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个女子没有骗他,苏年年的确在这里。
苏年年听到从他的嘴中念出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慢条斯理的撑起了重伤的身子,蹡蹡着步伐,眸光变得冷如冰霜。
他逐渐走近了她,身形缓慢。
苏年年被他吓得身子也不敢移动了,她怔怔的站在那里,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熟悉。
他逼迫着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等她反应过来想逃跑的时候,她已经被他的手臂圈在粗壮的树干上。
他的一双手臂撑在树干上,将她左右的退路都堵了个干净,苏年年皱了皱眉,她稍稍冷静了一些:“将军这是要做什么?我方才可是救了你。”
她虽然尽力让自己的口气变得自然一些,苏年年还是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发虚。
她除了爬上树捂住他的嘴,似乎也没做什么实际性救他的举动。
九千岁是强撑着一口气将她桎梏住,他无力的垂下眸子,颤了颤长长的睫毛,他低低的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欺骗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身子一软,手臂无力的耷拉了下去,下颌也滑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苏年年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为什么?
这个定北大将军怎么感觉神神叨叨的?
她见他不动了,便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侧,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是又昏迷过去了。
苏年年试探着用手掌推了他一把,只见他的身体像是高塔一般轰然倒下,而后直接摔到了地面上。
她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他是真的晕过去了。
方才那他冰冷的眸子中,向外释放出的无形的压力,像是千斤顶一般,将她压得都喘不过气来。
上一次她感受到这种压力,还是和九千岁相处的时候。
难道说有权势的人,身上的戾气都比较重?
苏年年瞥了一眼地上那个已经死去的内奸,又望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定北大将军。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将定北大将军拖回去救治。
虽说他方才那样子真的很吓人,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而后又被那人追杀到此地,差点丢了性命,才会対她充满了敌意和杀气。
而且定北大将军已经看到了她的容貌,若是她将他直接扔在这里见死不救,等他活着走出去,不得把她活剐了。
衡量了一番之后,苏年年还是决定将他带回寺庙里。
就算她方才的确没救下他,但她现在把他带回去照顾,也算是救了他一命。待到他醒过来,他也不能将她怎么样,反而他还要感谢她才是。
苏年年没有管那个内奸的尸体,就算被人发现也无所谓,反正那人是定北大将军杀的,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怎么将定北大将军拖回去,这又变成了一个难题。她也不是大力士,让她拖着他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走半个时辰,平心而论,她真的做不到。
苏年年环顾四周,只见那内奸方才骑着的骏马,还在一旁垂着头吃草。
她勾了勾唇角,走过去将骏马牵了过来。
苏年年费力的将他的身子拖上了马背,她将浑身吃奶的劲都使了上去,才堪堪的用肩膀把他顶了上去。
她累的气喘吁吁,目光有些不善的瞥了他软塌塌耷拉在马背上的身子,低声抱怨了一句:“真是沉死了!你属猪的吧?”
说罢,她又小声的念叨了一句:“猪肉涨价还能卖钱,你长这么多肉,一文不值。”
抱怨归抱怨,苏年年还是知道分寸,他既然会晕过去这么多次,说明他受的伤真的很重,需要及时包扎救治。
苏年年将他的身子往前推了推,而后一手拉住缰绳,同时一脚踩上了马镫,另一条腿便跨了过去,一跃而上。
她上了马后,一手拉缰绳,一手扶着他的身子,以免他掉下去加重伤情。
她来的时候是步行,又因为有心事走的比较慢,这才会走了半个时辰。此刻她骑着马,虽然骑得不快,但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寺庙外。
此时已经晚了,小和尚们早已经入睡,至于冷原那个娇弱的公子哥,她就更不指望了。
她将定北大将军的身体,缓缓的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她一手搀扶着他的胳膊,一手托住了他的后背,顺利的将他从马背上弄了下来。
苏年年将他的手臂挎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还要腾出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腰,这样他才不会滑下去。
寺庙里很寂静,门上还挂着几个灯笼,足够她勉强看清楚前方的路怎么走。她按照记忆中小和尚带他们去院子的路线,一点点摸索着找了过去。
苏梦梦屋子里的烛火已然熄灭了,估摸着应该是睡着了,但冷原房间里却还隐隐的亮着烛火,看来他还醒着呢。
苏年年倒也没在意,说不准冷原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疼的睡不着。
她扶着定北大将军,缓慢的往前移动着。
在路过冷原的屋子的时候,她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的屋子里,隐约的响起似有似无的声音,这声音有些奇怪,不像是冷原那个嗓音能发出来的。
难道屋子里进贼了?
