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程茉在看到臧严的瞬间冒出的第一个反应。
怪不得这个公司老给她们挖坑,原来是臧严的关系户。
程茉表面不动声色,桌下的手却快速按动,发消息通知小胖【臧严,叫人,速回。】
暗红色的包厢门紧紧关住。
自臧严进来就一直明显恶意的气氛终于被堆到了顶点。
程茉看着面前倒满的白酒,语气夹杂了一丝不耐:“那我要是不想喝呢?”
“这可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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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间门被堵住。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了小胖:“别急着进去,老板在里面谈事呢。”
小胖情急之下,拨通了一个电话。
一门之隔的包间里,程茉看着几人逼近的架势。
这么久小胖还没回来,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被人拖住了。
当务之急,是时间。
程茉心思一动,从容自若地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走到臧严面前:“这酒,得你喝啊。”
臧严冷笑道:“我喝什么?”
程茉:“你不记得了吗?那年翡冷翠艺术节,我拿了大奖,选手一起吃饭庆祝,就你一个人没举杯。”
臧严手心紧攥,他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都是最优秀的,程茉说到的那次艺术节,是他第一次铩羽而归,而从那时起,他好像就在一直在程茉的阴影之下。
臧严“啪”地拍开程茉的手,玻璃杯在红色地面上破成碎片,白色的酒液晕深了地面。
“诶唷,这可不是我不喝啊王总。”程茉又转过头,正对着王总说,“都是一个圈里的,有什么事能好好说就好好说,以后的日子还长,没必要不卖我这个面子吧,王总。而且不止是国内市场,海外市场里我也有很多熟人,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说是吧。”
王总叹了一口气,手指在桌面上敲着:“程小姐,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啊,我首先是臧严的朋友,做人嘛,总要有个先来后到,我也不是存心为难你,只是我这个朋友在你那受了委屈,我这个做大哥的,总要帮帮忙。”
王总说完,面色一变,招了下手:“小郑,给程小姐倒酒。”
程茉被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她对着臧严喊:“臧严,说到底,咱们也没什么大仇大怨,有必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臧严:“没什么仇?你知道你那个老同桌对我做了什么吗?”
臧严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自从那日见过陈琛之后,他的全部资产就被冻结了,圈子里的人脉一大半都被陈琛手下人提点过了,根本不敢接济他。
姓王的这个,还是他花了好多心思笼络的。
今天这个局,除了要给程茉一点颜色,更是他跟陈琛谈判的筹码。
臧严亲自端起酒杯,捏住程茉的下颌,正要往她嘴里灌去——
“砰——”一声巨响。
大门被破开,携着风霜之势的俊漠男人一马当先地进来,身后跟着一堆人。
陈琛一脚踹开按着程茉的男人。
程茉顺势,一脚踢向了臧严的某处。
臧严疼得嘶气,冒着冷汗捂着下面退到墙边。
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臧严和王副总对面。
王副总抹了抹汗:“小臧,什么意思啊,这什么人?”
臧严告诉王副总的,只是程茉是他工作上的同事,家里也没什么背景,他也不打算干什么,就灌灌程茉酒,让她出出丑,这后面乱七八糟,都是闹什么啊。
臧严痛到说不出来话,没理会王副总。
王副总看情势不对,连忙站出来:“误会误会啊。”
“陈总,要怎么收拾?”
陈琛声音冰寒:“留一口气就行。”
整个包间踢里哐啷地响动起来,桌椅横飞,水汤飞溅。
陈琛把程茉拉到一边:“哪里不舒服?”
程茉摇头道:“没——”
话音未落,一连串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从门外面又跑进来了一波带着家伙的人,是臧严的人。
陈琛本来的人分出了一半,和这些人纠缠起来,局势一时间焦灼。
程茉陈琛这边也不再安全,有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
“我带你先出去。”陈琛把程茉护在身后,挥拳砸向挡在面前的人,一脚踢向另一个人的腹部。又冲来一个人举着棍子砸向陈琛的背。
“小心!”
