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厌叹了口气,将石头扔在地上,声音哑哑的,带着一点沮丧:“本来是想给你的。”
男人宽大的袖袍轻轻落下一个东西,接在指尖,又放在她身上。
极漂亮的,像是鸽血一样红的宝石,迎着光看是透明的,明光如瀑,璀璨夺目。
苏厌从小在三界之主的宝库里滚着长大,对各种各样的珠宝看得麻木,但尽管如此,也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风停渊:“传音石,带着我的神识。”
苏厌把带着血的手在身上胡乱擦干,将宝石握在手心里,咳了两声,又转头去看风停渊,感觉心里有些茫然,又有些喜悦。
就像是看到一场不期而遇的雨。
风停渊把第二颗近乎一样,却要稍显深沉的红宝石放在她身上:“这是我的,需要你注入神识。”
不仅是雨,而且是暴雨,带着让人最喜欢的味道,扑面而来,浑身上下连骨子里都浸透了。
如果不是她很累,很痛,强撑着才没有睡过去,她就要跳起来抱着风停渊转圈圈了,不管他乐不乐意。
苏厌嘴角勾起来,指尖点了点他的传音石,注入神识,然后抬眼,疲倦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让人心动的漂亮笑容。
她声音很轻:“风停渊,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大地猛地震颤,苏厌下意识往他怀里一缩,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桃粉色长袍的身影御剑疾行,划过天际,停在群山之中,带着足以覆盖整个凌霄宗的巨大阵法,万剑如雨,牵制住了镇山十二神佛。
林初跑过来道:“是掌门!扶山掌门出关了!!!”
鹿呦呦焦急地扑过来,眼泪汪汪道:“苏姑娘你还好吗?”
苏厌已经没有力气搭理她了。
她歪头靠在风停渊的肩上,在他耳边低声道:“小鲛人,我想睡一会。”
“嗯。”
苏厌迷迷糊糊昏过去一阵,突然被一声巨响震醒,隐约知道是扶山掌门在镇压白石雕像,又感到风停渊抱着自己在林间穿行,强撑着睁开眼:“不要留在凌霄宗里,去山下……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风停渊道:“睡吧。”
苏厌闭上眼。
如果在没出深渊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她会在一个并不安全的地方,在一个足够厉害的人怀里,在十分脆弱的时候,心安理得地放心睡着,她一定会说那个人在放大屁,她就算把眼皮拎起来,把舌头咬掉,都必须挺到能隐蔽的地方才肯合眼。
苏厌轻轻抱住风停渊的脖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隐隐约约,她感觉把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还好他既不会离开她,也不会欺骗她,更不会背叛她。
否则……
苏厌彻底睡了过去。
他可是风停渊。
哪有什么否则。
*
天璇长老猛地睁开眼。
他扑倒在地上,咳出大口大口的黑血,浑身剧痛,意识模糊,只记得要找到掌门,跟掌门说,清虚仙君疯了!清虚仙君背叛了凌霄宗!和一个魔女混在一处!
他芥子空间受损,此时何止是修为尽失,甚至神志不清。
刚刚艰难地爬了一步,就被一只脚狠狠踩在了地上。
背后传来一个慵懒温润的嗓音:“去哪儿啊?天璇长老。”
天璇长老拼命扭过头,只看到身上的人身形修长,一身黑衣,面覆黑巾,背后背着一柄黑布缠绕的长剑。
然而说话的不是他,是他手里的传音石。
传音石那边的男人低笑了声:“怎么?说不出话了?我可是把你的命留下了,你怎么连一句谢也没有。”
天璇长老的眼珠疯狂转动,沙哑道:“天机阁……影杀者!”
“哈哈哈,长老的渠道果然不同凡响,什么都知道。”男人笑道,“你碰了我很心爱的人,所以我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剥鱼鳞,把鱼吊起来,抽筋拔骨,一根根挑刺,再用文火慢慢煎熟。”
他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像是说一道菜的做法,声音里半点不见火气,反而透着愉悦。
“你是什么人……你是谁!”天璇长老在影杀者脚下拼命挣扎,当真像泥泞里的死鱼在蹦跳,“我可是凌霄宗的天璇长老!你岂能如此不敬!!”
