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死寂的拉锯战中,她感觉自己扛鼎的力量也逐渐在这根诡异的脐带面前败下阵来,就算她像拔河一样拽住蠕动的“绳子”,也无法完全停下它虎视眈眈的饥饿。
送到嘴的食物哪有不吃的道理,据她所知,奇物邪祟不仅贪食血肉,亦喜爱魂魄,就算她的躯壳是块铁皮,但只有三魂六魄尚在这具身体之中,那藏身于黑暗中的奇物为何不对她下嘴?
直到她腰间有什么温暖的金色一闪而过,她忽地想起不久前在门边也是同样的情况。
看样子是黎叔之前送给她的那块玉佩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眼看赵英杰和她都要束手无策地被拖进去,白鸟不再犹豫,二话不说直接从腰间扯下唯一的那块玉佩,将它狠狠印在手边那条恶心蠕动的肉绳之上。
犹如滚烫的烙铁触碰到娇嫩的皮肉,鲜红在白雾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像是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第一次感受到火焰的力量,那根不知连接着何物的脐带立马就要缩回深深的黑暗之中。
白鸟半张脸都被血污染红,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铁定以为她才是杀人凶手。
“想逃?”见赵英杰已经无碍,她一把拽住那根脐带的末端,另一只手抓着一直散发着朦胧金光的玉佩凶残至极地往上按:“没门!”
黑雾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血盆大口将他们吞没,然而金光犹如明灯驱散周围凶猛至极的野兽。
玉佩之上白鲤轻轻摆尾,每一次晃起的涟漪都将周围的黑雾驱散一些,就算靠近那根鲜血淋漓的脐带,它也没有沾染上任何血迹污痕。
随着皮肉烧焦的味道越发明显,祠堂深处的黑暗中传来好似婴儿般尖锐的啼哭,震得人眼前发黑、身体发颤。
“身后!”赵英杰勉强握住她的脚踝提醒。
白鸟立马低头,视线的一角看见一道寒光擦着她的头顶而过。
面无表情的豆蔻手持一把砍柴刀站在他们附近。
“豆蔻姑娘,你自己亲眼所见这样诡异的情况,还是决心要和关内侯府站在一处,未免也太忠心了。”白鸟一边小心后退,先将暂时无法行动的赵英杰挡在自己身后,一边右手握住玉佩警惕看向原本抱着小千金的婢女豆蔻,“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和侯府绑在一起,所以现在分也分不开?”
豆蔻面上仍旧是毫无波澜,但她那副神情并不像是林知默的天生冷淡、或是李鸣集的沉默寡言;而是犹如空洞人偶般的麻木不仁。
她动作僵硬地举起砍柴刀,再度冲来。
“彻底被奇物控制了。”
她听见赵英杰的声音。
“奇物寄生在她的体内?”
白鸟没正儿八经学过技术高超的防身手段,来到大梁的这段时间里满打满算也不过学了些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
只是她再看看豆蔻的情况,一种直觉让她否定了几秒前自己说的话。
“不……应该不是寄生在她身体里。”
要么是还没有来得及寄生,要么就是寄生在那个尚且不会说话的孩子体内。
现在她还没有发现那个孩子究竟在不在祠堂内,在的话,又被藏在何处。
这把砍柴刀被磨得锋利异常,白鸟仗着自己这具身体带来的神力,趁着对方抬手举刀,面门中路大开的时候,直接一脚抬起将她踹飞了出去。
在这种情况下赵英杰居然还能笑笑:“牛啊……”
“牛什么牛!”白鸟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那个像是丝毫没有痛觉,又以奇怪姿势爬起来的女子,没有回头,但对他说道:“少呼吸,那黑雾里有邪祟的影响。”
豆蔻发间的红玉簪要掉不掉,四肢关节扭曲,还能看到森森白骨。
白鸟看着她,不由有些紧张地握紧手中的玉佩。
她敢肯定的是自己刚才那一脚最起码已经踹断了她腹部几根骨头,现在对方居然还能毫不吭声地站起来继续发起攻。
现在周围的可视度很低,五感在极度紧张之中被放大,她能听到风声掠过屋内发出的簌簌作响的身影,却听不见豆蔻以不自然的姿势走近的脚步声。
她绷紧神经,眼睛盯着前方,可手却悬在四周方便的位置。
果然下一秒在眼前的人已经突兀消失不见,握着玉佩的右臂边传来呼啸的风声,白鸟将计往前一扑,抬手就把玉佩往豆蔻脸上怼。
只听见一声刺耳的惨叫,明明应该是个成年女子,可她声带颤动时发出的声音和刚才听到的婴儿啼哭别无二样。
豆蔻捂着自己的右脸,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几步,手中砍柴刀落地,脸上的那道赤红的痕迹却亮成耀眼的光逐渐扩散。
白鸟看着她侧脸上逐渐燃起的火星,不由联想到在中元节见到老城区有人烧纸的场景,那些累积在一起的黄色絮纸组成看似垒成坚不可摧的墙,实际上只要碰上点点星火就会立马燃烧起来,纸张翻卷、皮肉交错,她像易燃品一样在焦枯的气味中变成惨叫燃烧的人形怪物。
这个时候白鸟借助难得出现的明光,才发现豆蔻为何刚才能无声无息地走近她时再突然改变方位。
因为对方根本就是脚不沾地!
