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葭看得出丛夏脸色霎时变了,正在很艰难地接受这个事实, 和郑言鑫对望了一眼想要再解释一下, 被丛夏打断了。
“妈妈, 叔叔, 我明天还有考试, 我先去睡了。”丛夏重新拿起书包,默默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丛夏清晰地听到了孟葭的叹息声,但她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依靠着门,丛夏缓缓地滑落坐在地上,明明外套还没有来得急脱掉,明明是在屋子里,却冷得让人发抖,一种莫名的不安全感悄然席卷了全身。
他们要有新的孩子了......
其实,她也有个妹妹,是爸爸再婚之后生的。但她没有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所以见都没有见过一次,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孟葭还会再生育。
头脑混乱,丛夏深呼吸了许久才勉强压制住混乱的思绪,拾起书包把复习资料一本本掏出来,强迫自己专注地复习。
但今晚的灯真的好晃眼,丛夏觉得难受极了,只是轻轻眨眨眼,有晶莹的液体掉落出来落在试卷上,氤氲开了一片模糊的水印。
这一晚,她无心睡眠,什么也没看进去。
当开考铃声响起拿起笔的时候,大脑里是一片混沌,丛夏勉强着自己投入到考试中,强撑着答完了这一天高容量的考试题。
回家的路上,周嘉誉一直在说着今天的考试。
已经开春了,冰雪都融化掉了,临川一中门前载种的杨柳树甚至都抽了新芽,空气里已经开始有了春天的气息。
说了半天,不见丛夏回应,周嘉誉停住脚看向她。
“你怎么了?”
眼看着快要到家了,丛夏紧张得厉害,根本没有听到周嘉誉说什么,脑子里还在想,一会回家看到孟葭和郑言鑫,她应该说些什么,她要有什么样的反应。
“丛夏,丛夏。”周嘉誉又接连叫了几声。
“啊。”
“你想什么呢?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嘛?”周嘉誉有点担心。
丛夏张了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周嘉誉解释,只是摇了摇头,“太累了,考试考得眼睛都花了,我先回去了。”
周嘉誉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目送着丛夏上了楼。
他倒是乐得轻松自在,反正这次二模的题目也不难,除了英语,其他也都难不倒他,招飞成功之后,校园生活轻松了不少。
二模考试是本市三所高□□同参考和阅卷,蒋珍霞以及学校都对丛夏寄予厚望,毕竟上次全省五校联考的第一名都是她,全市这次考试肯定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可直到一周之后的,二模的成绩出来的那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别说全市了,甚至是全校,全班......
丛夏连前三名都没进。
蒋珍霞当即就扣下了她到办公室谈话,从全省第一跌落到校排名十几,这落差真不是一点半点。
“丛夏,你这是怎么了?是最近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学习吗?”蒋珍霞看着她的各个科目的答题卡,愁容满面。
“连你最拿手的英语,你都没有考好。”
丛夏沉默地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呆滞,二模考试的成绩对她来说又是迎头一击,此时此刻,鲜红的榜单摆在她面前,她都是懵的。
“这可都已经三月中旬,眼看就要四月,离高考不到三个月了,你这样的状态是不行的。”蒋珍霞私下去问过了监考老师,监考老师反应丛夏答题的时候不太专注,有好几次直视一道题一动不动十几分钟。
心情差到了极点,蒋珍霞后面说什么丛夏已经根本没在听了,又烦又乱,站在办公室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偏偏蒋珍霞嘴停不下来。
“老师,我想回去了。”丛夏打断了蒋珍霞的碎碎念,抬起头,神色里参杂着几分不耐烦。
蒋珍霞愣了一下,应该是没有料到,一向听话乖巧的丛夏会忽然打断自己说话。
高考在即,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对最终成绩造成影响,蒋珍霞瞧着丛夏像是有事,眼下也没敢多问,只是摆了摆手叫她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好巧不巧又遇见了郭玥,这次她是全市第一名。
“呦,这不是咱们的省状元嘛,哦不对,现在不是了。”郭玥好不容易踩了丛夏一把,自然是要狠狠地拉踩一下。
“让开!”
