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自己先回了自己一句。
“当然如果是陛下的的确要以自己为重。”
“不信,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知意直言:“你的确与你兄长不同。”
他面若寒霜:“即使知道我的身份,也毫无敬意。”
“陛下,我我与天命司其他人不同,身为游魂,我大半时间游历大梁,发现这正如佛子所言。”李景湛这回没有错开他的双目,“您对这天下苍生可有敬意?”
他双手压在桌面上,面容上除了寒意还有怒意。
“北疆诸多隐患列于边境,陛下却执意让玄甲军班师回朝,惧怕我父亲功高盖主,宁可将边境百姓置于铁蹄威胁之下,这可是您?”
“长孙一党羽翼丰满,把持朝堂文官口舌,谏管写的折子已经堆满了您在御书房的桌面,可碍于皇后及长孙一党背后势力,您就不顾普通百姓生活的水深火热,任凭那伪君子贪敛财物、压榨百姓,这可是您?”
“归元寺僧人暗藏祸心,宁王殿下多次进言希望彻查佛寺,因为达官贵人都去上香祈愿,您便看着京兆百姓被邪祟蛊惑丧命,也不愿动手斩草除根,这可是您?”
面对这样的怒容,林知意的手松开又攥紧,片刻后再度松开。
“不错,都是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而这些事背后又牵扯多少,你又可知?”
“北疆看似孱弱,可背后暗棋早已布下。”
“长孙虽然贪婪,可天生奇才,牵连人数众多。”
“归元寺不干不净,然而你在天命司更应该知道,这背后奇物来头不小,若是打草惊蛇,可能会诱发更大的动乱。”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看着李景湛的眼睛:“朕必须要做考量和打算。”
“所以你把那些人命也一起舍弃了是吗?”
李景湛将双手收了回去。
“原来陛下高瞻远瞩,李景湛才是鼠目寸光之人。”
“毕竟他只能看见眼前的事。”
“玄武碑后亡魂日夜不休的悲鸣哭泣你听不见,可我听得见,我听得见他们所有人的悲鸣。”
他的声音愈发冷了起来。
“若是你不愿救北疆百姓,那佛子来救。”
“若是你不愿除长孙一党,那佛子来除。”
“若是你不愿杀归元寺僧人,那佛子来杀。”
“佛子降世,必定会引领我们前往极乐净土。”
他的手边翻涌起浓郁的黑雾,一把宽刃剑静静伫立在他身旁。
“前提是,陛下,你要把龙玺交出来,然后去死。”
第48章
自打长孙明月说出那个名字,昏暗的地道中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明灭的光从云层后将他脸上的沉默照亮,又把他的希望湮灭。
他想说。
李阳辉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将领。
他想说。
他曾经在死人堆里把他背出来,也曾经在最艰苦的时候把最后半个窝窝头留给他。
他想说。
他曾经手把手教他武艺剑法,也曾经让他回京,说这也是一种守护天下苍生的方式。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叛徒?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叛徒?!
“李大将……”林知默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地上那两具死不瞑目的死士,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此铁证,宁王还是不愿相信李家背叛吗?”长孙明月看他不言不语的神情,冷声喝道:“那不如请殿下审问剩下的那名死士,看看我所言是真是假。”
林知意沉默片刻,动手在那名晕过去的死士身上点了几个穴位,不过多时那人就痛呼着睁开眼。
“咳……”他吐出血沫,满眼都是死意:“狗贼……”
林知默低头看他:“当今天下无忧,何来贼人之称?”
死士眼底燃着火:“当权者只见繁花似锦,不见背后皑皑白骨,现在竟还有脸来反问我!佛子降世之时,才是众人于苦海之中解脱之时!
说完这句话他便没有再给他们继续问话的机会,直接咬舌自尽。
看见这死士偏头时从口中流出的血,林知默低头再探他的鼻息,几秒后道:“已死。”
不过对方既然是死士,基本上也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所以死了无非是再省去将他送去金吾卫等地牢严刑拷打的流程。
然而这李家的家徽标志,以及他字里行间提到的佛子,不免让人想起在国兴寺龙脉入口中那位屠夫说的话。
同样提到了佛子降世和度世人去极乐净土这两件事。
白鸟低头看着那满脸满心都写着甘愿的人,觉得这和洗//脑没有任何区别。
“不管现在背后策划的谁,他的目标应该是除掉长孙阁老、李大将军还有其他几位重臣,但是现在最怀疑的两个人,为什么把自己也放在需要铲除的名单之中?”
