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夜无眠,在天亮前,他又悄无声息地起身穿好衣服,离开了房间。
经此一夜,白天他在这里吃闭门羹,晚上就会趁谢锦依睡着后来。
荀少琛晚上拥着她睡时,有时候会怀疑,她在梦中是否也会梦见他:明明无知无觉,却仿佛仍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是他,无意识地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他自然不可能松开,可她在昏迷中不安生,他也睡不好,最后只能让人再多添一点安神香。
如此以来,她是不再挣扎了,任他抚摸拥抱,只是眉心仍是蹙着,又开始不时喊着重锐的名字。
就仿佛她挣不开他,就想要呼喊重锐来救她一样。
每每这两个字从她唇瓣逸出时,荀少琛心中的暴戾便增加一分,手上的力气又重了些,她便又开始无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荀少琛甚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干脆用点药,让她说不了话,这样就不会再叫出重锐的名字了。
但他几乎是马上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臂弯中白玉生香,他爱极了她被肆弄时的哭泣求饶,单单只是回想一下,便足够让他意动。
而且,他还要再听她亲口喊他少琛哥哥。
然而,他这念头刚冒出来,怀里的人却又开始梦呓:“重锐,重锐……不要……别走!带上我……重锐……”
荀少琛一把攫住谢锦依的下巴,摸到了一掌心的热泪。
程方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荀少琛一边理智上知道谢锦依如今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边是心里叫嚣着既然得不到,那就彻底毁了她。
两相撕扯,让他的脑仁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为何……为何都这样了,那重锐还要阴魂不散!
荀少琛努力地压制着心中的暴戾,呼吸沉重灼灼。他把脸埋在她肩上,嗅着那淡淡的香气,随后贴着她耳边道:“你只能留在我身边,星儿,你哪里也去不了。”
怀里的人呜咽一声,微微发抖,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却无法挣脱梦魇,冷汗涔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荀少琛在黑暗中握了握拳,捏得指指骨作响,少女那细碎的哭声像沙砾一样,又轻又小,洒在他心头上,将他本该最细腻柔软的地方,磨出细浅的伤痕,隐隐作疼。
半晌后,他把她一身汗透的衣衫除了下来,裹上被子,将人抱了起来。
在门外守着的花铃一下子就被惊醒了,看到男人抱着公主出来时,她整个人都有点懵,几乎都要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被子将她裹得严严紧紧,只是随着男人的动作,夜风将下摆微微吹起,尽管男人马上就调整了手势,将那处重新捂好,但花铃已经瞥见那之下的一双小腿,白玉一般,毫无遮掩。
这被子之下,竟是什么也没有!
花铃被气得浑身发抖:荀少琛这禽獣……殿下还昏迷着,他怎能……怎么能!
荀少琛仿佛没看见一样,既没有计较她的不敬,也没有将她的愤恨当一回事,只淡淡道:“去浴池,备物。”
若风和若雨都还在旁边,花铃也知道单凭她一个,根本成不了什么事,若是不听吩咐做,她甚至连公主的面都见不到。
花铃咬了咬牙,道:“奴、奴婢来服侍殿下即可。”
荀少琛不紧不慢地说:“你以为她身上哪处是我没见过的?”
