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再在这样的场合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塞西莉亚本来也是来走个过场，她打算在第一支舞开始之前，便先离场。
她刚打算和安东尼开口，那边迪安杰洛携着伊莎贝拉已然走来。
要不是离得太近了，塞西莉亚真想假装没看见他们。
她把都已经面向门的方向的身体转了回来。
“生日快乐小公爵。”
“礼物我和安东尼一起送的。”
然而隔壁的安东尼：“……我没带礼物。”
塞西莉亚震惊：“你怎么能空手而来？”
安东尼理直气壮：“你不也是空手而来吗？？”
“况且我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充分给他面子了，还带什么礼物，那就太客气了。”
安东尼后面的这一句话直接说到了塞西莉亚的心坎上。
她忽然很奇怪，明明安东尼这么会说话、这么讨人喜欢，她以前怎么会那么讨厌他呢？
因为安东尼，塞西莉亚在面向迪安杰洛的时候也终于带上了笑容。
“好吧，小公爵，看来只能送你一句生日快乐了。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见迪安杰洛今天居然也一直板着张脸，全世界像是会有人比他更冷酷了，塞西莉亚不禁提点了一句：“笑一笑啊，这么漂亮的美人在你身边呢。”
然而，今天似乎不止安东尼一个人“眼睛里只看得见塞西莉亚”。
此时此刻，迪安杰洛眼里看到的、心里所想的全是跟前的塞西莉亚。
而越是想到以前两人一同经历的时光，他便越是觉得窒息，感到后悔，甚至开始怀疑，对皇室绝对的服从与忠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塞西莉亚不知他内心的煎熬与纠结，已经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便直接将注意力放在了一旁的伊莎贝拉身上。
“欢迎你回来，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似乎没有料到塞西莉亚会展露出如此从容优雅的一面，她说“……谢谢”的时候，有几分尴尬和意外。
“既然已经打过招呼了，那我就先走了。”
一直在沉默的迪安杰洛在这时开口挽留：“不留下来跳一支舞吗？”
塞西莉亚莞尔：“您要跟我跳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旁边伊莎贝拉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但哪怕塞西莉亚为了祭奠自己死去的初恋、打算和迪安杰洛跳上一支舞，大概也是跳不成的了。
听到两人对话，安东尼一脸不高兴地把塞西莉亚拽到了自己的身后，毫无顾忌地黑着张脸，光明正大地宣告主权。
但他其实也不必担心。
因为塞西莉亚也没那想法。
“我不愿意。”
看到迪安杰洛反应在脸上的心痛窒息难以承受，塞西莉亚突然发现拒绝人居然是一件这么爽的事。
但……管他呢！
反正她和迪安杰洛都已经结束了。
“我要走了，一起吗？”
她问安东尼。
“女伴都走了，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连一句“再会”也不曾说，塞西莉亚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个曾经满载着她的期待的地方。
……
“你要回皇宫吗？”
已经离开宴会会场，夜色下准备登上返回皇宫的马车的塞西莉亚，被他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我不回皇宫还能回哪？”
“去我家。”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又没想到对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捂住胸口？？”
为了把自己身上“图谋不轨”的标签摘掉，安东尼抓了抓后脑勺，只好解释道：“……你也看到了，亚伦那个不中用的东西，你在皇宫没人能保护你。”
这才明白了安东尼用意的塞西莉亚有点感动。
“不用担心我，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安东尼愣了愣，然后忍不住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以前那个只会咬人的母狮子终于长大了……”
“……”
