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嘈杂,混着火锅呼噜噜煮开的声音。周嘉誉的一番话掉进了这些声音里,却听得格外清楚。
丛夏抬头撞上了周嘉誉明亮温柔的眼睛,心跳得异常快,像是快要蹦出一样在胸膛激荡。
他说什么......
重新开始吗?
他这是,在求她吗?
丛夏碰掉了桌边的碟子,粉碎的声音让她清醒过来,慌乱地去捡却被周嘉誉拦住的。
服务员收拾过后,丛夏重新正视着周嘉誉,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痛。
这张她梦到过无数次的脸,此刻就在她眼前。她那么想念又羞于面对的人现在跟他说要和她重新开始,甚至是求着她不要离开。
“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周嘉誉很快打断了丛夏的话,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她。
“周嘉誉,我们都长大了。”
“所以呢?长大怎么了?”周嘉誉逼问得很紧,有些急,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丛夏错愕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我没有这个力气了。”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丛夏在周嘉誉光亮的眼睛里看见了某些东西碎裂的样子。瑶瑶说她看见过周嘉誉无比落寞的神情,本来还不能想象,这一刻她也看到了。
一个骄傲到从不屑低头的人,会有那样无助又哀怨的眼神,像是鼓足勇气期许了很久有落空,看起来让人无比心疼。
周嘉誉缓了一会,抿了抿嘴,苦笑了一下,自顾自地脱掉了一次性手套,嘴里念念有词,“没事,慢慢来,你总会有力气的。”
“周嘉誉,你别这样......”
丛夏莫名的心痛,她所钟爱的少年是该无牵无挂,志在蓝天的雄鹰啊,怎么会因为情爱的事,因为自己,这样的落寞和失意呢。
“时间还长,不着急,我去结账了。”周嘉誉不想再与丛夏争辩,站起来主动去结账了。
丛夏本来还想再解释一下,可词穷周嘉也没给她这个机会。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买的东西就放在了周嘉誉车里,等着周末去一起去孙橙瑶家。
很久都没有聚齐四个人在一起了,孙橙瑶高兴得很,和林林晓从中午一直忙到晚上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
“夏夏!你来了!”孙橙瑶听到敲门声赶紧去开了门。
“早就做好饭了,她一直惦记,你们总算来了。”林骁跟在孙橙瑶后面。
比起上学的时候,孙橙瑶没什么变化,还是娇娇的,什么事都习惯找林骁。林骁倒是沉稳了不少,博士毕业之后在海大做讲师也会参与一些项目,现在是什么都依着孙橙瑶,连父母都看不下去了,他们这女儿再娇宠着可就是要上天了。
“给你和宝宝的。”丛夏把东西都提了上来。
“呦!你这干妈当得很称职嘛!”孙橙瑶笑嘻嘻地挽着丛夏的胳膊。
“你这干爸做得也不错。”林骁拍了拍周嘉誉的肩膀。
这是他们高中毕业就说好的事,那时候觉得还遥远得很,一转眼竟然都实现了。
孙橙瑶摸了摸肚子,“宝贝,谢谢你干爸干妈喽,希望你出来的时候他们俩也把婚礼办完了!”
“瑶瑶!”丛夏赶紧否认,“什么啊,没有的事。”
“那干爸干妈本来不就是一对嘛!”孙橙瑶才不承认,又看着周嘉誉,“誉哥,你加油啊!我们夏夏这么好,枪手得很!”
“我努力。”
没想到周嘉誉非但没否认,居然还顺着孙橙瑶瞎说,丛夏瞪了他一眼。
“走吧,吃饭了!”
四个人难得聚在一起,高三的时候天天见,前后桌回个头的距离,没想到这多年过去了感情始终没淡。
临川一中今年返修了,他们之前经常溜去的天台居然封上了。
食堂的饭菜又升级了,主校区甚至还扩招了。
蒋珍霞凭借着那一年带出他们这一届,也升任做了整个年级组长。
大家谈笑着把这些细碎的小事都说了遍,明明没什么意思,但聚在一起讨论起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吃过饭,周嘉誉和林骁在厨房收拾碗筷,孙橙瑶拉着丛夏聊天。
“你怎么回事啊,誉哥明显就想着和你和好,你干嘛不答应?”