紧接着,他语气一冷:“认清自己的身份,别不自量力,我耐心有限。”
眼看着若风若雨就要上前来,花铃僵硬着低下头:“是,奴婢这就去备物。”
*
一番敲打之后,花铃跟着其他侍女一起,很快就将浴间的用物备好,还替谢锦依先把头发挽好,免得被水打湿。
这浴池本也是宣武王府特意为谢锦依打造的,为此当初重锐还顶着睿王潘明远的叫骂,截了好些本该是一众王公贵胄的东西,才弄了这么一个寸物寸金的地方。
荀少琛第一次进来,看到这浴间也沉默了。
比楚宫的浴池小,但用度竟然比楚宫的还要好,敢这么用,不怕燕皇怪罪,看来重锐重生之时,就没打算蛰伏多久。
星儿确实自小就喜欢玩水。
荀少琛心道,等回去楚国之后,就在宫里再引一道药泉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池边,拆开被子,将她抱了出来,然后沿着池内的玉阶,一步一步走进水里。
浴池上水雾氤氲,热气腾腾。
荀少琛单手圈着谢锦依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他身前,另一只手抹了一下她额头,将她刚才在睡梦中出的冷汗擦掉。
浴间没有其他人,非常安静,只有偶尔的水声。
荀少琛垂眼看着怀里的人。
谢锦依在热水中渐渐恢复血色,看起来鲜活了不少,虽然仍是闭着眼,但眉间已经舒展了开来,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荀少琛的思绪不由得又飘远了。
此时的星儿,尽管模样已经长开了点,但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与从前几乎是一模一样。
小时候她闹腾得厉害,也只有在累了让他抱着睡着时,才难得安静下来。
明明她人就在眼前,为何他总是要想以前的事?荀少琛心道,即使要想,也该是想他与她的未来。
荀少琛看了谢锦依半晌,伸出手正想抚摸她的脸,不料她却忽然缓缓地睁开眼,他身体一僵,已经抬起的手停在空中,眼里的温柔转瞬消失。
他脑中已经瞬息闪过种种可能,已经做好面对她大哭大闹的准备,以及算着是要直接用手刀将她劈晕好,还是只先按着,然后用药好。
他也不想再增加药的用量了。可只用手刀,等她醒过来后又该如何呢?说到底,不过是早用还是晚用的区别罢了。既然是这样,还不如……
荀少琛松了手,正准备离开浴池,不料谢锦依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软,不安且害怕,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到荀少琛的心头,是与那些沙砾不一样的感觉,让他动作一顿。
谢锦依见他不动,仿佛是怕他会消失一样,挣扎着要起来。
可她本就没什么力气,根本站不住,踩着池底,就像是踩在棉花里一般,刚一动就往下倒,直直摔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荀少琛皱了皱眉,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捞起来。她仍是站不住,无力地伏在他身前,他走不开,只好又站着不动了。
谢锦依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手里攥着他的衣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肌肤上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轻颤,无声地滑落到水里。
荀少琛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替她拍一下背顺气,却又在落下时犹豫了:自从两人之间那点假象打破之后,她又什么时候肯让他触碰过?
谢锦依满脸都是水,连瞳仁都像深夜时的幽泉,雾气蒙蒙又看不到底,只无声地溢出清泪,目光涣散,眼角泛红,却执拗地看向他。
她什么也看不清,一如刚才在那仙境一般的白雾中时,追着重锐那高大却模糊的身影,不管她怎么喊,他都仿佛听不见一般。
她委屈又害怕。
看不清,怎么都看不清,好不容易她终于追上了,抓住了他的衣袖,却又感到手里的袖子在往外抽。
他又要走了吗?她又要一个人了吗?
她缩进男人怀里,明明手上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努力地想要抓着他的衣裳,小声地呜咽起来:“别走……重锐……为什么要扔下我……你明明……明明说过的……”
荀少琛仍是不说话,低头冷眼看着身前的少女。
这是自他前世失去她以后,在那之后的十数年里,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情景,里面有他的求而不得:她的情,她的心,还有她身体。
是多年前那还没被他毁掉的星儿。
可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她还未清醒时的错认——这简直太可笑了,他竟然只能借着重锐的身份,才能得到这片刻的抚慰。
荀少琛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拳,缓缓地抬起来,握在她的肩膀上。
即便是已经精心养着,一路裹紧了被子进来,甚至放在了这热池中,掌心触到的这片肩膀,却仍是带着微微凉意。
他恨她清醒时看他的眼神,更恨她此时不清醒时将他错认。
明明那么恨他,换做是从前,也只能是满心满眼都是他,哪怕她心中眼里全是恨。可如今,她竟是连与他之间的一点牵绊都舍弃了,连恨都不恨,心里连半点他的影子都没有。
他恨她心里只有重锐!
荀少琛握着她,知道甚至都不需要多少力,他就能推开她,打碎她这可笑又可恨的梦境,叫她认清事实,然后奚落她连人都认错。
——连人都能认错,看来那所谓情意也不过如此。
荀少琛也不知道这是想对怀里的人说的,还是他自己想说服自己的。
谢锦依哭得愈发伤心,连日以来心中的委屈无人可说,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你是不是也在骗我,连你也骗我……”
也。
荀少琛心头微微一紧,不由得心想这说的会是他吗?
他也曾想过——或者应该说,是曾经后悔过:当初自己为何一定要将所有事情暴露出来呢?
他贪恋她那颗完全属于他的、没有半点杂质的心,明明哪怕是不告诉她真相,哪怕是不杀她皇弟,他也能掌控楚国,也算是报了仇,为何当初就非要赶尽杀绝亲手毁了她?