塞西莉亚发誓，这绝对不是她叛逆。
没有人能在被安东尼这么说的时候，还能忍住发痒的牙齿，不冲过去咬他的。
可她没能咬成，因为那家伙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塞西莉亚刚想冲他的掌心恶狠狠地咬上一口。
然而那人却说：
“以前就算了，但现在劝你不要乱动嘴。”
安东尼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用另一只手反手掩住自己的嘴，像是在克制某种不得了的冲动，他甚至不敢看她。
“……因为我不知道能不能忍住不找借口咬回去。”
塞西莉亚的脸瞬间变得和安东尼的脸一样红。
她像是逃一样从他身边逃开，钻进了马车里。
“我走了！”
但就在驶向皇宫的马车即将消失在转角，塞西莉亚忽然打开了车窗，向后头正与她挥手告别的安东尼大声喊了一句话。
这次分别的话……大概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安东尼了吧。
人与人之间的离别，在很多时候是没有告别的。
甚至不会意识到，那一次的见面，居然是最后一次的见面了。
既然这次的“最后一次”是可以被预知的，那么至少，她想对永远不会再见的人表达她的感谢。
谢谢他能在这个无数人来了又走的世间，在她至灰暗的时候，留下了一抹能到死为止一直缅怀的温柔、温暖。
“安东尼——！我很高兴能在这个世界遇见你！”
第34章
“公主殿下,皇帝陛下请您现在立刻前往正殿。”
这一天还是来了。
塞西莉亚本以为在迪安杰洛成年礼的第二天，便像是原著小说描写的那样，她会被皇宫的近卫兵押解到大殿,与真公主和男爵夫妇对峙，最终以欺瞒皇室的罪名问罪。
没有想到还多赚了两天当公主的生活。
“我为您梳妆打扮。”
见身后的侍女们弯腰行礼过后,便上前来想换下她的常服，重新换上更精致华丽的礼服，去面见皇帝。
塞西莉亚微笑抬手，阻止了她们。
“不用了。”
“反正不会有人看的。而且……”
塞西莉亚从镜子里看向自己身后的豪华衣帽间，看着很多穿过一次就没有再穿的锦衣华服,看着珠光宝气的首饰套装。
这些东西终究都不是她的。
等会还要还回去的。
即便是迪安杰洛和安东尼送来的东西,也是送给“公主塞西莉亚”的，而不是送给不久之后的她“平民莉莉”。
就算带到皇宫外，这辈子也没有再穿上的机会了吧。
不过……
塞西莉亚指着一套最朴实无华的黑曜石首饰。
“给我戴上这个。”
也不能什么都不戴，反正等会要摔，就摔一个看起来最不值钱的吧。
“公主……这种宝石暗淡无光的宝石不适合您……”
“不，是我马上就要不适合它了。”
……
从公主宫走去皇宫正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皇帝派来的近卫兵没有压着她的肩膀,而是能由得她像是散步一样走走停停，塞西莉亚对于皇帝和皇太子对她最后的宽容,还是心怀感激的。
她从小就在皇宫长大。
皇帝和皇太子对她少有管束,整个皇宫几乎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也正因此，当此时走过每一个地方、目光落到每一处，在不同的时间里在相同的空间里发生的往事,历历在目。
看到了因为她小时候调皮而被撞得上下半身分离,为了不被骂,皇太子帮她修复好的天使雕像。
看到她和皇帝陛下一起种下的小树苗，如今已经长成了会结果子的果树。
曾经和先皇后一起漫步过的花园，和侍从侍女们还有丹尼斯一起玩捉迷藏的绿植迷宫……
全部都是美好的回忆。
但很快，那些昔日的美好马上被所有人否定，即将成为她一个人的纪念了。
“日安，向帝国的光辉问好。”
塞西莉亚提起裙摆，向正殿王座上的皇帝，和站在伊莎贝拉身旁的皇太子问好。
……
当守在门口的侍从推开门，塞西莉亚迈入正殿，看到的便是跪在地面惶恐不安的男爵夫妇，王座上暴怒的皇帝，正安慰着伊莎贝拉的皇太子，和已经站在伊莎贝拉旁边的丹尼斯。
塞西莉亚恍然看到了一道无形的墙，将自己，和他们所有分隔开来。
而那个总是笑得亲切甚至有点傻气的皇帝，如今帝王之威显露无疑。
“男爵之女！你可认罪？！”
塞西莉亚有点恍惚。
只是忽然忍不住唏嘘，那个会叫她“我的小宝贝”“父皇最爱的小公主”的皇帝，果真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为了达到想要的结局，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男爵之女……说的是我吗？我不是皇帝的女儿塞西莉亚吗？”
“塞西莉亚之名是属于我的女儿、真正的公主，绝非你一个男爵之女可以占据的名字！”
伤心吗？
好像有点，但也不是太多。