“都这么久了,我现在要什么没什么,还在国外和季师兄同住了四年多,说出去,怎么也不光彩吧。”丛夏压低了声音,眼光朝着厨房飘去。
“以他现在条件,他值得更好的人,和我重新开始,总难免会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去,彼此折磨又是何必呢,破镜是没有办法重圆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他要是找个条件好的,不是老早和那个什么,总部的女飞,叫什么来着,乔愉!不是早就和她在一起了嘛!”孙橙瑶看着丛夏都跟着着急,“你都不想想他为什么会回临川来!”
为什么回临川?
丛夏看着在厨房忙碌着的背影,耳边又想起了周嘉誉说重新开始。
因为这里有他们最纯真无暇的年纪里所有美好的回忆吗?
反正,她是因为这些才回临川的。
只是,伤害是真的,怀疑与不坚定是真的。她放弃周嘉誉出国连解释都没有,也是真的。这些年来她故步自封,过得辛苦,她早就已经没有了面对,和重新开始的勇气了。
“夏夏,其实我一直想说,你为什么不把你想的都告诉他呢?”孙橙瑶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无论是你当年出国,还是现在回来,如果你把自己想的都告诉他,说不定你们一起面对,很多问题其实都是可以解决的。”
“你想为他好,却不一定是真的为他好。”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周嘉誉刚好从厨房出来,看着丛夏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愣了几秒,“走吧,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好。”丛夏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追妻开始喽~
第77章
◎可不可以不要怪我◎
从孙橙瑶家出来, 等电梯的空档, 丛夏偷偷地看向周嘉誉。
没有航班,他也没穿制服。灰色的运动帽衫搭了一条浅蓝色牛仔裤,明明很简单的穿搭,却格外贴合他闲散的气质。
胸前挂着的项链, 丛夏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是她送的生日礼物,是一架闪亮的小飞机。
本来已经被周嘉誉收起来很久了, 但自丛夏回来的那天他又重新戴上了。
丛夏正入神,周嘉誉忽然回头看她。
偷瞄被抓包, 丛夏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收回了目光, 赶紧钻进了刚上来的电梯。
已经是六月, 快入夏了。临川的温度也跟着升了起来, 道路两边的树木花草也跟着泛起了新的生机。
很晚了, 路上人不多, 周嘉誉一路安静也没说话,直到快下车的时候才换换开口,“下周三我落地,来接我吗?”
“我还没有车。”丛夏回答的倒是恳切,毕竟机场那么远。
“到时候我把车钥匙放在我家楼下的那家花店那, 你去拿了开我的车去。”
“那你怎么去机场上班?”
“坐地铁。”
丛夏抿了抿嘴,周嘉ʝƨɢℓℓ誉这是铁了心一定要她去, 就算她这次找理由搪塞过去, 总还会有下一次。
“那好吧。”丛夏最终还是答应了, “就这一次。”
周嘉誉还想说什么, 但也没说出口, 先一次就一次吧。
“给。”周嘉誉又提了后座的袋子给了丛夏。
“什么?”
“回去再看吧。”周嘉誉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晚安。”
“晚安。”
丛夏提着袋子,从小区门口走进家门的路上一直在想孙橙瑶说的话。
回家拆开来看,是用盒子打包好的剥好的红心柚子和石榴。
丛夏洗过手塞了一块在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水很快填满了整个口腔。
在国外这些年,她的口味也跟着变了不少,但很多饮食上的习惯却始终保留着,周嘉誉也始终都为她记着。
很多事,一起面对真的会更好吗?
丛夏不敢假设,看着盒子里红彤彤的水果轻叹了口气。
去接周嘉誉那天,丛夏早早忙完了研究所的事,还推掉了一个小会,先赶去周嘉誉家那里去拿车钥匙。
花店的老板听了来意,给了车钥匙的同时又从屋子里面捧出了一束铃兰花。
“这也是周先生交代好的。”
丛夏看着洁白漂亮的铃兰花出神了好久,才接过来带上了车。
去机场的路丛夏不太熟,一路紧张看着导航,好不容易开到了地方,才得知天气原因,周嘉誉的航班延误了半小时。
在航站楼里也无聊,丛夏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
旅客,空姐,飞行员。
高楼里往返的这些人,演绎着新时代民航事业的现状。
丛夏默默地在想着,这些年,周嘉誉也应该是这样迎着朝阳,伴着晚霞,一次次地起飞又降落实现他最初成为优秀的梦想飞行员吧。
她永远都会记得,高考登山看日出的那个清晨,少年高瞻远瞩,骄傲地说着自己梦想着的种种。
想着想着,丛夏不自觉地笑了。
她一直喜欢的人,不止聪明自在,更有一份民航从业者的责任心,和立足社会的积极价值观。
不知不觉,屏幕上的航班不断地滚动着,周嘉誉的航班也顺利落地了。
提着行李出来的时候,周嘉誉一眼就看见了丛夏。
穿着白色牛仔短裙和彩色条纹短袖,和当年上学的时候一样温柔可爱。
“这!”丛夏挥了挥手,看向人群里穿着制服高大挺拔的男人。
周嘉誉朝着她走了过去,上车的时候也看见了那束铃兰花。
“好看吗?”
