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锐让侍卫们将冯绎押起,暂时收关, 然后朝郑以堃道:“老郑, 给昭华诊脉吧。”
每天谢锦依每天泡完药泉之后, 郑以堃都会给她诊脉,判断身体情况。
药泉外有静室,三人走了进去。谢锦依有点心不在焉, 仍在想着冯绎的事情,等郑以堃诊完后,终于忍不住问:“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重锐说:“那冯绎想杀老郑。”
“什么?”谢锦依一脸震惊, “冯绎杀他做什么?”
重锐摊摊手:“那自然就是有人想要老郑死了。至于背后之人是谁, 这就得问冯绎本人了。”
谢锦依微微低着头,垂下目光, 开始回想关于影队的事情。
她上一世在出使之前, 因为荀少琛重伤昏迷不醒, 她怕再次有人伤害他,于是让影队留在楚国保护他。
也就是说,她的影队现在暂时听命于荀少琛的。
那是荀少琛派冯绎来的?
谢锦依黑着脸道:“我要见冯绎。”
重锐点点头,让霍风将人提上来,郑以堃识趣地退下了。
冯绎被封了几个大穴,不用侍卫们按头,已经主动跪在谢锦依跟前:“殿下,下属罪该万死!”
谢锦依声音有些冷:“冯绎,今晚是谁派你来的?”
冯绎身体一僵,半晌后才说:“是下属自己要来的。”
这话说得其实也不假。
他是因为钱若兮一句话而来杀郑以堃的,她只是开条件,并没有命令他。
可谢锦依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在她的想法中,影卫本就是一把刀,主人没下令,刀是不会出鞘的。
楚皇室的影卫,本来就是为楚皇室而活的。
谢锦依看着冯绎伏在地上的背影,眼底都是怒气:“连影队都要背叛本宫了吗?荀少琛到底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药!”
这罪名太重,冯绎额头贴在地上:“殿下,影队没有背叛您!”
他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况。
殿下与这燕国的宣武王看起来如此亲密,提起荀大将军时又深恶痛绝,明明她从前与荀大将军感情最好,可为何……
“殿下,”冯绎颤声道,“下属愿以死明志。”
这有什么用?谢锦依被气笑了,重锐握住她的手:“别急。”
他顿了顿,笑着问:“殿下还记得吗?在昀城的时候,我们说过一点驭下之道。”
谢锦依也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前世夏时也曾这样跪在她跟前,却没有将她的命令放在最前面。
“想明志,方法多的是。”她渐渐冷静下来,朝冯绎道,“钱相与荀少琛勾结谋逆,加害本宫——”
冯绎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随即又意识到直视公主是大不敬,连忙又低下头。
他这几天为了刺杀郑以堃,曾经在这府外蹲过点,所以才知道郑以堃每天都会在特定的地方出现。
重家小姐中毒昏迷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尽管他平时都在睿亲王府里,但时不时也能听到王府里的下人在讨论。他只是没想到那传说中的重小姐,竟然就是殿下本人!
这么说来,殿下竟是中毒了,而她方才又说钱相与荀大将军勾结,难道此事与他们有关?
他很快又想到,郑以堃为殿下诊治,若郑以堃死了……
冯绎背上一片冷汗,想到钱若兮时,心中又忍不住一阵苦涩。
谢锦依一字一句地说:“冯绎,本宫只要听话的人。是效忠于本宫,还是荀少琛,你选一个。”
冯绎哑声道:“影队忠于谢楚皇室,下属是殿下的影卫,愿为殿下赴汤蹈火,求殿下给下属将功折罪的机会。”
“好。那你告诉本宫,”谢锦依问道,“你杀郑以堃是为了什么?”
冯绎闭了闭眼,咬着牙说:“回殿下,是为了与钱若兮春风一度。”
什么?谢锦依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这种荒唐的理由,怎么可能出现在影卫身上?谢楚皇室的影卫选拔严格,能抵御诱惑不是很基础的要求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重锐,满脸都是“我没听错吧”的表情。
重锐咳了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
谢锦依:“……”
她瞪了他一眼,火大地说:“把持不住就把持不住,哪里来的这么多借口!”
重锐没想到这都能引火烧身,连忙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毕竟我又不是英雄。”
冯绎惭愧不已:“是下属无用,求殿下责罚。”
谢锦依又问:“你喜欢她?”
冯绎更惭愧了:“是的,殿下。”
谢锦依更加火大了,心道喜欢谁不好?竟然喜欢钱泽朗的孙女!这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平日一个宫里一个宫外,到底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还求她责罚,怎么罚,给他一碗忘川水吗?
