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丛夏离开的第二年,北京下了初雪。
周嘉誉落地之后在驾驶舱坐了很久,再下了飞机,连制服都没来得及换,便直奔故宫。
初雪的故宫门票早就卖光了,进不去,只能远远地外面看着。
白雪红墙,和他们上学的时候没有任何分别。
大概在雪里站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林骁这边接到了孙橙瑶,打电话来催,他才回去匆忙换了衣服。
路上买了糖葫芦,周嘉誉买了好几串。
“誉哥,好久不见!”孙橙瑶做了一年的老师性格也越来越沉稳。
三个人聚在一起吃饭,喝了不少的酒。
周嘉誉一向对自己的酒量有数,只是那天沉默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头脑开始发昏,举着酒杯的手都开始晃。
“哎哎!别喝了!”林骁阻止,“你今天怎么回事?”
周嘉誉没回应,也没有把酒杯给林骁,又倒了一杯喝了干净。喝光了抬头看着孙橙瑶,一言不发。
孙橙瑶被他看得有些底气不足,和林骁对视了一眼。
“你真的不知道丛夏去哪了吗?”说这话的时候,周嘉誉忽然红了眼圈。
第70章
◎她和师兄是已经住在一起了吗◎
孙橙瑶被问住了, 她甚至不敢直视周嘉誉的眼睛, 闪躲着夹了口菜,固执地摇了摇头。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周嘉誉不如往日里能控制得好自己的情绪,他拦住孙橙瑶的筷子, 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口气里除了无奈,真诚, 甚至多了几分哀求。
“瑶瑶,咱们认识这么多年, 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你告诉我, 能不能告诉我, 丛夏她到底去哪了?”周嘉誉看着孙橙瑶, 声音很低, 捏着酒杯的手, 连骨节都微微泛白。
“这次,算我求你了。”
周嘉誉多骄傲的一个人啊,上学的时候,整个临川一中谁不知道。别说求人了,就连在校长和蒋珍霞的面前也从来都没低过头, 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能用得上求这个字眼。
孙橙瑶有些害怕, 看了一眼林骁, 抿了抿嘴。
“誉哥......”
林骁看出孙橙瑶有些动摇, 其实丛夏去哪, 他也没有听孙橙瑶提过。
看到孙橙瑶犹豫, 周嘉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捏住她的肩膀,“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求求你,告诉我!”周嘉誉很少失控,即使喝了酒也不会激动到这种诚度。
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小小的光圈,眼圈红得厉害,周嘉誉已经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他只想再看看丛夏,只是看看,哪怕就一眼。
“誉哥,誉哥,你别这样。”林骁拨开了周嘉誉的手,安慰了一下被吓着了的孙橙瑶。
周嘉誉被拉开,缓了好一会才觉得发觉自己越矩,挫败地摇摇头和孙橙瑶说了声对不起,喝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
孙橙瑶恍惚了很久,她又想起了丛夏临行前的嘱托,她说不想要周嘉誉在她身上再浪费时间。
设身处地去想,如果她是丛夏,为了林骁,她可能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但丛夏的离开似乎并没有给周嘉誉去新生活的开始,反而是无尽的,日思夜想的沉沦与痛苦,那么所有的牺牲和纠结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这两年,孙橙瑶和丛夏联系得也不多,只是偶尔会通一次电话,对她的近况,她也知之甚少。
只听说她找了工作,又租好了房子,和季子帆同住方便照顾和康复。
周嘉誉伪装得很好,如果不是这次喝了酒失控,任谁都会觉得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即使丛夏再出现在他眼前,他也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外面的雪还在下,一片又一片洁净纯白。
最终,孙橙瑶说出了丛夏的具体的去向,但并没有告诉他,丛夏当时说那些话和做出的真正决定。
如果他们真的能见面,丛夏愿意告诉他,自然会说。
去国外找丛夏的航班是周嘉誉一起飞的,特意找了同事换班,落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周嘉誉也没休息,落地了就朝着孙橙瑶给的地址去了。
是很郊区的地址,周嘉誉开车又开了几个小时,直到天都黑了。
国外不同于国内,人口密度小,所以房子和房子隔得也有些距离。
核对了几遍地址,周嘉誉确信自己没有找错。但屋子里的灯还亮起来,估计是人还没回来。
怕丛夏看到,周嘉誉把车开到路对边,安安静静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窗外飘起了小雨。
地中海地带缠绵的冬雨是那么的难熬,阴霾一连许多天都很难散去。
周嘉誉等了很久,但也没有不耐烦,握着方向盘,他想了很多。
想一会见到丛夏,他要说什么。想把他学飞到入职的许多惑奇妙惑辛苦的经历讲给她听。
更想问问她,为什么可以一走了之,音信全无。
但想到最后又觉得泄气,或许他只能远远地看她一眼,连对话的机会都没有。
快要十一点了,周嘉誉都在质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的时候,丛夏才和一个身影出现在夜色里。
她好像又瘦了不少,单薄的背影,扎着马尾,小心地扶着身边另一个人。
周嘉誉眼熟得很,是当年他在学校宿舍楼下看见的那个男生,她的师兄。
他们是......住在一起了吗?