丛夏应了一声,“好看的。”
这不是周嘉誉第一次送丛夏铃兰,包括分手后的生日,他都有偷偷地送过。
因为他始终都记得铃兰的花语——幸福归来。
如今,他们终于都归来了,幸福也该指日可待了吧。
“不回家了吧,去海边?”
“飞了这么久,你不累吗?”丛夏反问了一句。
“我们很久都没有去海边了。”周嘉誉没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一句,“真的很久了。”
一句话戳中了丛夏的心。他们一起许愿,一起感受过的海风和潮汐,记忆确实已经开始模糊了。
车子没开到海边前,周嘉誉下去买了很多酒。
海边人不多,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周嘉誉打开了一罐啤酒递给丛夏。
“我就不喝了,明天还要上班。”
周嘉誉自顾自地一口气喝了大半罐,看着暗夜里涌动着的海水,沉默了好久才开口。
“我是在你毕业之后的那个夏天回来的,我去找你,徐清雅告诉我,实验室爆炸了,你毕业之后就和你师兄出国了。”周嘉誉敛了敛神色,心平气和地回忆。
“我找了你好多天,但你的微信加不到,电话也打不通,我从北京找到临川,问你大学同学,问瑶瑶,甚至找了孟葭阿姨,他们都是这样告诉我的,无论我去哪,和谁打听,都找不到你。”
“大概消沉了一个多月吧,喝酒,抽烟,什么都干,直到开始工作之后,全身心投入飞行之后,生活开始规律了许多。身边的同学朋友越来越少的提起你,慢慢地我也习惯了生命里没有你的存在。”
周嘉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很平稳,但丛夏却听得格外难受,找不到宣泄口,只能默默地打开了旁边的酒,喝了不少心里却还是苦得厉害。
“你走的第二年冬天,我求着瑶瑶告诉我你的地址,我飞过去在楼下等了一晚上,看到了你们一起回家的时候彻底死心了,回来之后更认真努力地工作,又过了不到一年也就升了副机长。”
“升副机长不久,我就回了临川,买了以前你说很喜欢的海边的房子。再后来林骁回来,和瑶瑶结婚,家里长辈开始给我介绍女孩相亲,但我一次都没去过,因为我知道我去了也白去。”
丛夏安安静静地听着周嘉誉说这些,一边喝着酒一边小心翼翼地在心里对着时间线,他和她不曾谋面的这些年,都在各自怎样的生活。
“在你回来的前一年生日,当天我有一趟往返北京的航班,去的时候很顺利,但回来的时候遇上强气流,颠簸得厉害,很久飞机都降落不下来。那时候有想过万一要是出了意外,这可能就是我过得最后一个生日了。 ”
周嘉誉忽然扭过头看向丛夏。
借着朦胧的月光,丛夏分明看见了他眼睛里有泪光。
“于是我又许了和你分开之后每一年都相同却从没实现的愿望,我想见到你,想和你重新在一起。”周嘉誉说这句话的时候,两颗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狠狠地砸在了手背上,“应该是因为在天上,离得近,所以老天爷终于听见了,你终于回来了。”
丛夏的心像涩涩的,听到周嘉誉说这些,她好难过好难过。
她以为,周嘉誉一直在看她看不见的地方过幸福顺遂的人生,却没想到她痛苦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分毫不差地一样煎熬。
又开了新的一罐酒,丛夏咽着苦涩的泡沫,心如刀绞。
“只要你回来了,只要你不再会消失,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周嘉誉词穷了,他说不出其他动听的情话。
靠近丛夏,他伸手摸了摸她白皙微红的脸颊。
那样真实,可靠。
许多年往复着的痛苦的夜晚,终于不会再重来了。他的世界从她回来的一刻起,就已经春暖花开。
海边有嬉闹的小朋友,翻滚着的海浪夹杂着海风吹过的声音。
是长久而又让人害怕的沉默。
丛夏向来酒量不好,酒精一刺激人就会飘忽有些失控。看着周嘉誉的眼睛,听着他平淡地讲过一年又一年,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从极力克制到完全失控着哭出声来,整个人像是散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