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在夸星儿好看,星儿显然也很高兴,时不时就问一下她们重锐在做什么,有没有等急了。
荀少琛心想,就这么着急嫁给重锐?
他冷冷一笑,可惜了,星儿,上一世就是他的女人,这辈子也别想逃得掉。
他在黑暗中慢慢走到石桌旁,拿起上面那套衣裳,换了起来。
等换好之后,他又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侍女们的声音——
“殿下,您现在房间等一下,吉时差不多了,奴婢们就在门外,待会儿刘嬷嬷会来带您出去。”
“好。”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再往房门外走,是侍女们将星儿搀到榻上,然后留她一人在这里等着。
荀少琛拧动机关,暗门无声地打开,房间内果然只有榻上盖着红盖头的身影。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出手如电,将掌心上浸了药水的帕子,隔着红盖头覆了上去,药水瞬间浸透,少女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
这只是让人失去力气的药,不会让人完全昏迷过去。而怀里的人显然惊慌了,叫不出声,也徒劳地挣扎着,即使使出了最大的力气,也推开不了他半分。
荀少琛冷冷一笑,低声道:“星儿,没用的,还不如省着点力气。”
说着,他将她打横抱起,退回暗室中,将机关重新开启,房间又回复了原样。
地宫里千回百转,荀少琛抱着人走了许久,最后竟然走到了宫外。
楚国的行宫多是依山傍水,这里的也一样。
重新走出来后,荀少琛一身大红喜服也终于见了天日。
他将怀中人放了下来,隔着红盖头与她额头相抵,着迷地抚了抚她的脸,哑着声道:“星儿,你该嫁的人是我才对。你忘了吗?你说的,长大了要做少琛哥哥的新娘子。”
“那晚你看见我穿喜服的时候,你伤心了,我知道的。如今我这喜服便是为你穿的,你该开心才是。”
“好了,吉时到了,我们行礼吧。”
少女显然不愿意,却敌不过荀少琛的力气,荀少琛手臂像铁钳一样,紧紧圈着她,带着她一起朝山外跪下,又按着她伏倒在地。
他缓缓地说:“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他之前将张奕穿过的衣服也带了过来,埋在此处,当作衣冠冢。因为张奕已经被挫骨扬灰了,又是他唯一的亲人,于是让张奕受他和星儿这一拜。
“夫妻对拜。”
三拜之后,荀少琛拉起地上的少女,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红盖头,然后脸色剧变,一道血气直冲头脑——
这根本不是星儿!
荀少琛马上撤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他刚才竟然跟一个陌生女人拜天地!
他怒不可遏,抽剑直刺被甩到地上的少女。然而,还不等他将对方杀了,破空之声连道而来,他挥剑隔开利箭,退了几步,抬头看去。
不用多说,荀少琛也知道自己中计了。
重锐从不远处走了出来,身旁是被他牵着手的谢锦依,四周是宣、楚两国的影卫。
荀少琛死死地看着谢锦依,本该穿着婚服的她,此时却是一身侍女的装扮。
心念电转间,他已经明白了:之前在房间中,星儿的确也一直在,只是她与其他人调转了身份,让别人穿婚服,而她则扮作侍女,却仍是以公主的身份与其他人说话。
而他只凭声音判断,自然就中计了。
他竟然认错了人。
“星儿,”荀少琛握紧了手中的秋水剑,喉间一片腥甜,“为何……为何!重锐根本配不上你!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放你娘的屁!”重锐很想装出一副轻蔑的、淡定的、胜利者的姿态,但发现自己忍不住,因为他早就想弄死这疯狗了,“老子不配谁配?老子最配!”
他娘的,之前在别人跟前造他的谣,现在直接当着他的面说,真当他是死的?
荀少琛仿佛听不到他的话,眼里只有谢锦依。
谢锦依却根本没看他,正在无奈地安抚暴怒的重锐,她那牵着重锐的手,正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重锐的手背:“别听他的,只有你配。”
荀少琛眼睛几乎滴血,握着秋水剑的指骨用力到微微泛白。
“我知道只有我配,”重锐朝谢锦依说话时强行压着怒火,把声音降了下来,但仍是气,“那我也得骂,不然没机会了!”
见荀少琛还目不转睛地看着谢锦依,重锐的怒火又噌地上去了,干脆将谢锦依拨到自己身后。
他一脸嘲讽地朝荀少琛说:“荀狗,我就问问你,你能给谢锦依什么啊?他娘的你脸可真大!”
