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没有运气修炼,没有炼化吸收,半妖内丹进入她身体的一瞬间,就像墨汁滴入水里,被完完全全化为她用。
十几颗内丹,除了让她修为更进一步,根本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改变!!
普通修士一旦开始侵蚀他人内丹,就会沾染魔气,最终嗜血滥杀失去理智,走火入魔。
但是眼前的红衣女孩,外表人畜无害,内里却有着顶级的禀赋。
她的灵骨从一开始就是最深沉的黑暗,所以无法再沾染半点黑暗。
她可以杀尽天下人,百无禁忌,也可以吃下最邪气的内丹,百利无害。
她不会变得疯魔,只会变得……更强,永无止境。
——正所谓,天生恶种。
“给我逼出她的本体。”天璇长老后退了半步,沙哑道。
无穷无尽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来,像是身处于深海之底。
在成百上千斤的压力下,她的发丝都沉重不堪,全身的骨骼发出细细密密碎裂的声响,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浑身上下如羊脂白玉的皮肤纷纷绽出细小的伤口,发鬓、鼻梁、腕骨和脚踝,逐渐生出细细密密的暗红色鳞片,一一扣紧,发出幽暗的光泽,破烂的裙摆下探出夭矫的长尾。
原本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眸,逐渐弥上一层浅浅的金色,仿佛鎏金旋转出精美的花纹,细竖的瞳孔似猫似虎,狰狞而美丽,诡异而威严。
只是区区几个呼吸间,白皙的少女蜕变成身覆鳞甲的垂首龙类,每一根线条都仿佛从画中跃出,是极尽笔墨也无法描绘的妖异之美。
哪怕是在绝对安全的地方,都忍不住让人屏住呼吸,脊骨生寒。
“血煞魔龙……”天璇长老瞳孔颤动,“竟然是血煞魔龙!”
传说中只要一出现便如魔神降世,凭借天赋血祭不死不灭,不分年龄和修为,只凭血统就是魔界无冕之王的种族。
三百年前正派集结三千金丹期以上修士围剿血煞魔龙,结果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但世上最后一只血煞魔龙,已经被清虚仙君封印在无间深渊里了。
那她是个什么东西?
血煞魔龙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年幼的龙崽?!而且还逍遥在外,无法无天!
天璇长老抬起的手都在颤抖,他从虚空中抓出一把刀,抓住苏厌的胳膊,狠狠地割开。
苏厌迟钝地在痛楚中睁开眼,看到被割开的手腕流出的血,甚至不觉得痛。
因为她浑身都在剧痛,重压裂开的细小纹路密布她的每一根骨头,只有受到重伤或是性命危机的时候才会变回本体,而变回本体以后她的法力又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只要有你的血……说不定我也可以变回人……”天璇长老贪婪地将她流出的血聚集在虚空中,然而他刚伸出手指触碰,指尖就被血剧烈的腐蚀。
她的血五毒俱全,而且,何止是无法吞咽,连碰都碰不得。
眼见着希望破灭,天璇长老近乎疯狂了,他狠狠用刀尖剥下苏厌的鳞片,一片又一片,鳞肉纷飞,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
“都是有用的……再不济以毒攻毒,血不行就用鳞片,鳞片不行就用你的眼睛!等我把你肢解了,就用你的内丹去赎罪,凌霄宗还能重整旗鼓!杀死最后一条血煞魔龙,这才配得上天下第一剑宗!!”
苏厌缓缓睁开眼。
她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剧烈的体力消耗,一次又一次被抽空的法力,脖颈上青黑色的勒痕和窒息,大量的失血和浑身无数的伤口,痛得她仿佛处于一种混沌之中,但感官却格外敏锐。
她恨死了……恨死了任人摆布的感觉!
她眼看着自己的龙鳞一片又一片被剥下,痛得人浑身都在发抖。
但她不想叫,不想示弱,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吹笛人下令……杀死所有人,你被笛声影响,却还以为是自己的想法……”
刀尖顺着她的手臂自下而上,逆鳞狠狠一刮!
苏厌闷哼了一声,被血水眯了眼睛,迷离的瞳孔映出天璇长老疯魔的眼神:“一开始……”
一开始确实是被笛声影响,才开始抑制不住杀死所有畸变弟子的杀伐之心。
后来笛声断了,他也没有停下来。
因为他只是被笛声催化,而不是被笛声控制。
……本来就是个疯子。
天璇长老扯下她的乾坤袋,倒出里面所有的东西,无数金色飞萤纷纷扰扰,环绕在芥子空间黑色的虚空前,像是美轮美奂的金色萤火。
他抢走了她脖子上的骨哨,抢走了她的金戒,抢走了她……准备给风停渊的传音石。
好像在人间的日子里,总是和他息息相关。
然而他这次却不在。
没有人能救她。
整个芥子空间突然狠狠震颤!
