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也要循序渐进,让他开心了便该给些甜头的。
荀少琛也没有再为难她, 直接回答道:“府里原来的人大多都跟重锐等人有接触, 所以都关起来单独提审了。”
“有什么好审的,”谢锦依十分不满, 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但一想到荀少琛喜欢无端找茬,便又马上放轻了,“他们都只是普通下人, 又不知道什么机密,也不知道重锐在哪里。”
荀少琛:“没想到星儿如今连奴才都爱惜了。”
谢锦依抬眼看了他一下, 沉着脸不说话,半晌后转身走掉了。
侍女们见她出来, 马上就跟在她身后。
她们原本以为, 这位公主在房间闷了这么久, 十有八九是要四处走走的,没想到她却是径直回了房间,也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程方再次来例行看诊时, 谢锦依的脸色才好了些。程方在的时候,其他侍女便都退出了房间,只留她与谢锦依两人。
也只有这个时候, 谢锦依才难得能放松下来。
程方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 细细听诊,皱着眉摇了摇头, 说:“公主, 你这脉象……今天是动怒了吗?”
谢锦依“嗯”了一声:“控制不住, 看到荀少琛就想生气,跟他说话就更气了,被他威胁就又更气了。”
程方:“你这样身体好不了。”
“好不了就好不了吧,”谢锦依也有点泄气,破罐子破摔道,“死不了就行,重锐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好,反正现在好太早也是麻烦。”
她说的是荀少琛要带她回楚国的事,落到程方耳中,便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程方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发现她更多的是沮丧,一时间又不确定两人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你这身体……”程方斟酌着说,“我会让那狗男人注意些的,让他少气你,给你静养的时间。”
谢锦依点点头:“谢谢程姐姐。”
但心里也没有太指望,毕竟她太了解荀少琛了,只要吊着她一口气死不了,其他的全凭他心情,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哪里是程方能拦得住的。
把脉之后,又是开始扎针,谢锦依看着程方摆弄那些针灸工具,忽然问道:“程姐姐,你以前有给重锐占卜过吗?”
程方头也不抬地说:“没有,我见都没见过他,原本这回出来就是第一次见,但还没见着呢,就被荀少琛抓过来了。”
谢锦依心下明了。
重锐果然也是重生的。她当初总奇怪,为什么重锐对她那么好,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他那时就是想报恩的。
至于后来,是报恩还是真的对她有情意,她又不是傻,她会分不出来吗?
*
等程方离开房间后,谢锦依又开始无聊地看起话本来。
话本是新搜集过来的,每天都不重样,故事也还算有趣。等到该吃饭的时候,谢锦依却还继续捧着话本,只看了一眼菜式,又低下头继续看:“不想吃,没胃口,撤了吧。”
若雪和若云对视一眼。
公主说没胃口,她们总不可能捏着她的嘴巴灌进去。
若雪想到刚才公主看了菜式一眼,试探着问:“是菜式不合殿下胃口吗?殿下想吃什么,奴婢让厨房重新做。”
按理说那都是公主喜欢的菜式,厨子还是专门从楚宫那边调过来的御厨,据说是以前经常被公主夸赞的,但如今公主却连看都不看。
若雪心道,不管如何,还是先问问吧,要是公主真的什么都不吃,她就得报给大将军了。
谢锦依合上书,朝若雪微微一笑,然后一口气报出好几个菜,但菜名却是若雪听都没听过的。
若雪一一应下。
她记性好,全都背下来了,马让人传令给厨房。
厨房接到这几个菜名也是懵了:这都是些什么菜式呀,听都没听过!