周嘉誉想要打开车门的手错愕在原处,紧接着心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第71章
◎他们活得骄傲又热烈,像风一样自由。◎
丛夏忙了一天, 下了班又陪着季子帆去复健, 结束之后去超市逛了一会才回来。
“师兄,你饿吗?”丛夏和季子帆生活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还是习惯性地叫他师兄。
租的房子虽然地理位置偏远一些,但很宽敞, 丛夏和季子帆各有各的房间, 主卧里还带了浴室和洗手间。
丛夏本来是想把主卧让给季子帆住的,但是季子帆没答应, 毕竟房租是丛夏在付,又是女孩子, 独立卫浴会方便许多。
季子帆摇摇头,“太晚了, 别忙了, 回去就洗漱下睡吧。”
季子帆博士毕业本来是丛夏同年, 但因为这场意外毕业论文没有及时提交, 所以延毕了一年, 是今年夏天才拿到了毕业证。
“丛师妹,我最近联系了一家新的研究所,他们看过了我的简历和之前的研究方向很满意,线上面试也已经通过了,等元旦之后我就那边工作。”
丛夏错愕了一下, 有些犹豫。
又做了两次大手术经过了这一年的复健之后,季子帆的右臂灵活度已经基本恢复好了, 身体也在丛夏的悉心照顾下慢慢好起来。
本来生物相关专业的就业面就比较窄, 丛夏又放弃了保研机会, 本科学历是很难从事研究类工作的。这一年多以来, 她一直忙里忙外, 又负担着房租,又要掏出积蓄分摊治疗的费用。季子帆心里也过意不去。
“要不还是再休息休息吧,医生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还不能熬夜和长时间工作。”丛夏抬起头,思考了一会还是想拒绝,“再想想吧,师兄你不用担心房租的事。”
季子帆没找到理由回应,只好暂时点点头,想着再找时间和丛夏说。
“走吧走吧,雨要下大了,我们回家还是煮个面吃吧。”丛夏笑了笑,但笑里倒是看不见开心,更多的是莫名的疲惫。
周嘉誉自始至终都没有拨开车门。丛夏和季子帆交流着,拎着从超市刚刚买回来的菜和日用品,说笑着进去的种种,他都看见了。
隔得有些远,他甚至看不太清她的脸。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眼便能认出她。
上一次见,还是初春吧。也是这样一个夜里,他躲在角落里,隐忍不发。
周嘉誉忽然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原来这个世界上,居然可以有这么让人无力的事,心痛到无法自拔,却只能默默地,像个贼一样偶尔窥探。
坐在车里,异国他乡,又是夜晚,就和他在外学飞的无数个深夜一样。
又孤独,又难过,压抑着又没有办法发泄,只能硬撑着熬过每一分每一秒。
周嘉誉看着对面房子的灯亮起,透着窗户可以看得到有人忙碌的身影,大概又过了两个小时,房间的灯都灭了。
看来她真的已经开始了新生活。
原来年少情深,留下的仅仅是刻骨终生的回忆。
飞了那么久的航班又了连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周嘉誉再没有力气,疲惫地轻叹了口气,下了车,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路灯杆下,借着橘黄色的灯光看着已经黑暗了的窗口许久许久。
或ʝƨɢℓℓ许,他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年少时身无长物,却纯粹得让人怀念,放佛一抬手就可以碰到天空一般自由自在。
如今,他也如愿做了民航飞行员,她也坚持了科研的梦想,大家也都算是得偿所愿。
雨还在下,淋湿周嘉誉薄薄制服衬衫。在寒风里,周嘉誉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起来。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周嘉誉开着车,一路高速,耳边的风飞速掠过,把有关临川夏天的梦做到了底。
丛夏习惯性地做饭,然后整理厨房收拾屋子。临睡前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自己有些陌生。
到国外之后的每一天似乎都过得格外辛苦,开始水土不服一直生病,到后来慢慢好了一些之后,忙前忙后熬夜工作成了常事。她开始没有任何缘由地头疼,失眠,甚至掉头发。
大概是经常吃褪黑素和安眠一类的药物,丛夏的皮肤有些暗沉,粉底都遮不住的眼底乌青暴露了她的疲惫。清瘦,单薄,她好像再也不能做回当年勇往无前的少女了。