地动山摇,仿佛一只巨手在外部冲击芥子空间,天璇长老站立不稳,往前一扑,竟然喷出一口鲜血。
深黑的芥子空间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苏厌抬头去看,满是血污的眯起眼,仿佛看见了一缕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的光,那光是真实的,是从现实的凌霄宗山上照进来的光!
“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找到‘引子’……”天璇长老一闪身,消失在了芥子空间里。
苏厌失去对时间流动的感知,似乎他离开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天璇长老再出现时,竟然浑身是血,惨叫着向后逃窜,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尽恐怖的事情,魂飞魄散,神志尽失般往后退去,嘴里叫着:“你不是他,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凌霄宗!啊————”
一声长长的,凄厉的惨叫。
苏厌用力睁眼去看,可眼前依旧是染血的模糊一片。
她身子一轻,身上的锁链纷纷松开,落入一个霜雪般的怀抱里。
苏厌摸索着抓住身边的衣料,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是莫名觉得一股,不该有,也从未有过的安心像温暖的海潮缓缓袭来。
她脸上暗红的鳞片缓缓褪去,露出柔软白皙的皮肤,长长的沾满血的睫毛,低垂而茫然的清澈瞳孔,像是无辜受伤的小兽。
她说:“风停渊,是你吗?”
男人顿了顿,片刻是响起的是熟悉而好听,让人鼻尖微微一酸的低沉嗓音。
……
“嗯,是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午十一点,加更!
第29章 救人
一刻钟之前。
风停渊击退了白石雕像, 抬眼看见和樱峰鬼气冲天百鬼嚎哭。
他和林初刚到和樱峰山脚,就迎面撞上提着鹅黄襦裙跌跌撞撞跑得失魂落魄的鹿呦呦。
鹿呦呦近乎是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角:“求求您去救救苏姑娘吧, 她被天璇长老骗进了芥子空间, 生死未卜,只有您能救她了!!”
她在迷雾里的魔窟见识过,风停渊出手斩杀苏厌倒影的场景。
苏厌已经是她见过最惊才艳艳的天才, 十来岁的年纪,如果不是被暗算, 她甚至可以带着伤和为数不多的法力, 一己之力杀死天下第一剑宗修为最高的天璇长老。
然而风停渊……却好像还要更加,深不可测。
林初忍不住反驳:“你在说什么啊?帮着一个魔女对付天璇长老?!你疯了吗?!”
“我没疯!!!”鹿呦呦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说过话, 嗓音都破了,“天璇长老想要杀死所有的半妖弟子, 满山的鬼都可以作证!如果不是苏姑娘几次三番救我,我早就死在天璇长老手里了!我要是说谎, 天打雷劈魂飞魄散!!求您一定要信我!!”
林初还想说什么,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上。
风停渊平和的目光看向鹿呦呦的眼睛:“带我去。”
芥子空间自成一体,但是,就是因为完全独立于现实, 所以即便是芥子空间的主人, 也无法自如的进出。
所以,现实中一定会留下一个“引子”,像是海上的灯塔, 指引芥子空间之主返回现实。
摧毁了引子, 修士就会被永远地困在自己的芥子空间中。
然而这个引子可以是一片叶子, 一朵花, 没有任何特征, 也无迹可寻。
……然而这也只是理论上。
鹿呦呦心情忐忑地看着风停渊在满目狼藉的焦枯地面上转了一圈,又见他伸出手:“可以借我你的剑吗?”
鹿呦呦急忙把自己的软剑递上。
风停渊接剑,转手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树干,轻轻一点。
瞬间,犹如九雷齐震,剑尖和树干相撞的地方炸出刺目的火光和电闪,空中逐渐显现出一个环罩树干的硕大屏障,又在下一刻被剑刺得粉碎!
风停渊找的不是引子。
而是天璇长老为了保护引子,留下来的守护阵法。
引子受损,芥子空间和现实的联系剧烈震荡,下一刻飓风席卷,天璇长老的身影从树前显现。
他已经将近四百岁,被华贵紫袍包裹的身躯干瘪苍老,满脸皱纹,然而须发尽张,眼里喷薄出如岩浆般狂热和极度愤恨的怒火:“什么人?!”