“老子能把命都给她,你能吗?你他娘的这次还想要她的命!就你这样的还说什么给不给的,你就是吃她家米长大的你知不知道?”
“还‘为什么’,你是心里真没数啊,那老子现在再跟你说一遍:她不喜欢你,她讨厌你,她连看你一眼都烦!她就喜欢老子,知道吗!”
“整天觉得自己了不起,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比你有钱有势多了,老子以前就能在燕国横着走,你能吗?你还得看钱学朗那老东西的脸色!”
“真他娘的笑死人了,就你还跟我比,整天贱民贱民的,往上数个十八代谁还不是个臭要饭的,就你这小白脸样儿你祖宗抢饭还不一定抢得过老子呢!”
荀少琛脸色铁青,他本就不会这种泼妇一样的对骂,又听到谢锦依轻声道——
“重锐,你说得对,把我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谢锦依从重锐背后站出来,看着荀少琛,一字一句地说:“荀少琛,郑以堃已经找到方法,可以让人失去一段记忆。”
荀少琛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星儿,你什么意思?”
谢锦依平静地说:“我会忘了你,彻底地忘了你,只会记得重锐。等你死了以后,史书上不会有任何关于南吴、李颂、荀少琛的记载,你会完完全全消失,不会与我同在史书上。”
“不……”荀少琛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去,“星儿你不能这样!”
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他宁愿她恨他,这样他能在她心里占一席位置,即使他死了,他和她只见的牵绊也永远都会存在。他占有过她,拥有过她,她午夜梦回时,他理应入她的梦。
可她要用药忘了他,甚至连唯一能证明他和她之间牵绊的史书都要篡改,就为了彻底切断她和他的关系!
影卫们挡在谢锦依前面,重锐等这一刻也很久了,提刀上前跟荀少琛打了起来。
刀光剑影碰撞,重锐习的刀法本就刚猛,剑道对上他,应当是避其锋芒,再找其破绽,若是正面对上则容易被断剑。
可谢锦依已经转过身了,正在往外走。
这一去,她便是换上婚服了。
可新郎不是他荀少琛!
荀少琛眼前一片血色,忽然听得“叮”的一声细响,秋水剑剑身生出一段裂纹,随后断成两截!
重锐的刀去势未减,径直穿过了他的心口。
荀少琛吐出一口鲜血,垂眼看着重锐那握着刀柄的手,心想:他不能死,他还要去追上星儿……
她怎能忘了他?从她出生起,她的世界就一直有他!她是他的,她怎么能……
重刀又入了一分,荀少琛终于站不住,跪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模糊。他吃力地抬起头,少女的身影已经走远,而他眼前的那双脚也调转方向,要跟上她。
重锐捅完刀后,心满意足,这正中心口,郑以堃来了都救不了。他正要将剩下的交给影卫,刚转过身,就感觉脚上一紧,低头一看,荀少琛竟然还拉着他。
“把……把她还……还给我……”
重锐真的要被气笑了:“荀狗,你真是临死都改不了——她不是你的,她从来就不是谁的,她是她自己的!”
说着,他将自己的脚抽了回来,头也不会地往外走。
荀少琛感到心口像被开了个洞口,风拼命往里灌,让他的力气飞速流逝,一阵一阵发冷,视野在慢慢变窄,直至消失,再也看不见星儿的身影……
……
星儿是我的,明明就是我的。
星儿别走,等等我。
星儿别忘了我,恨我也好,别忘了我。
……
荀少琛有时感觉自己在云里,魂魄好像都在飘在空中,有时又感觉自己在水里,全身闷沉,有时又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化作了一粒尘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终于慢慢收拢,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
“陛下?陛下,醒醒……”
“陛下”?
荀少琛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钱若兮,三十多岁时的钱若兮。
荀少琛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脑中却阵阵眩晕,迫使他不得不扶了一下案桌,捂了捂额角。
钱若兮连忙扶了扶他,一脸担心:“陛下,您这几天就没怎么休息,龙体要紧,歇两个时辰也好啊。”
荀少琛根本听不进去她说什么,死死地盯着案桌上的奏折,目光落在奏折中的日期上。
弘安二十二年。
弘安,是他前世登基后用的年号。
“镜子……”
钱若兮还在温柔小意地劝着,一下子没听清,愣了一下:“陛下您说什么?”