丛夏在镜子面前驻足了很久,有些伤感。恍惚又想起,这个时候如果表现出色,一切顺利的话,周嘉誉应该快要晋升副机长了吧。
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总是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也算是这没有意义的生活里唯一仅剩的清甜了。
洗过脸,丛夏又回了几个工作信息后便躺下尝试着入睡。
缠绵的冬雨季,丛夏紧紧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明明温度也没有那么低,却冷得厉害。
辗转反侧,快要两个小时,头疼欲裂却没有丝毫睡意。
挣扎着爬起来,丛夏摸黑吞了片安眠药。
爆炸,离别,搅合着临川美丽的盛夏,时时刻刻缠绕在丛夏的梦里。
栾树大道,一切如旧,漫无边际的美梦永远活在了临川的海风里,只是当时那个曾对她说要过奇妙,绚烂,独一无二人生的少年在她的世界里,已经销声匿迹,下落不明。
是她应得的惩罚。丛夏这样想着。
原来,人的一生中真的只会完整拥有唯一一个夏天,就如同是白日看的一场绚烂焰火,浪漫到无可匹敌,却最终只能用来至死怀念。
不安地睡了几个小时,丛夏在天刚亮起来便醒了过来,喝了杯水,和往常一样朝楼下望了会。
看见了某个穿制服的身影,高瘦挺拔,丛夏恍然惊醒。
太熟悉了,是他吗?
身影很快就上了有牌照的车,轮廓被清晨雨后初现的阳光模糊着,丛夏透过百叶窗看得不算太真切,但心却猛地一滞。
她着急地拨开了百叶窗,努力朝着楼下望去,但来人却已经上了车。
丛夏趴在窗边,摸着冰冷的玻璃神情恍惚了很久,才恹恹地垂下手。
怎么会是他呢......
丛夏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疲惫了,居然可以眼花到以为周嘉誉还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叹了口气,又是工作日,她还要去处理繁重的工作,没有太多时间休息和瞎想。瞄了一眼桌上的话梅糖,丛夏一连往嘴里面放了两颗,才勉强觉得嘴里,心里没有那么苦。
日子总在继续,周嘉誉飞上了蓝天,往返于朝阳与落日之间。丛夏也没有因为实验室的爆炸一蹶不振,在努力地同辛苦的生活抗衡。
就像当年栈桥上丛夏对周嘉誉说的那句话一样。
无论走到哪,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无论是分开还是在一起,他们都在尽全力地保持自己高贵的灵魂,一直这样骄傲,热烈,像风一样自由。
即使内心千般苦,即使思念流成了河。
周嘉誉,丛夏,曾经放在一起可以闪耀整个临川一中的名字。
分开,也都各自在努力地发光。
又是一年,周嘉誉升了副机长,同批进来的,只有他和乔愉升得这么快,大家私下里都说两个人金童玉女,早晚会在一起。
乔愉是盛京航空为数不多的女飞,又晋升的那么块,加上是北京本地人,身边追求者无数,但她也都没多瞧过一眼。
直到晋升副机长,同事之间的庆祝聚会上,乔愉大大方方地敬了很多人酒,结束的时候叫住了周嘉誉,提出一起同行散散步。
“恭喜啊!乔机长。”周嘉誉觉得一路上气氛有些尴尬,随口说了句。
这么多年,从大学到学飞,两个人也能称得上是朋友了。
“周机长,你比我提前升了一个多月呢!”乔愉笑了笑,“听说盛铭洲回东安之后,上个月也升副机长了。”
“可不嘛!”周嘉誉想起来了。
段晨瑞和盛铭洲本身都是东安人,回了东安航空公司总部也顺利开始了职业生涯。
徐清雅和段晨瑞回国之后又异地着谈了半年,前年这个时候就分手了,具体原因大家也都不知道,只知道徐清雅出国读研了,段晨瑞后面通过家里介绍认识了一个东安本地的姑娘,安安稳稳谈了一年多也准备考虑结婚了。
盛铭洲现在的女朋友是他的高中校友,具体是谁,大家都没见过。
好像当时一起出发想要逐梦蓝天的少年们似乎都梦想成真,虽不免染上世俗的尘埃,但也都在尽力生活着。
“周嘉誉,这么多年了。”乔愉准备了很久,真到说出口的时候,又全都没了章法,“我也不小了,二十五岁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其实我认识你,远远比开学要早,当年咱们航司的面试上,是你帮我打印了资料档案。或许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情。”乔愉的话说得很平静,看着周嘉誉,勉强压制着内心沸腾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