谢锦依在房间里,看到若雪传完菜名没多久,很快又再次出去,就猜到大概是厨房那边给若雪回话了。
果然,若雪很快又回来了,不用她开口,谢锦依就说:“刚才忘了说,这些菜式是这府里原来的厨子独创的。要是你们做不出来,就让他来做吧,最好快点,我饿了。”
这些菜式要是说复杂,其实也没有多复杂,甚至工序也没有楚宫御厨做的多,只是没法让人从名字上分辨出材料和做法,所以若雪不得不亲自去请示了荀少琛。
不到半个时辰后,谢锦依就吃上了她报的那些菜式。
是熟悉的味道,她尝到第一口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原来的王府厨子做的。
若云若雪在一旁伺候,谢锦依一边慢慢吃这,一边不时瞄她们一眼,黑亮的瞳仁微微转了又转。
公主这模样,似乎在想着什么,两名侍女愈发谨慎。果然,在用完饭之后,这位公主就开始折腾了起来。
起初公主说是身子疲乏,要人给她捏肩膀。
若云若雪身负看守和保护的责任,但寻常侍女该做的事情,她们自然也会,于是若云便替公主捏肩膀。
公主身娇体软,旧病新伤加在一起,简直是比瓷娃娃还要脆,若云自然会控着力道,打算看她的情况,再一点点加力。
然而,若云刚捏没两下,公主就说不舒服,然后就各种挑毛病,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来来回回就一个意思:不满意,没有她以前的侍女好。
刚才厨子的事情,加上捏肩膀这事,公主的意图就很明显了。若云若雪对视一眼,这种事情自然不是她们能决定的,最终还是要报给荀少琛。
等到谢锦依去浴池一趟回来后,荀少琛已经出现在她房间里了,正坐在外间的桌子旁,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如今王府后院中,除了她,其他的也全是女子,她身上穿着还算妥当,只是用一袭长披代替了外衫,行走间露出一点底下的中衣。
谢锦依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拢了拢披肩,站在门边没进去。
荀少琛朝她身后的侍女道:“你们先下去。”
若云若雪应了一声,快速地退下。
荀少琛这才又看向谢锦依:“星儿不进来么?”
谢锦依:“你来做什么?”
她仍不动,荀少琛也不恼,笑了笑,说:“听说星儿用不惯这些侍女,想来是习惯了宣武王府的侍女。”
“宣武王府原来的人也不少,白天时我便跟你说了,不可能全都放出来的,有些地方你若是还不习惯,那便学着习惯。”
说到这里,他就停下了,好整以暇地看着谢锦依。
谢锦依抿了抿唇,最后还是跨了进去,走到荀少琛对面坐下:“我一个公主,为何要委屈自己习惯。这点事也要来作弄我,荀少琛,你未免太小气了些。”
荀少琛笑了笑:“若是星儿乖顺些,我是很愿意宠着星儿的。”
谢锦依冷着脸不说话了。
“不过星儿在我这里终究是不同的,”荀少琛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愿意给星儿行个方便,比如放个厨子出来。至于其他,王府里的侍女不少,不知道星儿说的是哪个?”
谢锦依晚上换厨子也不过是试探。
上一世她刚到千机营的时候,重锐没怎么将她当回事,直接养在千机营里,他本人也很少回王府,所以上一世王府里就没几个人。
而这辈子,她和重锐都是重生之人,当初重锐大概是想着让她住在王府更舒服些,毕竟条件比千机营好多了,所以才让管家新添了不少下人。
但当时不过才一晚上,她又回到千机营了,直到她和重锐从阳城回来,重锐出去打仗后,她才又回到王府住,实际上也没在王府呆多久,跟王府的下人相处时间不多,而他们跟重锐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就这样的情况,王府原来那些下人,哪怕严刑逼供,也提供不了多少又用的东西,荀少琛不可能不知道。
跟她感情深的那些,都是因为长时间跟着她的,而不是府里原来留的那些人。她提出换厨子,荀少琛也给她换了,这就意味着还有商讨的余地。
谢锦依缓缓道:“不在这批王府里被关着的人里面。”
荀少琛一脸了然:“也是,用得顺手的侍女,应当是贴身服侍星儿的才是,之前既然星儿去了前线千机营,自然也是带了一起去的,名字好像是……”
他似乎是想不起来了,谢锦依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还是自己接了下去:“花铃。”
荀少琛含笑点头:“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那些地方军的人,星儿应该也知道的,比不得神策军自律,见着这么个姑娘,想法多得很。”
谢锦依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打仗时被俘虏的女子,还被放到军中,要是军纪混乱,将帅无良,那些女子十有八九是要沦为军伎的。
可楚国地方军虽然比不上神策军,但这次毕竟是荀少琛在带兵,能顶着儒将之名,自然是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的。
果然,荀少琛开口道:“有个刚立了功的将士,几次朝我开口要她。反正原本就是奴籍,又是俘虏,若是做将士的小妾,在宅院里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谢锦依的手在桌底下握了握拳:“你想怎么样?”