毕竟塞西莉亚早就知道自己会失去自己的名字，那个饱含皇帝和先皇后的爱所取下的名字“塞西莉亚”，是属于伊莎贝拉的。
而大概是以为她真的一无所知，看上去和皇帝一样愤怒的皇太子开始列举“她的罪状”：
“男爵夫人在母后生产之时把自己的孩子，也就是你，和真正的皇室公主调转。你从那一刻起便过上了不属于你的公主生活，但我们皇室真正的公主，却流落在外，和男爵夫妇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亚伦眼泛泪光，似乎仅仅是想象着伊莎贝拉遭遇的事情，便让他伤心至极：“她这些年来经历了多少磨难，远不是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娇气公主可以想象的。”
塞西莉亚不禁沉默。
她只是突然很庆幸自己早就得知了真相，放弃了对他们的执念，而不是像小说里的塞西莉亚一样这此刻才面对这一切，看着片刻之前还是相亲相爱的家人们，当下像是敌人似地指责她。
真的是……幸好。
跟小说里仿佛整片天都塌下来的塞西莉亚不同，此时的她，甚至可以轻声笑了出来。
她反问皇帝和皇太子：
“那是我的错吗？”
“你们为什么要用这么愤怒的表情看着我？”
“你抢走了她的一切，你居然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真是令人窒息的问题啊。
“您的意思是，作为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我有预谋地犯下滔天重罪，抢走了皇室公主的身份吗？”
皇太子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在不知道的时候，你确实是清白无辜的。但是莉……但是你早就知道了吧？”
“你敢说在伊莎贝拉入学太阳鸟学院的时候，依然对她身为真公主的事情毫不知情吗？”
像是要断了她狡辩的念头，他接着说：“男爵夫人已经坦白一切了。你不但主动去找了男爵夫人，甚至……还在学院里指使贵族，想方设法把伊莎贝拉赶出学院，为的……就是不想她被我们发现，你可以永远保留自己公主的身份和地位吧。”
这还真是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了。
塞西莉亚只好说实话了。
她坦率承认：“对啊，全是我做的。”
皇太子：“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你不那么做，我们还可以宽容地……”
塞西莉亚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冷漠无情地指责我，但我做不到。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你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一切。”
“……男爵夫妇是你真正的亲人。”
“可他们爱的依然只有她，而不是我。”塞西莉亚露出了释然的微笑，“我只有你们，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突然间没有人说得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因为即便是皇帝和皇太子，也理所当然地看得出来，那对男爵夫妇似乎把真公主当成自己真正的女儿了。
在场只有塞西莉亚一个人能轻松地开口说话。
她先是微微侧身，对王座旁边的真公主表示歉意。
“对于抢走并占据了你的一切，我感到抱歉。希望在学院里我对你做的事情，不会让你留下阴影。”
真公主大度地原谅了她：“当然不会。我愿意接受你的道歉。”
这么多年来，塞西莉亚或许只在今天，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当了一回皇室的公主。
面对曾经最爱的父亲和哥哥，她没有甜笑着、闹哄哄地扑上去，而是挺直了背脊，落落大方地站在了原地，像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会全部归还回去的。”
“无论是塞西莉亚这个名字，还是公主的身份，我都不会再奢求。”
“我的家人们、我此刻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她摘下了束缚长发的头饰，丢在地上，任发丝滑落肩头。
她取下了公主才配拥有的耳环、项链、戒指，任它们和正殿的大理石地发出叮当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