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渡厄找他们的份,没有他们找渡厄的说法。
但她没敢多说话,直接翻转镜面,让他看见涟漪后的景象。
风停渊斜倚在黑暗中的某处,用一张白帕慢慢地擦净剑上和手上的血,对镜子里的未来景象,并不太感兴趣,只是随意扫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闹市古巷,阁楼层层叠叠的卧兽飞檐交错伸展,拥簇着一方白玉高台,如谪仙模样的仙君端坐其上,若雪白衣被血彻底染红。
再熟悉不过的女孩穿着红衣红裙,黑色皮靴,一手撑着巨大的红伞,另一手提着一柄剑,踏过血流成河的长街,穿过堆积如山的尸体,从破晓的天光处来,飘散的长发被勾勒出金色的剪影。
她跃上高台,走到白衣仙君的身边,柔软的睫毛低垂,眸光湿润清澈。
她跪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像是一个暧昧的拥抱。
然后,她握着那柄剑,狠狠刺穿了他的心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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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朋友
“是谁啊到底!!!”
红帐暖床的画面萦绕不去, 苏厌大叫一声,从草地一跃而起, 吓得树梢上的飞鸟一阵乱叫, 飞入山林。
苏厌眨眨眼,眼前的景物逐渐从黑暗变得清晰。
她被伏羲水镜踢出了秘境,交换的视力恢复了, 红伞招鬼也回来了,但在秘境里受的伤还留在身上。
四周天光熹微, 夏日暑气缓缓从山间蒸腾而起, 树冠的阴影下还勉强存有几分阴凉。
伏羲水镜想必很恨她,没把她丢回进入秘境的地方, 而是扔垃圾似的,随意找了个地方扔了出来。
她环顾四周, 周围没有人,只有若有若无的清幽笛声, 很远的地方间或响起一声惨叫,估计是其他在秘境里受伤的弟子回到了现实。
苏厌扶着树干站起来,转了转指尖的金戒,但不知道秘境把风停渊丢到哪里去了, 两人离得太远, 都超过了戒指的感应范围。
……
真麻烦。
保护了半天的小鲛人竟然看起来蛮能打,而且,或许就是因为太能打了, 所以才被凌霄宗封印了起来。
苏厌心想, 毫无疑问, 他变异了。
变异成那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别人还没死, 自己就先活活疼死的怨种。
但他什么都没告诉她,能打没说,疼也没说,让她微妙地有些不爽。
诚然,她也没告诉他自己究竟是什么物种,但双标毫无疑问是无间深渊的祖传技能。她可以不说,他就不行。
还是得把他找回来。
不仅因为他身上戴着她的戒指,带着她的血蛊,还想让他……教自己用剑。
苏厌一身本事都是从爹爹们那学来的,但三个爹各自都是一界之主,各有所长,赤皇魔君坚称舞鞭弄刀俗不可耐,妖尊乌九觉得用毒玩蛊上不得台面,而鬼王太阴鄙弃金银戒环一对废物。
三个人从她破壳就开始吵吵嚷嚷,乃至大打出手,最后开始各教各的,暗戳戳地向她灌输“自己教的才是最好的他俩都在放屁”。
活生生把她教成了个杂学家。
苏厌对各类武器不感兴趣,也无所谓用什么杀清虚仙君,她只在乎结果,不在乎过程,杀人的工具不重要,重要的是好不好使。
然而,在看到风停渊拿剑的那一刻,虽然她疼得要命两眼昏花满口咒骂,那朵如泼银斩水般锋锐的剑花还是清清冷冷地戳进她心里。
——真是要命的漂亮。
她也想舞剑。
用清虚仙君擅长的兵器杀死他。
……想想都让人觉得,愉悦至极。
苏厌耳朵尖突然动了动,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身形隐到树后。
两名身着紫袍的凌霄宗长老御剑从天而降,一先一后落在地上。
其中一个嗓音焦灼:“原本消息是不会走漏的,没想到渡厄突然发狂,般若秘境卷进去其他宗门甚至百草堂和天机阁的人。天璇,这下半妖的事……是绝对瞒不住了。”
天璇长老漠至极:“赤明,消息走漏不重要,秘境中事无人知晓,无凭无据他们不能血口喷人。剿杀所有出现畸变的弟子,一个不留!”
赤明长老急道:“可那些畸变的弟子,足有上百人之多,而且,几乎全都是入了内门的佼佼者。”
“佼佼者又如何?”天璇长老眼底泛着一丝青色冷光,“不出十年,又会有新的一批弟子顶上,但天下第一剑宗的牌子绝不能倒。掌门出关前,务必要把幕后黑手抓到。”
苏厌鼻尖轻动,心想这人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他自己身上一股鱼腥味闻不着吗?