苏年年有些疑惑,她轻手轻脚的贴近了冷原的房门,勉强腾出一只手,用手指头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小的洞。
只见那简陋的屋子中,青蓝色的帷帐中,在跳动昏暗的烛光下,有两个人的身形交缠在一起。
其中一人的身形姣好,看起来似乎是个女子。
就算苏年年是母胎单身,也不是没有学过生物,她面色微红的将脸转了过去,只觉得尴尬得不行。
她还扛着冷原他爹,感觉就如同是她带着他爹偷看冷原办事,这种感觉,真的是诡异极了。
这院子里也没有其他女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那屋子里的女人是谁了。
没想到,苏梦梦为了进将军府,还真的是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在这个世界中,若是先失身于男子,便只能以妾的名义嫁过去。这点苏梦梦倒是无所谓,以她的身份,就算是光明正大的嫁给冷原,也只能做个姬妾。
不光如此,未谈婚嫁便先失身,哪怕是以妾的身份嫁给男人,男方的家人都会瞧不起那女子。
这一点苏梦梦似乎也无需担忧,冷原的娘亲去世了,冷原他爹平日又不在京城,而冷原府中的下人,又和苏梦梦的关系极为亲近。
她只要进了将军府,便没有人能压制的住她。
估计苏梦梦是打算好了自己的小算盘,等明日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冷原必定是要対她负责的。
本来男人纳妾是天经地义之时,便是尚书夫妇疼爱原身,也管不了冷原纳妾。但冷原在和原身即将成亲之前,和苏梦梦睡到了一起,这便是在打原身的脸,说明冷原不重视原身。
便是原身的脾气再好,也绝対会和冷原吵架闹气。但此事已经发生,便是原身再气,也改变不了冷原要纳妾的事实,这正是苏梦梦想看到的。
这样一来,冷原和原身吵闹之后,只会有两个结局。
要么是原身対冷原心灰意冷,决定和冷原取消婚约,这样正是合了苏梦梦的意。
又或者是原身忍气吞声,将此事忍下来,婚事依旧照常举行。但原身即便是以主母的身份嫁入将军府,苏梦梦将此事让下人宣传一番,届时府中人人都会知晓原身不受冷原重视。
再加上将军府的下人本身也因为苏梦梦几年来的刻意误导,令他们都厌弃了原身,认为原身朝三暮四。到时候原身嫁到将军府后,定然会被众人欺辱,也不会有人把她当成一回事。
苏梦梦这如意小算盘,算计的可真是响亮,看来是她低估了苏梦梦的实力。
她不是原身,自然不会被人欺辱。但苏梦梦走的这一步棋,将她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
她本想救下定北大将军,而后他定然会対她有个好印象,届时她再提出退婚,他定然会疑惑。等她跟定北大将军哭诉一番,再把苏梦梦派人假装土匪,刺伤冷原和陷害她的事情说上一说。
她将那个假扮土匪的人留在寺庙中,也是为了留下个人证,并非是真的想让那人去照顾冷原。
这个计划虽然简单,却很实用。以定北大将军的为人,绝対不会容许苏梦梦这种毒瘤留在冷原的身边。
等她退婚成功后,苏梦梦也嫁不了冷原,她有大把的时间留在尚书府,陪着苏梦梦玩心计。在尚书府中,她占有很大的优势,尚书夫妇宠爱原身,她一定会有法子,让苏梦梦在冷原面前暴露真面目。
但她原先的计划泡汤了,如今苏梦梦已经和冷原生米煮成熟饭,苏梦梦肯定会嫁入将军府。而她还想要和冷原退婚,可若是退婚了,她就没有机会和苏梦梦接触了,更不要提揭穿苏梦梦的真面目。
不过,如果要让她妥协嫁给冷原,那她就会落了下风,她很难在一个所有人都向着苏梦梦的将军府中,扳倒苏梦梦。
因为不管她说什么,那些人都不会相信她,冷原更是一心向着苏梦梦。
苏年年蹙起了眉,但事已至此,她是一定要跟着苏梦梦进将军府的。
这像是一个死循环,不嫁冷原就接触不到苏梦梦,嫁了冷原便会失了优势,被苏梦梦压下一头。
正在她沉思之时,她肩膀上的定北大将军往下一滑,险些将她带着一同栽到了地上。
幸亏苏年年手快,下意识的拽住了他的衣裳,这才堪堪没有摔过去。
也就是这一下,令苏年年注意到了他。
定北大将军是冷原的爹,若是她想进将军府,又不愿嫁给冷原,那想办法嫁给他,似乎是个不错的注意。
他发妻已亡,常年不在将军府内,这样苏年年也无需担忧她和他成亲之后,要圆房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
她只要定北将军夫人的这个名义,若她嫁给了定北大将军,之后论起辈分,冷原和苏梦梦都还要喊她一声娘。
这样一来,她在将军府的地位便顺时稳固了下来,更无需担忧苏梦梦在将军府里宣传冷原不重视她,而导致她在将军府的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在上个世界中,苏年年学会了一个道理。
在古代这个没有人权的地方,有权有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无权无势就没有发言权,只能被人踩踏等死。
便如同十三公主可以利用势力去陷害苏清清,九千岁可以利用权力不费吹灰之力的毁了十三公主,皇上可以利用权势让人杀了位高权重的九千岁。
她若是进入将军府,却毫无权势,那她対上苏梦梦,就几乎没有胜算。
苏年年咬了咬唇,她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红绳,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个梦,那样真实,真实到让她恐惧。
対她来说,她只是离开了他一日而已。但対于九千岁来讲,似乎她已经走了很长时间。
她这样做,若是他知道了,大概会很伤心吧?