“割掉他的舌头。”
影杀者手起刀落,半截舌头掉在地上。
天璇长老胸腔里发出不住地闷哼。
“我救了你,可不是要你做什么,你已经没用了。”男人声音带着笑意,“我可没有仙君那般好心,只是不想让你死得轻易罢了。毕竟你可真是……”
男人声音蓦地冷下来,一字一顿道,“罪该万死。”
*
苏厌睁开眼。
眼前是在风里轻轻晃动的床帘,洁白干净,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被子被她自己蹬到一边,露出身上不属于她的鹅黄色亵衣,身上的血污都被擦净了,还被仔仔细细缠上白色的纱布。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睡了多久,至少也是睡了好几天,因为伤口都结痂了,哪儿哪儿都不疼了。
她本来就是生命力极其强悍的种族,自愈能力极强,再加上天璇强行喂她吃下那么多高阶妖丹,阴差阳错送了她一大笔修为,这一觉睡得简直是扎扎实实,神清气爽。
她听见窗外叮叮咚咚的声音,跳下床,两手用力刷的推开窗户。
扑面而来食物的甜香,和一下子蜂拥而入的人声。
她正在二楼,下方是长长的左右延展开的长街,青石板路,飞檐屋角交错林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推着小推车的商贩南来北往,卖烤饼的卖糖葫芦的卖古董的唱戏的喝茶的下棋的,人声鼎沸。
热热闹闹,快快活活的人间。
苏厌又探头出窗外,看到底下牌匾上写着“云间客栈”四个字。
……不过她也不认得。
苏厌赤着脚,蹬蹬蹬又跑到门口,想要推门出去,手握在门把上,又停住。
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跳回床铺,倒在枕头上,青丝刷的展开铺了满床。
她摸出鸽血色的红宝石,酝酿了一下,然后大声道:
“——风停渊风停渊风停渊风停渊风停渊风停渊!”
然后眼睛亮亮地盯着门。
——门开了。
作者有话说:
苏厌:血条拉满!
沸腾鱼:从今以后被迫接受24h呼叫。
晚上六点来哦!雷打不动!晚上六点都会更的!
第30章 买剑【二更】
白衣男人推门走进来, 四处看了一圈,走到床前, 低头看貌似熟睡的女孩:“刚才叫我的不是你?”
“哈!!”
女孩像只揣着坏心眼的猫猫, “呜呀”一声跳起来,张牙舞爪地扑到他面前。
风停渊一点也没有被吓到,伸出手指把她往后推了推:“传音石不需要这么大声。”
苏厌眼睛瞪大了, 把他的手扒开,凑上去:“咦?你的头发怎么了?染了?”
在凌霄宗的时候, 她视力模糊, 没能看清他左额上方有一缕,约莫小指粗细的发丝, 变成了流水月光般的银色。
他原本的发色是如墨一般黑的,这一缕银发就显得格外醒目。
像是山巅积雪。
风停渊道:“身体出了点问题, 不要紧。”
苏厌回忆了一下,她上次和风停渊分开, 就是在出般若秘境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刚刚换走她身体里的血蛊。
苏厌:“是不是因为蛊虫?”
风停渊道:“不是。”
苏厌狐疑地偏头盯着他,想看出他故意这么说,还是果真如此。
但风停渊的脸色向来是没有脸色,他好像天生不会做表情, 看不出谎言, 也看不出真诚,是一副云淡风轻,不在意她信不信的模样。
苏厌盯着他看。
风停渊的眼睛生得极为好看, 人间温暖的光从窗棱透入, 映照着的眉骨清挺俊美, 漆黑瞳色带着极浅的凉薄, 像是无垠夜幕下的浅淡月华, 倒映着如鸦羽般的长睫。
睫影后是小小的她,专注、探究、出神。
……像是在那个无星无月的清澈冰湖里缓缓沉沦。
苏厌突兀地有些心慌:“风停渊。”
“嗯?”
苏厌嘴唇微张,喊是喊了,倒也没想好要做什么。
她把想到的第一句话说了出来:“教我学剑吧。”
出乎意料的,风停渊没有犹豫,只是平静道:“你要拜师?”
苏厌歪头:“拜师以后会怎样?”
“我教你剑,你按我说的做。”
“比如?”
风停渊仿佛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了过来。
苏厌:“???”
