出来她今天不高兴,俩人又不方便主动戳破她,就私底下嘀嘀咕咕,互相打了一整个下午的眼底官司。
傍晚时分,沈阅收了算盘,搁了账册回隔壁卧房。
彼时,冬禧已经带人摆好了饭。
等看着沈阅净手之后直接走到桌旁坐下就去拿筷子,连提都没提秦照一句,冬禧这才鼓足了勇气道:“王妃……”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听站在她身后的春祺先叫了声:“王爷!”
冬禧一个激灵,也连忙转身。
还没等她屈膝见礼,男人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还是中午出去那会儿如出一辙的脸色,甚至叫两个丫头恍惚这一下午的时光是跑废了吗?这怎么跟没过一样?
秦照站在桌前,是一副居高临下又盛气凌人的气势。
沈阅手里捏着筷子,抬头与他对视。
她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固执的坐着未曾起身迎他。
最后还是冬禧实在看不下去,刚要打圆场说端水给秦照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