她已经大概猜到了,冯绎之所以会来燕国,大概是因为荀少琛受伤需要人保护,所以让冯绎跟着过来。
她问道:“钱若兮也在阳城?”
否则她如何能提出杀郑以堃后跟他过夜?
果然,冯绎回答道:“是的,殿下。”
谢锦依捏了捏眉心,重锐见她情绪又要上头了,低声安慰了一番,又提示道:“殿下,你可以让他先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听完之后再看看有什么想问的。”
否则这样想一出问一出,很容易漏掉什么重要的事情。
于是谢锦依按着重锐的提示问了一下冯绎,知道了荀少琛和钱若兮之间的事,冯绎被荀少琛利用,让钱若兮误以为自己的清白给了荀少琛,对他死心塌地。
冯绎说完之后,静室内落针可闻。
谢锦依的手在衣袖中紧紧握成全。
荀少琛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玩弄人心,利用别人的感情。
她脸色微白,朝重锐道:“我有话与你说。”
重锐知道,小公主这是要单独跟他说了,于是让霍风将冯绎带下去。
其他人一退出静室,谢锦依就忍不住将脸埋在重锐怀里:“我刚才是不是表现得特别差?”
重锐松松地圈着她的腰,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比我当初好多了。”
谢锦依闷声道:“你又哄我。”
“真的,不骗你。”重锐低声笑道,“要是换做我从前,我才不跟他废话这么多,直接先揍一顿再说。当年我刚升伍长的第一天,就因为揍人被罚了。”
一直以来,他就是粗人一个,哪怕如今他位高权重,依然连个表字都没有。
最初流浪街头时,连吃都吃不饱,跟恶狗抢,跟其他流浪汉抢。即使后来入了军营,虽然有军规,但上头看不见的地方多得是,私下里小兵也是谁拳头更硬,谁才有资格说话。
他最初的暴戾就是这么来的。
重锐捏着谢锦依的肩膀,将她从怀里挖了出来,捏了捏她小巧的下巴:“殿下刚才已经表现得很好了,下次可以表现得更好。”
谢锦依抿了抿唇,看着他不说话,眉眼弯了弯,瞳仁映着烛火,里面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在跳跃。
她将重锐的手又扒拉了下来,重新靠在他身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慢慢地说道:“荀少琛和钱泽朗有约定,钱泽朗助他,他会娶钱若兮为正妻。”
她跟钱若兮不熟,甚至不怎么见面,也就只在从前的宫宴里见过一两次,现在连这人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钱若兮既然来了阳城,想必也知道所谓的重小姐就是昭华公主。钱若兮喜欢荀少琛,应该是很恨她了,但她身边有人保护,很难直接下手,于是钱若兮转而打起了郑以堃的主意。
若是没了郑以堃,她的蛊毒要是再被诱发,也就没人能治了。
钱若兮这得是多恨她?
谢锦依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又觉得钱若兮有点可怜:难道她死了,荀少琛就会喜欢钱若兮?荀少琛根本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达到目的的工具罢了。
“即使钱泽朗知道了真相,也未必会跟荀少琛翻脸,”重锐说,“但钱若兮知道后,会做出什么来,那就很难说了。”
他当然记得,就在上一世他逃出楚宫那天,在小公主跳崖的那天,是楚国帝后成婚的日子,而那新后就是钱家嫡小姐钱若兮。
小公主不知道他也是重生的,所以只说了荀少琛将钱若兮娶为正妻。
如今说起这些,她已经能面对了,他心中说不出的欣慰。
谢锦依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荀少琛既然做出了这种龌龊事,不管钱若兮以后要怎么报复他,都是他活该的。”
如果一个女人狠起来,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重锐想了想,又问:“殿下打算怎么处理冯绎?”
谢锦依努力地想了想,眉心渐渐纠结起来,过了许久之后,眼里有些茫然,老实说道:“我不知道。你觉得要怎么处理?”
重锐道:“让他继续跟着荀少琛,打探消息。”
谢锦依一愣:“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不会,”重锐耐心地解释,“如今荀少琛伤还没好全,也需要冯绎来应付钱若兮,荀少琛不会杀他的。而且,就算荀少琛动了杀心,冯绎还不能跑吗?”
“嗯,这样也说得过去……”谢锦依刚想同意,忽然想起什么,又觉得着不太行了,“万一冯绎被钱若兮迷得七荤八素,倒戈了怎么办?”