可是她完不成任务,就要和原身一样死在这个世界里。
苏年年摇了摇头,将满脑子的九千岁甩出了脑海中,他不会知道这些。而且她也只是逢场作戏,不会跟定北大将军发生什么,等到她完成任务,便又会离开这里。
她咬了咬唇,缓缓的站起身,将定北大将军扶了起来,慢吞吞的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她的屋子里没有掌灯,推开房门,屋子里便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凑着月光,将定北大将军放在床榻上。
苏年年甩了甩已经僵硬的手臂,将他的衣襟扒开,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
他的胸膛上,有一个将近六寸长的刀伤,伤口深可见骨。这伤口的时间应该不短了,褐色的血液已经凝固在他的伤口上,看起来甚是狰狞。
她将他的衣袍脱了下来,露出了他的上半身,她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他身上最重的伤便是胸膛上那道刀伤。其他地方的伤口都是较小的擦伤,或是被刀锋划破了肌肤表层。
苏年年略一思索,便疾步出了房门。
她先是去寺庙外采摘了些草药,这里虽然没有黄芩,但是却有马苋齿。
马苋齿便是她上次在山洞中,为九千岁伤口消炎用的草药。
苏年年摘了不少马苋齿回去,而后摸黑去了寺庙的厨房里,将马苋齿洗干净后放入大锅中,加水熬煮一盏茶的时间,再用一只大碗盛出了棕褐色的马苋齿药汤。
马苋齿不光可以外敷,也可以熬汤内服。
苏年年将药汤端进了屋子里,而后又打了一盆干净的温水,去苏梦梦的屋里拿了一些外敷的伤药。
那是小和尚给冷原准备的,因为怕不够用,小和尚多备出了一份,交给了苏梦梦。
她将这些东西都准备好后,先用干净的白布浸入温水中,擦拭干净了他胸膛上伤口旁的污血。
他似乎很不安,连昏迷了,都是紧紧的皱着眉头。
苏年年尽量将动作放轻,将脏污的血液都擦拭干净之后,她又拿出伤药,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圈。
最后她用干净的白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端起马苋齿的汤药,坐在床边,扶起他的身体,缓缓的喂着他。
他不张嘴,苏年年便用手指扣住他的下颌,逼迫着他张开嘴。他咬着牙,她就用勺子撬开他的牙齿,将汤药一口一口的喂了进去。
等她做好了一切,天色也微微开始发亮了。
苏年年将被褥给他盖上,有些疲惫的坐在了椅子上,将身子趴在桌子上,勉强的睡了过去。
九千岁醒来时,便看到了皱着眉头,趴在桌子上,睡姿似乎有些不舒服的苏年年。
他怔怔的低头,望了一眼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在她离开后的那几个月,他每晚都会梦见她,说话毫不留情的她,做事胆小怕死的她,笑起来明媚动人的她......
醒来后,他便只能面対空旷寂静的宫殿。
所有人都害怕他,将他当做魔鬼,面上恭敬谨慎,心中却咒他不得好死。
后来为了能在梦里看见她,他便常常将自己喝的酩酊大醉,那样他便可以睡过去了。
他轻颤着指尖,触碰到了她陌生的面庞,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眉眼,却又看起来那样熟悉。
苏年年本就睡得极为不踏实,被他这样一触,她便瞬时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她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
九千岁垂下眸子,瞥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红绳。她还带着这红豆的手绳,难道她还在念着他?
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莫非是他误会她了?
“你......”他张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