*
通天河通天河交汇处的锦城的早晨,正是最繁华的时候,云间客栈一楼人来人往,汤面的热气翻腾。
之所以来到幽州锦城,是因为林初称自己在这里嗅到了万兵之主渡厄的气息。
虽然他千废万废,但却有个狗鼻子,当时在凌霄宗,就是他引风停渊去找渡厄的所在之处,可惜先后遇到袭击村庄的喷火狮群,闻令而动的十二神佛,和哭着求助的鹿呦呦。
等救下苏厌以后,渡厄的气息也消失了。
带走渡厄的人,就是先后引发半妖内丹暴动和般若秘境的人,是制造骨笛的人,也是苏厌要找的,手握剩下螣蛇头骨的人。
所有的线索都影影绰绰指向同一个人,就像是飘飞的纷乱雨丝来自苍穹同一片压顶的乌云。
此时再度偷走渡厄,指定也没好事。
更何况,用风停渊的话说,渡厄要尽快找回。
因为渡厄本就是一把极尽煞气的凶剑,本性嗜杀,阴晴不定,如果不找回来,它随时可能杀死周围所有的人,不为别的,就为高兴。
林初一路闻着,坚持渡厄的气息就断在了锦城。
这阵子,每天早晚,他都像遛狗似的把自己南南北北地遛,说是渡厄的位置好像一直在变化,前一天还在城东,后一天就到了城南。
此时,晨光熹微,角落的桌子上,鹿呦呦在缝衣服,林初刚遛完自己,满头大汗地啃包子。
桌上还有卧着焦酥荷包蛋的汤面,外酥里嫩的蜂蜜烤饼,和刚出炉热腾腾的油条。
而苏厌,苏厌……在读书。
她读一个字,就把书拎起来塞到风停渊眼皮子底下:“喏,这是什么字?”
风停渊:“曰。”
苏厌“哦”了一声,又拎起来:“这个呢?”
鹿呦呦头上还缠着白纱,哭笑不得:“苏姑娘,你睡了三天才醒,不好好休息,怎么突然抱起书看了?”
苏厌头也不抬:“学剑,背剑谱。”
鹿呦呦:“……跟谁学呀?”
苏厌指了指风停渊。
林初像吃了炮仗一样炸了起来:“什么?!这怎么行?!”
清虚仙君这么多年也就区区一个徒弟,还只是个挂名徒弟,没教过几次,但尽管如此,挂了清虚仙君的名,还是让这个人像是套了光环一样熠熠生辉。
尽管这个人自己也十分厉害,根本不缺光环。
他就是凌霄宗的宗主,扶山掌门,当时一出关就身着粉袍,带着掌门令硬压十二镇山神佛的破境期大能。
如果苏厌也拜师了。
那苏厌……就跟扶山掌门一个辈分,林初是她徒孙,见了她得跪。
林初的表情像是刚刚吃了一顿大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教她学剑啊,这是生怕她不够厉害还不能一脚踩死其他长老吗?
苏厌挑眉看他,“你有意见?”
林初转向风停渊,人家坐在旁边喝茶,低垂的目光落在窗外,并没有看他一眼。
反而是小魔女锋锐的威压快要把他压进地里了。
林初坐下了:“……没。”
鹿呦呦坐在苏厌旁边,戴着顶米色的宽檐帽,遮着帽下的毛茸茸鹿耳和鹿角。
她不能留在凌霄宗,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能跟着苏厌,所以格外担心她,边缝她的裙子,边道:“苏姑娘都不识字,背书也太难吧。”
苏厌:“我背完了。”
风停渊转过头,看向她。
苏厌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风停渊眼里露出一丝意外:“嗯。”
鹿呦呦惊道:“你都不认识,听一遍就会背了啊?”
林初惊道:“这也不是剑谱啊?!”
文盲苏厌差点就要喷火了:“什么?!!这不是剑谱!!”
林初刷的捂住自己的嘴。
风停渊漫不经心:“是清静经。你心不静,先背这个,才能学剑。”
苏厌已经没有耐心了,刷的站起来:“谁说我心不静!?我心很静,非常静,你不信你过来摸摸我心静不静!!!”
她声音又清脆又大,就差把房顶掀飞了,整个客栈里吃饭的人都被吓得停止了咀嚼,看了过来。
金色晨曦中的女孩长发飞舞,拍着桌面,抓着男人的手,按在自己胸上。
女孩气势汹汹,凶神恶煞。
却也像春山般温热柔软。
旁边那桌的男人默默地咽下口里的食物,举手道:“要不让我摸……”
苏厌看都没看,反手一根筷子破空而出,扎破他的衣服,将他钉在了柱子上。
承重的立柱,正面穿入,背后穿出,吓得那人“哇呀”一声跌在椅子上,“刺啦”一声吧自己的衣服扯破了,捂着白花花半个肩膀在哄笑中狼狈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