陈琛反应不及,眼看着就要挨上闷棍,程茉顺手操起旁边桌上的盘子砸到了那人头上。
看着那人蜿蜒倒下,程茉咽了下唾沫,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蹲下身子用手指测了下那人的鼻息。
还好,活着。
陈琛带来的人精干有力,虽然一开始被对面用人海战术缠住,但随着时间过去,局面渐渐明朗。
臧严见状不对,一把甩开拉着他的王副总,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去,刚到门口,当头一脚,臧严被踹飞倒在地上。
陈琛慢条斯理地收回腿,走到臧严身前,蹲下来,眼睛微眯,眼尾挂满戾气地看着臧严,嗓音寒厉地说:“不是警告过你,离她远点?”
“那你放过我了吗?”臧严极具喘息了两下,激动地说。
“之前那些,已经算放过了。很可惜,你失去了这个机会。”陈琛垂眼。
“非要逼死我吗?”臧严喃喃道。
趁着陈琛起身离开,臧严面色狰狞,从腰间抽出来一柄锋利的美工刀,狠狠地向前一扎。
“陈琛!”
画面最后,是程茉慌张惊惧的表情和痛彻心扉的呼喊。
……
深夜的医院,消毒水气味很重,安静到死寂。
偶尔有护士脚步匆匆地穿过,很快又归于安静。
白色的光洁地砖上倒映出寒凉的灯光。
一间木色病房内。
程茉没有起伏地坐在病床前,微弱的灯光下,模样冷峻的男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虽然医生说伤口不深,休养几天就好,但一阵一阵后怕还是像海潮一样在程茉心底翻覆。
她没有办法回忆,臧严捅向陈琛那一幕。
因为每一回忆,恐惧就倾巢而出,如遭凌迟。
自从重逢以来。
她一直很努力地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这样就不会想,不会思考,不会沉湎过往。
可是这一切,她努力构建起来的厚重堡垒,在今夜全线溃散。
那些牵动她心绪的往日,纵然蒙上一层昏黄的旧色,也如同彩色泡泡一般漂浮在她的世界里,鲜活又珍贵。
开心的,甜蜜的,耀眼的,动心的,被呵护的,憧憬的,连同于心碎的,一起,张牙舞爪地撞了上来。
时光的齿轮一点一点地向前转动,记忆里的少年变成了这幅褪去青涩的成熟模样。
有一道声音在心里疯狂、放肆地喧嚣。
程茉根本压不住的声音。
它像是在说,别克制了,别压抑了。
你就是还喜欢他,惦记他。
过了不知多久,陈琛缓缓睁开眼,嘴唇干涩。
他一眼就望见了面前的人。
程茉眼眶发红,呆呆地望着他,原本暗淡的眼睛,在注意到他睁起的双眸时,焕然生色,她急扑到他面前:“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不用。”
看着病床上的人没有血色的脸,程茉满眼心疼,小心地问:“陈琛,你疼吗?”
“不疼。”陈琛抬起眼皮,定定地看着她说。
程茉:“怎么可能不疼,你又骗我。”
陈琛:“下一句不骗你。”
程茉:“什么?”
风寂静又温柔,夜色很沉,月色如银练,透过透明的玻璃,悄悄潜进房间。病房外,茂密的桂花树飘来浓郁又纯冽的香味,叫人心醉。
陈琛轻轻抬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那双一惯漠然冷静的漆黑眼睛仿佛被月色洗礼,涂上一层温柔的星光。
他声音干涩,却认真用力地说:“程茉,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
第79章 无法原谅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 刺激着程茉的泪腺,隐忍在眼眶里的水花终于一点一点的坠落,像跌在湖面上的蜻蜓, 点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陈琛出院的那天, 艺术展已经进入了后期工作, 换了新的宣发公司,布展有条不紊。
程茉也比之前轻松了很多。
他以为, 埋在心底的死结已经打开, 或者松动。
他以为, 他们的未来, 刚刚开始。
这段时间,她常常会去医院送饭, 和他说话或者就只是静静呆着,什么话也不说地长坐。
唯一一点让他犹豫的,是她一直闭口不谈,他们的关系。
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 是个晴天, 阳光热烈地铺满了走廊,是生气勃勃的灿烂。
程茉站在台阶下,扬起脸对他说:“听到医生说的没, 回去以后要多喝牛骨汤。”
“嗯。”陈琛点头, “但是,你以后不打算给我送了吗?”
陈琛瞳孔漆黑, 嘴角半勾,淡淡启唇:“还是说, 你要对我始乱终弃?”