他腰间系着一串弟子令牌,手里还提着一把刺刀,刀尖缓缓淌下血来,每滴血都仿佛有剧毒般瞬间腐蚀了一整块土壤。
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暗红的龙鳞。
“你把苏姑娘怎么样了?!”鹿呦呦哭喊道。
天璇长老看清是她,反手就是一剑,仅是剑气掀起的狂风就将她掀飞了出去,然而剑本身却被一把软剑平平架住。
天璇长老脸色一变,转头,看见白衣男人如深潭般漆黑的长眸。
鹿呦呦摔在地上,林初扑过去拽着她就跑:“愣着干什么?!离那么近不怕死吗?”
鹿呦呦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只看到剑气震起的滔天烟尘:“但是,但是风公子他……”
她本只想着救苏厌,事到如今突然有些后怕。
万一风公子死了呢?
林初在风里吼道:“别担心他了!担心你自己吧!他可是清……”他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
鹿呦呦:“?”
风停渊和天璇长老的交手只有短短一瞬。
剑和剑相交,竟然是普通弟子的软剑斩断了天璇长老的七星剑,下一刻软剑弯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弧度,轻描淡写地,挑断了天璇长老的手筋。
天璇长老跌跌撞撞地后退,靠在树干上,满脸震怒:“是你……你是清虚仙君?!”
他又大笑起来,“不不不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他不会拿剑对着凌霄宗的人!他不会站在妖魔的那一边!他绝不会杀人!!!”
白衣男人提着剑,漆黑的云靴缓缓迈步,停在他身前,目光如古井无波:“身为剑宗长老,以一己私欲滥杀凌霄宗弟子,这是其一,不经审问不辨是非私自对妖魔用刑,这是其二。”
他提起剑,天璇长老疯了似的将七星剑护在胸前。
下一刻,连剑带身被一起贯穿,软剑如一道利光,在他胸前穿过,从后背穿出,将人钉死在树上。
“最后,”风停渊平静道,洁白的袖袍哗啦啦在风里舒展,像他的声线一样,干干净净,如云如霜。
“……我杀过很多,很多的人。”
天璇长老发出恐怖和崩溃的嘶吼,重伤和心神震动下,他的半妖畸变急速加剧,耳后出现腮状的裂口,脸上浮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鱼鳞。
他身后出现了一扇漆黑的门,孤注一掷地往后倒去,想要遁入芥子空间。
风停渊任由他倒入虚空,缓缓伸出手,像是扯住了什么东西。
他的手掌薄而干净,修长的指节微微屈起,像是有无形的丝线绕在手指上,仿佛抓住了风的影子。
下一刻,他合拢手指,往后猛地一扯。
如同蛋壳破裂,只是声音要大千万倍,无数黑色的碎片从空中落下,逐渐剥落出一个如屋子般大小的空间,带着血的龙鳞像鲜红的雪从空中纷纷扰扰落下,露出一个被高高吊起的女孩的身影。
从她来到人间以来,走过的地方无不是腥风血雨,她玩刀子熟练得像是天生如此,伤了腿依旧可以满山乱跑,挥挥手便能招出无数鬼兵,身上带着致命的禀赋和所向披靡的神器。
她毫无疑问是危险的,是被恶意酝酿了三百年,出鞘便能斩断九州的刀,让人无法放下提防,不得不时时刻刻盯紧。
可她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
金色飞萤如点点星光环绕着她,破破烂烂的裙摆和早就被血染红的白袍,长长的发丝在夕阳下飘飞,垂下的睫毛像是濒死的蝶翼,白皙纤细的小腿上布满了血污,血从精巧漂亮的足尖上一点点滴下。
足踝上系着的银铃,在风里一下又一下的颤动。
脆弱得让人心惊,仰起头看的时候,好像才想起她不是刀子,是个年幼的女孩。
她没见过人间的温柔,只淌着贪婪和歹毒一路走来。
两道剑光闪过,锁链纷纷断裂,女孩落在他怀里,轻得让人微微愕然。
她纤细的指尖勾着男人的衣襟,浑然不觉在上面流下了血印:“风停渊,是你吗?”
男人顿了顿,将本来想问的问题咽了回去。
“嗯,是我。”
“死了吗?老鱼人。”
风停渊瞥了一眼:“嗯。”
苏厌用他的衣袖擦脸,慌慌张张,嗓音都是哑的:“我的笛子呢?!”
风停渊将笛子放在她手里。
苏厌往怀里一塞,又以惊人的生命力从他怀里支起身,扭头去找:“还有哨子!”
她的骨笛,骨哨,金戒,龙脊银鞭,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听到哨声回来的金色飞萤。
只有传音石在打斗中碎了,碎得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