一根巨大的脐带从她背后延伸而出,将这个逐渐化为灰烬的女子如提线木偶般吊起来,眼下火光正顺着那根脐带飞速向里烧去,沿途风声愈大,挂得屋顶什么东西飒飒作响。
白鸟抬头,下一刻脸色就变得铁青。
那不是她预想中的布幡,亦或者什么应该出现在祠堂内的东西。
那是一大片吊死尸体组成的“森林”,由和豆蔻身后那根诡异得如出一辙的“绳子”勒住脖子高高吊起在房梁之上,方才她听见的细微动静正是来自这些尸体僵硬的脚尖蹭到房柱,或是彼此鞋面的声音。
第41章
之前头顶这片被埋藏在黑暗之中的尸林终于在始料未及的火光下暴露出来,赵英杰趴在地上露出难看的笑容。
“看样子只要我们能回去一个就是赚了。”
像是怕惊动头顶上的“森林”,面色难看的白鸟也忍不住降低音量:“……人要有点梦想。”
不过就算这么说,她心中也压根触不到底,比起说是梦想,目前来看也许是幻想才对。
发出婴儿般悲鸣惨叫的豆蔻已经彻底被燃烧成一片灰烬,如同断尾求生的壁虎,在火光烧到自己本体之前,那根脐带就在中途自行断开。
就算立马抬起胳膊,还是被扑面而来的鲜血淋了一头的白鸟脸色铁青地抹去那些粘稠腥臭的液体,紧跟着就听见远处传来噗通一声。
她和赵英杰两人同时面色一变,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种像是成熟果实落地的声音恐怕只有头顶上那种恶心玩意儿掉下来才会发出。
虽然那枚玉佩能够对一个被奇物控制的豆蔻有效,但那些“果实”最起码还有几十个,面对这么多人是否有效她也不能保证。
“赵哥你能不能跑?”她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
赵英杰压低声线:“你疯了?!”
“没疯。”听见掉落的声音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白鸟犹豫几秒,还是做了一个决定:“赵哥,你等等就拿着这枚玉佩往门口跑。”
“你想干什么?!”赵英杰并不赞同她这个决定,“你别告诉我你想一个人进去!”
他的嗓子还疼得厉害,但现在还是音量不大地试图呵斥着让她打消这种去独自送死的念头。
白鸟有理有据:“不说其他的,赵哥,你肚子上破个洞肯定会死,我肚子上破个洞可不会。”
赵英杰哑然,就算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还是不希望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年轻人挡在自己面前。
谁在这世上不是惦挂着几个人,或是被几个人惦挂着,受伤的时候往往不是自己独自伤心。
“行了你这破锣嗓子也别多说了。”她态度强硬地对这位前辈说道,然后将一直散发着金光的玉佩强行塞进他手中,最后低声嘱咐一句:“如果你出去最好再看看有没有这块沧海玉的消息情报。”
之前它在国兴寺也没有发光。
当初他们只以为这是一枚价值连城的宝玉,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奇效,也不知黎叔是从哪里得到这块沧海玉。
赵英杰用快听不出原样的嗓子对她低吼道:“别说不吉利的,我们一起去找门,这边是奇物的地盘,我们在里面胜算不大。”
他勉强从地上站起来,还在流着血的十个指头颤颤巍巍地在身上找了一通。
林知默当年给他的玉佩也已经碎成了粉末,现在他身上还能派得上一点用场的只有苏沁打造的一把匕首,因为封印了灵力在内,所以对邪祟亦有一些效果。
“两个人还呆在一起才是更显眼,况且那金光能照亮的范围也不是很大。”白鸟不再废话,“我只要还有一口气,肯定受伤要比你轻。”
他这个只剩下半口气的人实在没办法拉住那个倔强得像头驴的人,最后他的坚持只能是把剩下的那柄匕首以同样态度强硬的方式塞进她的手中,并强行撑着喉咙间的不适叮嘱她。
“不能走的太深!我要是找到能出去的地方,以金光闪烁三次为信号,你立马过来!”
白鸟握紧匕首,回头对他笑笑:“放心!”