荀少琛温声道:“我不是很明白星儿的意思。”
谢锦依:“那是我的侍女。”
荀少琛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星儿,这可不是在楚宫,宫女被分配到你底下,就是你的。”
“花铃的卖身契在宣武王府,非要说的话,那也是重锐的侍女。如今重锐战败,昀城被打下来,已是三国联军的战利,宣武王府自然也包含在其中。”
“楚国不会要一寸地,不过这宣武王府,是我与凌双、董文希都事先说好的,如果打下来就归我个人。”
“所以,”荀少琛总结道,“如今花铃的卖身契在我手里,那将士想要花铃,才会求到我面前来。”
谢锦依有点懵。
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重锐没说过,花铃也没说过,往日在府里也没有其他下人提过,这是她认知里的一块空白。
她曾经在孔明灯上写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愿望,商贾与官员贵族等家中都有奴仆,可她却连奴籍和卖身契相关的事情都不清楚。
谢锦依看着荀少琛,忽然感到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是将他看作对手的,不管是摆脱前世的阴影也还,还是从他手中夺回对大楚的掌控也好,这些目标都决定了要实现就要打倒荀少琛。
可从他的表情,他的目光,他的话里,她能感到他从未将她视作对手,刚才的解释,甚至让她想起了小时候他教她功课的情形。
重锐说,只要她想学,他就会教她。可她还没来得及学出个究竟,便要独自面对荀少琛。
她能赢吗?
怎么赢,她连自己的侍女都保不住。
谢锦依感到有点诅丧,眼眶发酸。她微微垂下目光,咬了咬唇,开口道:“那你把她还给我。”
“你这是求我,还是在命令我。”
谢锦依猛地抬起头,荀少琛也看着她,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温和,又胸有成足。
荀少琛是了解自己对面的人的。
平心而论,不过一年时间,她一个从前只知玩乐打扮的公主,能想到用复国来跟他做交易,确实让他十分意外。
可惜了,性子和心思不够都沉稳。
谢锦依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心里诅丧又火大,却又无法对荀少琛发脾气,指甲都戳得掌心微微发疼,声音更小了:“求你。”
可荀少琛还不满意,慢慢地反问:“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谢锦依脸上微怒。
荀少琛温声道:“求我,像以前你小时候那样,求我。”
谢锦依的手撑在膝盖上,攥紧了衣袖。
荀少琛也不着急,目光温柔,拢在她周身,却像是一张蛛网,紧紧地粘在猎物身上。
他不紧不慢地说:“说起来,那将领是沙城征调过来的,如今待命时便整日在那些楼中寻乐,前两天还玩死了一个伎子……”
谢锦依闭了闭眼,声音微沙:“少琛哥哥,我想要花铃。”
荀少琛看着她,目光幽深,喉结上下滚了滚。
谢锦依撇过脸,不想看他。
是一样,确实是从前那般,语气、话语,都是他梦寐中那样。
荀少琛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谢锦依跟前,抬手抵在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她眉头一皱,就要抽手推开,被他握住手腕,一下子扯到跟前。
谢锦依又气又恼,正想骂荀少琛不守信用,荀少琛却已经先开口了:“可星儿最近不乖,总是惹少琛哥哥生气。”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骂不出口了:这人居然还演起来了!
她就知道,他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她?
少女眼中浮起雾气,满脸都是委屈的神色:“明明是少琛哥哥先不好的。”
半真半假,既是从前发生过的,又能放进如今的情形,荀少琛轻轻摩挲着少女细腻的下颌,看到那双眼委屈之下藏着的隐忍,甚至都能感到她在微微发抖。
他终于收回手,谢锦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他俯身接近。
她想侧身避开,但荀少琛动作更快,张开手臂直接撑在她两边,掌心按在桌子边沿,直接将她困在双臂之间。
这和白天时不一样,谢锦依白天时自信能与他一谈,哪怕他不答应,她心里却还是有底气的,连骂他时都理直气壮。
可如今她只想用被子蒙着头,暂时与这不得自由的地方隔开,尽管她也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
两人气息相近,谢锦依闻到了荀少琛身上水沉香的味道。
水沉香的气味不霸道,甚至说得上温和,却能停留很长的时间,无声地昭示着它的存在,与荀少琛本人一样。
他慢慢低下头,谢锦依几乎都能感到他的气息撒在颊边。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后背紧紧抵在桌子边,声音发紧:“荀少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