丛夏当做没听见,往后退了一步想要绕道回班级赶紧去看看卷子,却还是被她拦住,借题发挥地甩脸色耍威风。
“你下次再考个全省第一给我看看呗。”
本来就已经很烦乱了,郭玥这句话像彻底激怒了丛夏,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郭玥,从前一向柔和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能飞出刀来。
“我考第几关你什么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你这么闲吗?”丛夏的音调很高,本身人又生得高挑纤瘦,直挺挺地站在走廊的正中心,直视着郭玥,神色冰冷得吓人。
“我再说一遍,给我,让开!”丛夏强压着怒火,最后重复了一遍,尤其是最后两个字,像是命令也像是最后的警告。
来往的人都回头看着她们,全省第一和全市第一的八卦谁不好奇。
这一声,也被刚刚从教室里出来的周嘉誉听到,他能看得出来丛夏已经要生气了。
周嘉誉微微皱了皱眉,只觉得紧张,什么也没想,快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站在丛夏的身后,生怕她被欺负了去。
“安分一点,管管好自己吧。”周嘉誉轻轻拍了拍丛夏的肩膀,转头盯着郭玥,眼神不比丛夏柔和几分,像是被觊觎猎物的狮子一样,狭长的眼睛里闪着凌厉的光,甚至可以说有几分警告和威胁意味在。
嘈杂的走廊变得特别安静,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少年站在两人中间,脊背笔挺,字句清晰。
周嘉誉骄傲归骄傲,但也是个和善的主儿,在一中这三年几乎没有和谁红过脸,眼下看着倒是有点要怒了的意思。
郭玥原本只是想炫耀一下,扳ʝƨɢℓℓ回一局,还想着反驳丛夏两句,周嘉誉这么一来,那种压迫感瞬时叫她说不出话来。
“还有事吗?”周嘉誉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通知和驱赶,站得稍微近一点的同学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些爆裂的气场,语气硬得吓人。
“回去吧,先上课。”周嘉誉小声地低头说了一句,看了一眼有些恍惚的丛夏,带着她先回了班级。
围观的同学不少,上午才发生过的事,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临川一中,包括任课教师在内都听到了不少议论。
整个一中谁能不认识一班的周嘉誉。
省赛金牌的表彰会上,拿着金牌笑得灿烂校长问他有没有什么对一中展望与建议时,大手一挥说想要一周给全年级上一节体活课,这样放松好才能学得更好。
骄傲,阳光,热烈,长得不赖,是大家给他的标签,这三年来,他的好人缘,即使是在实验班也是大家公认的。
看到他发脾气,还是因为一个女生,谁也没想到。
所以揣测的意味远远超过了事件本身。不知从谁那提起了去年周嘉誉护着丛夏被滑轨砸伤的事,又不知是谁说每天都看得见她们放学一起回去,总之传得有鼻子有眼,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细节,最后演变成校草和女学霸可能在谈恋爱。
“丛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晚自习休息的时候,周嘉誉悄悄写了小纸条给丛夏,递出去的时候有风吹过来,纸条飘起来落在了地上,又咕噜了几米,最终被捡起来。
只可惜,捡起来的人,是蒋珍霞。
“你跟我出来一下。”蒋珍霞敲了敲周嘉誉的桌子,声音压得很低,可是周围一小圈人还是听得到。
丛夏也听到了,强忍着没有回头,看着周嘉誉从身边经过,心情的崩溃点越逼越近。
“是因为下午的事吗?”孙橙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林骁赶紧戳了她一下,“快写你的吧。”
是因为下午的事吧,丛夏攥紧了手里的笔。
第29章
◎我喜欢她,我希望人尽皆知。◎
站在蒋珍霞的办公室, 周嘉誉微微昂着头, 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蒋珍霞捏着那张小纸条,目光如炬,盯着周嘉誉,又想到了去年他来办公室要红糖, 滑轨落下来毫不犹豫扑上去护着丛夏, 一件件都在证实着心里的猜想,盘算着要怎么开口。
“老师, 您有什么事吗?”
见蒋珍霞迟迟不开口,周嘉誉倒是急了, 他还在想着丛夏的事情。
“为什么传小纸条?”将珍惜差点都被周嘉誉问懵了,干咳了一下,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 严肃认真地扫视着他。
“下课时间, 小纸条怎么了?我又没有传手榴弹。”周嘉誉觉得奇怪极了, 他休息时间给同学写个小纸条怎么了?上面又没写老蒋坏话, 就因为这个叫他来办公室?
蒋珍霞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给我严肃点。”
“你怎么对丛夏的事情这么上心?”
已经是晚自习了,办公室的老师都下班了,偌大的空间只有周嘉誉和蒋珍霞两个人。
周嘉誉的微微皱了皱眉。什么叫做这么上心?