毁了她,才发现自己早就离不开她。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她不会原谅他,他也不可能放走她。要他看着重锐代替他拥有她——这绝无可能!
哪怕是只有恨,他也要占满她的心。
或者……
荀少琛不自觉地轻抚着掌心下那片白玉。那是纤薄的,脆弱的,他甚至都有种错觉,若是他稍稍用点力,她就会在他手中碎掉。
她的气息已是及其不稳,急而短促,身体微微发抖,感到男人那点因松动而流露出的怜惜,像是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往他怀里钻,是委屈又是撒娇:“冷……我好冷……抱抱我……”
荀少琛眼中晦暗不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缓缓抬起手,轻轻地环住她,被热水浸透的衣袖覆在她身上。
或者,除了恨,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
如今她真真切切在他怀中,她的呢喃和依赖也都只有他能听到,而骨血中的意动亦是如此清晰,让他无法放开手中的惑引。
是真还是假,又如何说得清。
哪怕她喊的是重锐的名字,可此时她抱着的,不还是他荀少琛么?
谢锦依一直没听到男人的回话,既害怕这是幻境转眼消失,又满心委屈想要哭诉:“你为什么不理我……你说话……”
荀少琛终究还是无法拒绝,缓缓低声道:“殿下的身子太弱了。”
谢锦依终于得到回应,忍不住又撒起娇来,连声音都像掺了蜜糖的烈酒一样,甜得让人迷醉:“我不想喝药……苦……”
荀少琛的声音更低了:“殿下好好吃药,我便来接殿下。”
谢锦依抬起头,缓缓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水珠,那双漂亮的大眼仿佛不堪其重,只能半开着,瞳仁里目光仍是涣散着,脸上一片茫然:“真的吗?”
荀少琛忍不住抚了抚她的脸,她闭了闭眼,也攀着他的手,轻轻在他掌心蹭了蹭,又偷偷睁开眼去看他。
是主动的,也是温顺的,更是乖巧的,像一只黏人的小动物,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哪怕明知道是毒药,这一刻也让他甘之如饴。
他心道,不过是做戏,他分得清楚。出了这浴间,该是什么还是什么,他也绝对不会对她有丝毫的心软。
既是如此,那片刻的放纵又有何不好?
荀少琛轻声道:“自然是真的。”
谢锦依又攥着他的衣袖,有点急切地说:“你不要骗我。”
荀少琛:“不骗你。”
谢锦依这才放心地又抱着他,鼓起勇气一般,嘟囔着道:“那好吧……你要快些来,不然我就不喜欢你了……”
荀少琛:“好。”
少女仍是攥着他的衣服,只要他稍稍一动,就能感到她手上在用力,看到她委屈又不安的目光。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道:“殿下该睡了,要好好修养,身体才能好起来,我才能来接殿下。”
这简直是拿捏住了她的弱点,原来她怎么也不肯闭眼,听到这句后终于肯乖乖闭眼,但仍不忘小声地说:“嗯,我要快点好起来。”
荀少琛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掌心触到一片细腻,可那突起的脊骨却又是如此的明显,让他清晰地知道,她这段时间到底消瘦了多少。
少女的呼吸逐渐平稳,荀少琛在一下一下的轻拍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微妙。
他仍在意动,血液还在沸腾,却没有想过借着这机会做点什么。
来日方长。他心中想道,以后有的是时间。
侍女们已经准备好了衣物,荀少琛先替谢锦依整理之后,才褪下自己的湿衣服,换上干爽的衣裳。
他不时就看一下谢锦依的脸,想着安神香的时效,连自己都没发现动作愈发快了,更不会去想自己为何不想她在这个时候醒来。
好在,也不知道是安神香的效果太好,还是被“重锐”安抚到,她睡得十分安稳,比之前的每一个晚上都要沉,就连回到房间后,她都没再梦呓一句。
*
尽管谢锦依一夜都非常安静,甚至在荀少琛隔天醒来时,她还一副安然熟睡的模样,但荀少琛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他起身穿好衣裳后,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朝侍女们道:“今日看紧公主。”
平日所有人都已经在“看紧”了,今天大将军还特意吩咐了一下,只能是昨夜在浴间大概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大将军觉得公主或许又要闹起来。
花铃与其他人一同低头应着,心中却恨死了这男人:这恬不知耻的荀少琛,一定是又欺负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