但具体能不能放心得下,在场的两人心中都相当清楚。
那些组成森林的尸体背后到底连接着什么样的怪物,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稚童在这样诡异的祠堂中又会沦为怎样的下场。
此刻就算不用理智去推理,似乎也能用感性想象到最后的结局。
她停下呼吸,但警惕没有放下,面对那些直愣愣从地面上站起来的尸体,她握紧那把匕首走进那群同样不会呼吸的尸群中。
先是第一个人举起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人海举起手臂就变成了地上新的“森林”,无数人要扯住她的躯干四肢,在那些猩红的脐带支配下,化作撕裂她的五匹烈马。
白鸟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杀红了眼,手中的匕首捅进看似鲜活、实在干瘪的尸体中时,犹如挥刀砍进枯木老枝之中,手上的动作稍微慢些、力道稍微小些,可能连匕首都无法重新□□。
那些死去的亡者不知痛觉、不知恐惧,只在母体的操纵下丝毫不顾自身的伤口裂痕,一次又一次地发起进攻。
直到那柄并非凡品的匕首也彻底断裂在某具打扮富丽的女尸喉部时,她才背靠祠堂中的一根粗壮房柱被迫停下前进的脚步。
那根圆形房柱的直径比她想象中还要宽大,哪怕有三个成年男子在场也很难将它环抱住。
失去了能够照明和护身的玉佩金光,祠堂内绝大部分的尸体都在向她这边涌来;不过她的身体是一块铁疙瘩打造而成,多被咬几口也只是留几圈牙齿印罢了,她压根就不感觉疼的。
但等到她的四肢真的完全被扯下来的时候,那距离“死”似乎也就不远了,毕竟不排除那一直藏身暗处的奇物是不是还有其他手段能将灵魂直接吞噬。
她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臂,心中忍不住暗自笑了一声,想到要是还能回去,恐怕又免不了被苏沁说这样的“伤口”又要多少乌金矿才能补好。
不久前赵英杰塞给她的玉佩也在亮过几次微弱的荧光后彻底碎裂消散。
现在她陷在一片寂静漆黑的死亡边缘,再度回顾四周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见那道金光的位置。
估计她在刚才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祠堂的深处。
看着那似乎距离近了一些的两点鲜红烛火,短暂的思索后,白鸟干脆选择继续向前走去。
既然已经走到这里,那何必临阵退缩,要是不能给那些脐带背后的东西给上一拳,总感觉她坚持到现在的所有努力都好像空放炮、打棉花一样叫人气不打一出来。
没有金光的庇护,她现在只能算是比普通人的视力稍强一点,能够勉强看清周围半米不到的距离,只是——
“看样子,还真是没辙了。”
在她可见度极低的视野里,全都是那些密密麻麻、异常僵硬的腿,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双脚稍稍离地,好像有什么一直吊着他们站起来后再行动。
白鸟摸索着从地上捡起那把还是豆蔻当初用来对付他们的砍柴刀,再看看简直快要凑到自己左脸旁的漂亮妇人,只好狠心冷声说道“真是抱歉了夫人!”,随后挥刀砍下!
这明明是把磨到发亮的砍柴刀,可真正劈到那些光鲜亮丽的干尸身上时,就如上锈几年的钝刀,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从对方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和周围不少尸体一样,那位看着年轻貌美的妇人就算全身骨头错位,甚至还有不少破开脆弱的皮囊突出体外,她还能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不顾快将自己身体砍成两半的刀,继续在某个意志的趋势下直接伸手紧紧卡住她的喉咙,作势要将她的头直接拽下来。
她不是真人,虽然现在不用担心窒息问题,但要是头被拽下来,这具身体的平衡可能就更不好掌握。
只是这世道总是好事不多来,坏事总成双。
那边的妇人还没摆脱的了,这边剩下的那条胳膊都被其他干尸扯住。
乌金矿打造的义体硬度非比寻常,但也耐不住如此之多的外力同时拉扯。
听到剩下的部分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她咬咬牙,好似拔河一样朝着反方向继续用力。
能坚持一秒是一秒!最起码要给赵英杰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远处金光闪烁三次,白鸟眼睛一亮,知晓这个时候赵英杰应该是找到出去的门了,她提高音量吼道:“快跑!”
就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想要赶到门边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如让赵英杰把握好这次机会直接逃出去!
像是察觉到她的所做和所想,在嘶哑的吼声中,和赵英杰的意志一同并驾齐驱而来的是门外极为耀眼的阳光!
那是流火的瀑布,救赎的利剑,触之即燃,碰之即灭。
“灵渊,去!”
一把长剑裹挟着火与光刺破祠堂的黑暗来到她的身边,正中掐住她脖子的妇人;白鸟大喝一声,趁着阳光逼退右手边干尸的那刻,反手就拔出灵渊剑如同割草一般将那些干尸背后的脐带砍断。
一时间婴儿的惨叫悲鸣声不断响起,祠堂正门不断作响要强行合上,屋内燃烧的人形逐渐被黑雾吞没,又化作焦黑的尸体重新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