这老鱼人,蔫坏蔫坏的。
赤明哑口无言,颤声道:“万一没有幕后黑手呢,万一这些事都是鸿昀一人做的呢?”
天璇长老深吸一口气:“那个蠢货,他自己干不出这些事来,一定有人在指使……就算没有,也要找出一个替罪羊来。”
他眼眸一转,反手一剑,喝道:“谁?!!”
苏厌转身,撑伞,招鬼遮身,飞跃而走,一气呵成!!
那两个长老也不是吃素的,瞬间运起轻功追了上来。
招鬼能遮蔽她在其他人眼里的踪迹……但并不能真的把她变成鬼。
苏厌在林间穿行,踩到的草叶,碰到的枝条,如一阵刮过的风,让她的去处无所遁形!!
“站住!”两柄利剑贴着她的身子窜了过去,削断了她几根发丝。
“是那妖女!!是数月前断了鸿昀一条腿的那个妖女!”
“现在停下,饶你不死!”
苏厌心想去你妈的。
她有腿伤,不想跟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眼看着树冠稀疏,拨云见日,露出一处凌霄宗弟子住的阆苑来。
她纵身越过高墙,随手抓了个弟子,袖刀翻入手中,架在她脖子上,低声道:“别动。”
那是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孩,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没,没动。”
两个长老寻着气息,落在门外,破门而入!
他们只看到那少女脸色发白,站在石桌前,桌上还放着刚出炉的烤饼。
看不到她身后,撑着红伞,冷着小脸举刀的苏厌。
“鹿呦呦见过……赤明长老,天璇长老。”少女哆哆嗦嗦行了个礼。
赤明长老对他点了点头,天璇长老看也没看一眼,冷冰冰吐字道:“搜。”
搜了一整圈,连柜子都劈开了,少女五颜六色的襦裙滚了一地,连苏厌的影子也没有。
他们搜遍了每个角落,但是却没搜到鹿呦呦的背后。
“她可能……”鹿呦呦一直沉默着,突然开口道。
喉间冰冷的刀刃突然一动,警告性地没入她的皮肤。
鹿呦呦咽了咽口水:“可能没来院子里,我没感觉到任何人。”
两名长老对视了一眼,叮嘱她小心,便去了隔壁阆苑。
鹿呦呦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了,呼了一口气,竟然胆大包天地摸了摸苏厌的手:“苏姑娘是不是?我听出来你的声音啦!”
苏厌:“?”
合着她哆哆嗦嗦的,不是怕苏厌,是怕长老?
苏厌将伞沿抬起,收起袖刀,露出漂亮明艳的一张小脸,狐疑地偏头盯着她。
鹿呦呦见她收起刀子,就更不怕了,眼睛亮亮指着自己:“是我呀,是我呀。”
苏厌:“你谁?”
“鹿呦呦呀。”
“谁?”
“在迷雾幻境里给你荷花酥的那个……”
“哦!”苏厌立刻想起来了,“是你……荷花酥女。”
“你的眼睛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你,”鹿呦呦露出担忧的表情,“能看清楚吗?我这里还有治眼伤的药。啊对了!我刚烤了黑芝麻糖饼,还是热的,苏姑娘要不要来一个?”
苏厌早就闻到糖饼的味道了,肚子恰是时候的“咕噜噜”叫了一声。
但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为什么不怕我杀你?”
“怎么会呢?”鹿呦呦发髻上簪着嫩黄色小花,身上带着甜蜜的桂花糖味,“当时如果没有苏姑娘,我们所有人都要被魔尊变成活死人,苏姑娘一直保护我们,每天出去捕猎,最后秘境破除也一定是苏姑娘做的,我怎么会怕你呢?”
苏厌愣了一下。
是装的?
还是真的傻?
看起来是真的傻乎乎的,白嫩的脸,圆溜溜的小鹿眼,一笑两个小酒窝,软软的,跑着把芝麻糖饼送到她面前:“天璇长老最恨妖魔。但是,你放心吧,我不会跟长老和师父告密的。”
苏厌咬了一口:“告什么密?”
“苏姑娘不是人。”
苏厌:“……”
她眯起眼:“你怎么知道?”
“之前风公子抱着你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你眉心的魔纹了……”鹿呦呦道,“朱红色,很漂亮的,像是凤羽花。我不问你是什么,因为你是个好人。”
苏厌瞬间觉得芝麻糖饼有点难以下咽,微妙的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她腮帮子鼓鼓的,顺手拖了个石凳坐了下来,含糊道:“呦呦?”