“不排除是诈敌掩人耳目之计。”长孙明月语气冷静。
“掩人耳目……”林知默看着那些已经了无生息的黑衣刺客:“天命司鲜少露面,就连据点也并未放于皇宫之中,朝臣也鲜少知道我们。”
“但这次他们先将帝后灵魂互换,也许是想趁皇后措手不及的时候先杀了她,接着将傀儡正式放于台前。”白鸟推测,“但是佛子降世和谋反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不知,但我们先去归元寺。”林知默不再犹豫,直接定下目标,“这有通往宫外的密道。”
那条密道藏在数堵墙壁的背后,白鸟看得眼花缭乱,但看他们两人好像一个比一个熟悉这里的地道构造时,忍不住思索这两个人的头脑到底是怎长的,怎么连这个都记得住。
又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这次迎面而来的不止有外部冰冷的寒风,还有潮湿的水汽。
林知默暂时停下脚步:“我们需要直接去归元寺。”
长孙明月点头:“我直接去天命司与陛下汇合,说不定能找到把灵魂换回来的法子。”
白鸟探出头来,神情里有些担忧。
像是看出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语,大梁真正的皇后脸上露出和林知意如出一辙的沉稳微笑。
“好歹我也是和陛下一样学过剑术的,还请不用担心。”
“若是您看到其他人,还请知会他们一句。”林知默道。
“自然。”长孙明月点头:“也请宁王小心,佛子降世,我们既不知其手段、也不知其样貌,务必小心敌人奸诈之计。”
两人在河边的出口处暂时分开,临行前长孙明月不忘拿了件男士的外袍做她衣上血迹的遮掩,白鸟在途中就连人带衣服一起恢复成原来的身形,她看了看对方身上单薄的衣衫,还是将自己身上那件相对宽大,但很是厚实的外套脱了递给他。
“你穿。”
林知默一愣:“不——”
不过这个字刚脱口而出,他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双眸清明、看上去还元气满满的人并非常人。
不觉四季冷暖,也不知疼痛苦楚。
几秒后见她还把外套举在那里,他还是道谢后接了过来。
对于白鸟而言宽大的外套,在他身上就是恰到好处,白衣胜雪,好似天上的仙人在这个冬季悄然来到这热闹的凡尘俗世。
他们刚才出来的地道正在京兆城内某处靠河的隐蔽处,白鸟转了两圈才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其实还相当靠近王府。
“今天咱们家那个灯是不是亮得有些过分了?”
白鸟向着宁王府的方向看了看,只感觉那边的灯火要把天都照亮。
风华总管的金钱观堪比柳絮这位大商人,如果不是特殊场合,她绝对不可能这么铺张浪费。
林知默侧首,眉头开始皱起来。
“似乎有所不对。”
“什么不对?说不定是因为今天风华心情好……当然我觉得的确不可能。”
她自我打趣了一句,又摇摇头。
话音刚落,她的嘴就被人捂住,林知默手臂用力,两人顺势紧贴着藏在一株高大枯萎的柳树背后。
在他们树后街上是一队严阵以待的金吾卫小队执枪路过。
白鸟屏住呼吸,听着铠甲哐当哐当,与他们低低的谈论声在耳旁响起。
“宁王真的涉及谋逆之罪?”
“不清楚……我觉得不可能吧!宁王殿下是大梁知名定定的人物,他从边境回来之前可是被称之为‘战神’的人!”
“还叫这个称呼呐!眼下玄甲军都带人围到宁王府了,说是要拿下罪人,扣住问审了!”
“但是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叛国之罪,而且还是通过国兴寺和北蛮串通……呃,等等,这么说国兴寺的佛祖菩萨之类的的确是来自北蛮那边。”
“照你们这么说,这京兆城里那么多佛寺,敢情大大小小都是北蛮的眼线暗桩了!依我看,这指不定是龙椅上那位觉得手足碍事了!”
“咳!”
落在队伍最后两个谈得正在兴头上的两人一抬头,发现作为校尉的于飞虎已经冷着脸站在他们面前,连忙一个哆嗦站稳了脚步。
“于校尉!”“于校尉……!”