“这有什么问题吗?她没考好,我关心一下, 很正常吧。”
周嘉誉这话回答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蒋珍霞都怀疑他是不是在跟自己玩文字游戏, 把小纸条捏在手里, 神色又阴沉了几分。
“下午你在走廊, 为什么和同学起冲突?”
“因为有人没事找事。”
“那你为什么要帮着丛夏?”
“因为没事找事的人不是丛夏。”
周嘉誉的耐心要被磨得消耗殆尽了, 平常他或许他还会跟蒋珍霞周旋一阵, 但今天他本身就心不在焉,基本是想到什么就说出口了,口气里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是不是在早恋!”蒋珍霞当了这么多年班主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棒子底下散了的鸳鸯也不止一对两对了。
她还在奇怪为什么丛夏的成绩断崖式下滑,干这么不靠谱的事,成绩怎么会不下滑。
“早恋?”周嘉誉心咯噔一下,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半天没说出话来,愣在原地在消化着这个消息。
见周嘉誉沉默,蒋珍霞更觉得自己猜想是正确的了。
“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是三月了,还有两个多月你们就要高考了,你是招飞成功高枕无忧了,丛夏呢?”
早恋,没有的事啊,可是丛夏的成绩为什么会忽然下滑这么多?难道是因为除夕夜他说的话吗?
周嘉誉的心思根本已经不在蒋珍霞的陈词滥调上了,他只是在担心,丛夏的心情和成绩。
“叫家长吧,我已经给丛夏的妈妈打过电话了,一会晚上回家叫你爸爸也给我打个电话。”蒋珍霞最著名的三板斧,罚写,约谈,叫家长。
“你和孟阿姨说什么了?”周嘉誉一听到打电话,当场就急了,甚至连尊称的都忘记了,“我们什么时候早恋了?我们是牵手还是接吻了?你看见了还是监控摄像头拍下来了?”
一连串的发问给蒋珍霞堵得哑口无言,足足语塞了半分钟。
“你都这样护着她,每天给她讲题,还因此和其他同学起了冲突,这不是早恋是什么?!”
“这难道不是同学之间的关心吗?”周嘉誉不明白,他一直都很克制自己一些不是这个年级该做的非分之想,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们现在稳定美好的同学关系,可即使是这样,也会给她惹麻烦吗?
“我是喜欢丛夏。”周嘉誉舒展开了微蹙着的眉,眼神清澈明朗,像是在讲述一个分外美好的故事,有些微微动容。
“但,那又怎么了?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同学关系允许的氛围内,无论是讲题,还是日常关心,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叫做早恋。”
蒋珍霞教了十几年书,从来没有遇见过周嘉誉这样坦白的学生。
在这个连心动都会被过分解读和歪曲的高三,在疯狂压抑着却时刻想要冲出牢笼的十八岁,他站在班主任的面前,他说,他喜欢,就是喜欢这么简单。
“可是,丛夏的成绩下滑是事实,你们走得越来越近也是事实,想要不被别人挑出毛病,就请拿出真金白银的结果。”
说不震惊是假的,蒋珍霞用审视的目光望向周嘉誉,将揉捏的小纸条又重新展开,是一种宣判,一种质疑,也是一种期待。
无能者才会狂怒。
而他周嘉誉并非无能者,丛夏亦不是。
“那我们就下次模拟见。”周嘉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长身而立在办公桌前,背挺得笔直。
他欣然接受这个挑战。
“十八岁,你们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在下次模考成绩出来前,你和丛夏不能再继续坐前后桌。”
蒋珍霞早该料到,周嘉誉生来就有反骨的人,绝非逆来顺受者。只是她为人师表,也应当有自己的坚守。
“知道了。”周嘉誉微微俯下身,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脚步,缓缓说道:“我喜欢丛夏,我希望人尽皆知,但不是现在,希望您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蒋珍霞的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周嘉誉,心里感概万千,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谢谢您。”
高三苦行僧一样的日子,她带了一届又一届学生。却鲜少有的人能在这规矩众多的方寸之地强硬地生出一副往外的翅膀。
蒋珍霞承认自己古板,固执,甚至是严肃无趣,这么多年,她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教学模式。
应试教育下驯化出来的一批又有一批的学生,也完全在她预料与掌控下走上高考,然后去选择逢迎这个时代需求的专业,适者生存。
微微叹了口气,蒋珍霞将桌上的小纸条展平,压在了书本里。
但愿,周嘉誉的反骨,能撑得住这风雨吧。
回到班级,最后一节晚自习已经开始了,班级鸦雀无声,同学们都在做作业。周嘉誉从后门进来,就开始按照蒋珍霞的要求收拾书包和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