荀少琛不耐烦地推开她,猛地提高了声音,几乎是朝门外咆哮道:“怀康!让人拿座镜子过来!”
大太监怀康原本在御书房外守着,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家陛下这样暴跳如雷的声音,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应了一声,赶紧让人搬了一座铜镜进来。
荀少琛慢慢地转过头,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男人约莫四十五六岁的样子,成熟儒雅,只是眼神有些阴鸷发狠。
是梦吗?
是这里是梦,还是那里是梦?
荀少琛毫不犹豫地用手砸了一下铜镜,刚好将自己那四十多岁的容貌砸模糊了,手上传来清晰的痛感。
钱若兮和怀康都被他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
荀少琛根本没心思管他们,脑中一片混乱:这里不是梦。
所以,星儿与重锐一起是梦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星儿根本不可能会选择重锐!
如果他真的重生了,如果星儿也真的重生了,如果他放弃复仇,愿意一心一意对星儿,星儿怎么可能不会选择他!
荀少琛缓缓地抚上心口,想道:可为何心口这么痛呢?
那真的只是梦吗?
荀少琛忽然想起,在那个梦中,他重生后带着钱若兮去燕国,而钱若兮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事,他又不得不应付,被迫听了很多琐事。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钱若兮。
钱若兮本就惴惴不安,被他这恶鬼般的眼神一看,差点腿都软了:“陛、陛下?”
荀少琛哑着声问道:“钱若兮,你七岁那年,是不是去了天水湖,当时买了一个什么颜色的香囊?”
钱若兮一愣,心想陛下怎么知道她去过天水湖?她也没跟他说过呀!
然而,她也不敢问了,因为荀少琛看起来想吃了她,于是她赶紧回答道:“回陛下,是茜色……”
话音未落,荀少琛就一脚踹翻了铜镜,撑着额头,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压抑地嘶吼。
不是梦,那一切都不是梦!
他真的重生过,真的差点抓住了星儿!
可他竟然输给了重锐!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
一夕之间,弘安帝性情大变。
原来出了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突然间变得阴沉不定,开始让人在各地寻找高僧和道士。扆崋
刚开始只是偶尔不早朝,后来次数越来越多,甚至直接将政事都交给了近臣安排。
群臣请见,大太监怀康不是说陛下在禅房,就是在炼丹室,再不就是在睡觉,以至于群臣有时候甚至两三个月才能见上他一次。
渐渐地,朝中原来被压制的世家势力,纷纷复发,各方斗得你死我活,牵连地方,以至于百姓的日子渐渐过得艰难了。
当初那个为国为民的战神皇帝消失了,民间流言四起,有人说弘安帝被下降头了,有人说弘安帝已经死了,现在宫里头那个根本就是假货等等。
而这一切,荀少琛都毫不关心。
他想再次重生,重生到他还没给星儿下蛊毒的时候:那时他的身份还没暴露,他也还没将星儿送去燕国,星儿还不认识重锐,还在一心一意地等着嫁给他这个少琛哥哥!
可为何……为何这些所谓得道高僧、道士都如此不中用!竟然到现在还没能让他重生!
荀少琛阴沉着脸,再次服下一颗丹药,步履有些虚浮,身形微晃地走到铜镜前,一抬起眼,瞳仁剧烈一缩——
白头发!
荀少琛低吼一声,拿起手边的东西砸向铜镜,将镜中的人影砸得变形模糊。
他怎么能长白头发?他是星儿的少琛哥哥,他不能长白头发!他的星儿还是那样年轻漂亮,他的年纪怎能比她越来越大!
他经常能梦到星儿。
最开始是他死的那天,星儿与重锐回到宣国成婚了,然后是两人婚后的日子。他想见星儿,不想见到重锐,可他看到的,却总是他们在一起时的画面。
星儿果真忘了他,她将重锐当做年幼时就开始陪伴她的人,所有人都感叹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叫他重锐哥哥,用最柔最软最娇的声音叫重锐哥哥,换来重锐无度的索取,却又乖巧地承受了。
荀少琛愤怒不已:重锐这卑鄙无耻的贱民!不但偷走了他的星儿,还偷走了他的身份!这一切本该都是他的!
怀康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早就习惯了,陛下这些年来一天不砸个几次东西才稀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