重锐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反问:“对啊,殿下说要怎么办呢?”
谢锦依瞪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重锐慢慢地引导着她思考:“殿下还记得吗?我之前跟你说过,千机铁骑对我的忠心,与神策军对荀少琛的忠心,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是在哪里吗?”
“千机铁骑跟着你有肉吃,而神策军……”谢锦依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边想边说,一下子就想通了,“我明白了,你是让我给冯绎承诺他想要的东西。”
“将来钱相事情败露,钱家就是谋反的大罪,要株连九族。既然冯绎喜欢钱若兮,我可以承诺他将来饶过钱若兮一命。”说完,她一脸殷切地看着重锐,“我说得对吗?”
重锐一脸赞赏地说:“就是这样,殿下真厉害。”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殿下还是太仁慈了,如果是我,我会再提出一个条件,比如拿到他与南吴余孽来往的书信,或者其他的一些证明。”
谢锦依点点头:“我明白了,就按你的说法去做。”
至此,冯绎一事的安排就这样定了下来,谢锦依亲自去给他下的命令,随后让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放他回去了。
没过几天,钦天监把黄道吉日推出来了,燕、楚双方商议了一下,最终将联盟仪式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一。
晋、越两国使者在燕国逗留已有一段时间。
之前凌双和董文希还在观望,想着万一重锐的妹妹香消玉殒,那着燕楚联盟一事说不定会有反转。
如今重小姐已经醒了,盟约的日子都定下来了,他们也准备各自回国。
董文希回晋国前,那钱刀鱼刚好到了,之前重锐给他回帖,表示欢迎上门,于是董文希带着常乐公主,以及一尾贵重的鱼,去拜访宣武王了。
常乐公主董玉姝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怀里的狮子猫看着也是小小一团,乖巧地窝在她怀中,不管是人还是猫,看着就惹人怜爱。
晋国的一人一猫目不转睛地盯着谢锦依身旁的花铃,麦芽正懒洋洋地窝在花铃手上,听到人声,掀起一边眼皮,看了常乐公主和白白一眼,又不大感兴趣地闭上了眼。
重锐果然如之前所说的安排,让谢锦依带着常乐公主在花园里玩,自己跟董文希在前厅客套。
这段时间麦芽归姑娘家养,总算是瘦下来了一点,穿着尚衣局做的小马甲,看着精致又贵气。
谢锦依见常乐公主一直往麦芽身上瞄,眼神明亮,不由得笑道:“之前我哥哥朝殿下的兄长取了经,还未曾答谢,若殿下不嫌弃,我这里还有一些猫儿穿的小物件送给白白。”
毕竟是小姑娘家,看见新鲜漂亮的东西,总是容易心动的。常乐当即高兴地说:“多谢重小姐。”
之前麦芽还没长胖的时候,府里就给它做了很多衣裳,谢锦依让侍女们挑了几件过来。常乐公主兴致勃勃地拿起其中一件,要亲自替白白穿上。
谢锦依看着她那模样,不由得有些失神。
这小姑娘还有两个月才及笄,眼里都是无忧无虑,让谢锦依有点羡慕。
她回过神,见常乐公主还在系扣子,于是拿起托盘里的一个小铃铛,给白白系上,打了个精致漂亮的结。
白白晃了晃脑袋,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常乐公主笑了笑:“真好听!待会儿我和皇兄要去听曲子,之前他还说要我看好白白,万一人多弄丢了就麻烦了,现在绑个铃铛,就算丢了也好找。”
“是啊,”谢锦依想起了上回麦芽走丢的情形,“之前麦芽什么也没戴,走丢了好几天,可把我着急的。”
晋国皇帝后宫妃嫔众多,皇子公主自然也多,但常乐公主并没有多少能说得上话的姐妹,只因为她与太子一母所出,暗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等着抓他们的把柄,为了不给太子带来麻烦,常乐公主跟各宫公主也只是维持表面的客套。
为此,董文希才特意费了点心思,给妹妹找了这么一只狮子猫解闷。
直到今天,常乐公主才第一次跟同龄姑娘说上这么久的话,这与平时只和猫儿玩耍是不一样的,她觉得这样非常开心。
等到董文希派人过来提醒她准备告辞,否则赶不上去听曲的时候,她还有些依依不舍,纠结了一番之后,问:“重星姐姐,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听曲子吧?我听皇兄说,这城里的仙音阁有名得很,要是来了不去听上一听,都不算来过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