阳光的味道在空气里扩散, 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一点点冷却。
程茉没有笑, 也没有接话,而是转头望向悠远的树林,开口道:“晚上有空吗?”
夜色漆黑,繁星点点,人造灯光同样耀眼。
城市在眼下,变成渺小的,客观的,模糊的存在。
程茉灌了两瓶酒后,身后的铁门嘎吱一响,熟悉的脚步一点点靠近,然后,落座于她的身旁。
两个人中间隔着歪七歪八的绿色啤酒罐。
陈琛侧头,程茉白皙莹润的脸颊已经被酒意曛红,眼尾缭绕了一片。
他探手也拿了一瓶。
被程茉挡住,程茉抬起微红的眼,带着点酒意问:“你不是不能喝?”
陈琛拇指用力,拉开易拉环,酒液和空气接触产生的小气泡噗呲噗呲地响着。
他漆黑的眼眸望向程茉,说:“你在就可以。”
成年人的世界,可以在遇到不想继续的话题时,毫无预兆地跳过。
“晚上吃了吗?”她流利从容地换了个话题。
陈琛半掀起眼,程茉白皙的脸映入他的眼孔,他慢慢开口:“你不问问,为什么你在就可以?”
四面八方的风穿耳而过,带起发丝微扬。
陈琛眼中的情绪淡淡的,但凝望向她的那一刻,又是那么的浓墨重彩、无处可避。
程茉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手攥着,像积蓄勇气般慢慢开口道:“陈琛,当年你,为什么突然要走?”
这个问题像一道银河。
当年拉开了他们之间遥远的地理距离,如今一出口,又让明明一伸手就可以触到彼此的两人,如隔万里。
说起来复杂,又其实很简单。
羽翼未丰的少年为了保护心爱的少女,孤注一掷地抛却一切,只为有能力护她安稳喜乐。
却把最心爱的她也丢下了。
陈琛难得犹豫:“当年……”
程茉轻笑着打断他:“其实不用你说,我全都知道。”
“你知道?”陈琛喃喃重复着,他的眼尾带着一层薄红,入喉的酒精在大脑里发酵,醉态初现。
坐在一旁的程茉沉默地灌了一口酒,安静地坐着,好像世间的风花雪月,她都不再关心。
“对不起。”
“我只是……想保护你。”
马路上车河流动,黄色的路灯依次排开,一眼看不到尽头。
“保护我?陈琛,我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替我做决定。”程茉仰头,深深看了陈琛一眼。
“你也不用自以为伟大,如果你当初问问我,有没有勇气跟你共历风雨,我们怎么,都不会到今天这一步。”明明竭力保持理智与平静,想要一个体面的告别,可情绪的弦,触到往事,还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崩断。
“陈琛,是你懦弱,还是你觉得我懦弱?”
程茉的眼眶发红,音调颤抖,也只有借着朦胧的醉意,她才敢将心底话和盘托出。
当年离爱差了一步,如今,咫尺变天涯。
她不蠢。
时间一过,一切算计就算曾经包裹层层躯壳,但在时间的风烟下,已尽化成灰,真相摆在台面。她明白他的选择,却恨他,轻看了自己。
“陈琛,我是喜欢过你,但也只是喜欢过。”
“这一次,我要跟你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替十七岁的程茉原谅十七岁的你。”
……
小胖跟张大明通完电话,上楼找程茉传达会议精神。
“哟呵!”刚出电梯,就被地上的一团东西吓了个半死。
“谁啊!”小胖拧着眉毛,满脸惊恐地抱着自己,凄惨地对着地上的东西叫着。
地上的某个人形物体滚动了下身子,乌黑的头发盖住脸,发出不是人话的哼哼唧唧声。
“你再不起来,我可就报警了……”小胖继续搂着自己。
“你报警?你还敢报警,我还没报警抓你呢!”地上的人形咕噜一下,舌头打结,用一看就喝大了的醉态语气说道,边说,边手指撑着地,歪七扭八地坐了起来。
“程姐?”小胖听着声音,纳闷地凑近一点观察,“妈耶,我的姐啊,你怎么这样了。”
小胖刚一过去,准备把程茉扶起来,“啪”被一股大力推到了地上。
程茉喃喃道:“起开,起开,我讨厌你,你别靠近我。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妈……”程茉边说,边两手两脚并用地往前面……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