两人咽了下口水,顿时感觉心生不妙。
于飞虎冷笑一声:“这么喜欢私嚼口舌,看样子是闲得慌,扣你们两个月工钱,从明日起一月轮班不休。”
金吾卫每天倒班巡查,一个月不休沐,能把他们折腾得够呛,而且还没有工钱,等于打白工。
不过皇家的事情的确不宜乱说,这回是自家校尉听见,只是罚了工钱和休沐,要是被什么有心之人听见,指不定就是把人头一并罚了去。
所以两张脸皱得跟苦瓜似的,还是老实点头应下。
于飞虎道:“这件事莫要乱嚼口舌,若是下次再被我听见,我便直接让他滚出金吾卫。”
听到队里的其他人纷纷应道,他才继续说道:“继续巡逻!”
“是!”
就在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没有到坊市下个街口拐角的时候,又见几位身着黑衣的探马高举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其中一个骑马来到他们跟前。
“圣旨到——!”
空荡无人的街道上,急促的马蹄声与拉长的音调隐隐揭开不祥的夜幕。
白鸟盯着那黑衣探马,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几乎能化成锋利的刀子戳进人的心口。
“罪人林知默与长孙寒江涉嫌谋反,勾结北蛮,残害百姓;现叛逃在外,京兆各处城门都已关闭,若是遇见,当场格杀勿论!”
她捏紧了自己拳头。
林知默的手还在她的唇边,沉默后冷静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回不去王府,风华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先保下其他人的性命。”
“地道可能也会被搜查。”
原本是想着就算是假冒的皇帝傀儡也会考虑到投鼠忌器这件事,没想到对方思维明显不同于常人,在杀朝臣之前居然也把他们归到鼠类这个范畴里。
明白现在一旦现身可能就是过街喊打,白鸟点头。
“我们趁着天没亮,先去归元寺。”
不久前国兴寺辨法时,归元寺的一位僧人也在惊慌之中提到了“佛子”这个称呼,那么最近一直不对外敞开寺门的归元寺里或许就藏着一切的真凶。
这个夜晚京兆城像是注定容不得安眠,四处都亮着刺眼的灯火,各方人马势力以迅速却安静的方式集聚于大梁的心脏,或是已经登上前台开始交锋,亦或是隐于幕后下着一盘更大的棋局。
但对于今晚的林知默和白鸟而言,他们在争分夺秒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两人半躲半藏地来到归元寺山脚下时,就已经看见双目上缠着白色绷带的女子和她身后警惕四周的少年。
白鸟眼睛一亮:“寻枝,燕辞!”
燕辞像是松了口气:“殿下!白姐!还好你们没有回王府,阿姐说能在这里找到你们果然没错。”
寻枝将怀中抱着的那把长剑递给他们。
灵渊剑出鞘半尺,像是察觉到危险将至,发出一声悠长的剑鸣。
“天命司那里只剩下老赵和英杰,我和燕辞要先赶回去。”
燕辞着急:“阿姐,你不如先留在这里。”
“现在留在哪里都不安全。”寻枝语气坚定:“歹人必定会盯上天命司库房,想要完全锁住大门,除了柳絮的钥匙还不够,还需要我的钥匙。”
听她这么说,燕辞还是沉默下来。
林知默点头,道:“小心。”
白鸟拍拍他们的肩膀:“说好一起过除夕和元宵的!”
第49章
林知意曾经听兄长说过李家兄弟中另一人的神勇,和鲜少说话、如石般沉默的哥哥不同,这位不常出现的弟弟性格吊儿郎当、又极具攻击性。
那把宽刃剑在李鸣集的手上是沉默的石,在李景湛的手上就是咆哮的兽。
剑面上的灵兽玄武半身睁开自己的双眸,龟壳后细长的灵蛇吐出殷红的蛇信从剑中爬出。
它的竖瞳紧紧盯住对面容貌姣好的女子,如同一道青色的闪雷从空中一闪而过,直奔那人心口要害而去。
“李景湛!你敢!”
一声暴怒从檐下窗口传来,随后一柄红缨枪将小屋正院的窗户砸得粉碎,如同冬日一把烈火裹挟着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下的白雪,一击快狠准地将青蛇钉死在桌面上。
老赵满脸愤怒,酒气还萦绕在他身边,可他的腰挺得笔直,全然不像平日里见到的佝偻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