“嗯?”
娇生惯养,没见过什么动真格的打打杀杀,经历过的最大委屈就是弟子间互打小报告,在迷雾里除了被困在牢里哭,剩下的时间的的确确是跟着苏厌混过来的,否则再给她十倍的修为也必死无疑。
说得好听点心思单纯,说得难听就是蠢。
苏厌点评道:“你在我家活不过一刻钟。”
“你家这么危险啊。”鹿呦呦给她倒了杯酸梅汁,冰冰凉凉的,苏厌一饮而尽,眼睛倏地亮了,示意她速速满上。
鹿呦呦坐在她旁边,也拿起一个糖饼道:“我刚做好的糖饼,很好吃吧,我还没尝。”
苏厌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这块是我的。”
鹿呦呦不解地看着她,将饼放在她面前:“味道都是一样的呀。”
她又拿起块新的。
苏厌又一次拦住了她,舔了舔尖尖的小虎牙:“都是我的。”
鹿呦呦乖乖“哦”了一声,十分高兴道:“没想到苏姑娘这么喜欢我做的饼!我再去烤一炉!你等着!”
苏厌睫毛侬长,缓缓抬睫盯着她看。
鹿呦呦在迷雾里的东西都被她吃了,刚出秘境,刚烤了饼,不仅是空着肚子,以她的修为,应该是饿得不行了。
鹿呦呦没脾气似的跑走,又转过身。
苏厌想,她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谁知鹿呦呦却问:“下一炉要花生馅,还是尝尝我拿手的玫瑰百果?”
苏厌:“……”
她慢吞吞地把嘴里的烤饼咽下去:“玫瑰百果。”
“好嘞。”鹿呦呦跑进屋,丁零当啷一阵捣鼓,又“吱呀”一声,推开门,露出圆溜溜的小鹿眼,小声喊道:“苏姑娘?”
庭院里的碧绿葡萄藤下,小魔女看起来比她还要稚嫩,托腮吃饼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而指尖却把玩着锋利的袖刀,刀光闪烁,如指上翻涌出成群的银蝶。
像是娇嫩无害的花苞,附着着致命的荆棘。
苏厌懒懒道:“有屁快放。”
鹿呦呦结结巴巴道:“我,我很喜欢苏姑娘,感觉……很酷,很厉害,很善良。我以后也想变成像你一样的人。我说完了!”
苏厌瞥了一眼。
鹿呦呦触及苏厌的目光,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缩回去了。
苏厌嗤笑了一声。
什么东西啊?
还喜欢她……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喜欢。
然而眼前挥之不去都是门板后露出的半个脑袋,她亮晶晶的小鹿眼和羞红的脸颊。
苏厌微微一顿,低头看去。
不知怎么回事,从四岁起玩到烂熟,闭着眼也能舞得眼花缭乱杀人如麻的袖刀,在指尖失力地轻飘飘转了个圈,割破了她的手指。
*
烤饼的时间有些漫长。
庭院里树荫摇曳,蝉鸣四起,清甜绵长的玫瑰香气随着热气蒸腾。
苏厌在碧绿的葡萄藤下吃饱了饼就犯困,迷迷糊糊想睡,又被越来越大的笛声吵得烦躁不堪。
就在她忍无可忍,睁眼准备去杀了那吹笛人的时候。
屋里突然传来鹿呦呦“啊——”的尖叫声。
苏厌纵身而起,抬手一甩,银鞭如游蛇出洞,刷的抽开了门板。
木板碎裂,尘埃四起,一条硕大如小山的青蟒半身在屋内半身在外,尾巴牢牢地将鹅黄色少女攥住,几乎要挤碎她的骨头。
少女还在惨叫:“救命!!!!苏姑娘救命!!!!”
苏厌道:“放人。”
那青蟒缓缓游到苏厌面前,居高临下吐着蛇信:“你是谁?也敢……”
小魔女身形却突然从它眼前消失了。
红衣影子仿佛在硕大的青蟒前只是轻轻一晃,像是拂面的花瓣,快如惊鸿掠影。
再停下时,她已经站在了房间的另一角,手里空空如也,出手的袖刀狠狠插在了蛇头和七寸处。
苏厌拍了拍衣襟,斜眼道:“你说我是谁?”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下一刻,青蟒在剧痛中惨烈地抽搐扭动,甩尾将墙壁打得粉碎,身躯寸寸断裂,爆出大片大片猩红的蛇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