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这些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曾休止。
女人从小处在较为幸福的环境里,这种陌生的危险感她从未有过,也从未想着在闺房一事上和别人争个头破血流。
随行的嬷嬷多次劝诫她要为自己争一口气,但她总是一笑而过,语气淡然。与其说不想,倒不如说不屑。
但她不争,不代表别人不会与她争。成婚以来,夫君很少碰她,还是上次醉酒后把她误认成她人这才进了她的房。
虽说她知晓后失望了许久,但那些失望很快便被自己有喜这一事冲淡了。
她摸着自己日渐鼓起的肚子,心下泛起无限的喜悦与温馨。夫君的宠爱她已然不奢求了,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
但她这边是欢喜了,另一头却止不住的担忧。
那些小妾有些是青楼出身,身子骨比常人更为瘦弱,因而比寻常女人更不容易有孕。
在听闻主母有孕后,她们有些人便急了。
自古遵循嫡长子之制,倘若主母把孩子生下来,那他必然是家里说一不二的长子,今后当家做主的便是他们母子,这可不是她们喜闻乐见的。
于是,一场密谋逐渐在酝酿着,慢慢地犹如编织的蛛网不断散开来。
初次有孕不久,她的长子就不幸夭折,这一惊天噩耗传来,她整整茶饭不思悲恸了数月。
后来嬷嬷递了些银两撬开了下人的嘴,这才得知这正是那些小妾的手笔。
她们贿赂了女子请来的医师,在她的安胎药里下了毒,毒素一天天的累积,这才导致尚还处于腹中的胎儿慢慢走向死亡。
这一消息恍若晴空霹雳,将女子数年来的支柱悉数折断。
所以,她每天喝的安眠药竟是毒药?她满心欢喜想着让孩子健康出生,不曾想正是她一时疏忽,亲自将孩子掐死腹中。
那日后,她便有些疯疯癫癫的了。那些小妾几乎全都知道,除了主谋的几位,其他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眼旁观着自己失去子女。
而最让她绝望的是,自家夫君在听闻这一消息时,人还瘫在酒肉池子里左拥右抱。
自己声泪俱下地哭诉着,他听后却是懒洋洋地回头,沾染欲望的眼里满是混浊不堪。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过了很久,她才听见他说:“不就是死了一个孩子,以后再生一个不就是了。”
这般冷淡的语气,似乎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如一条脱水的鱼,在濒死前挣扎着却还是快要窒息,冰冷的气息紧紧裹挟着她,四肢百骸浸在冰窖之中,几乎快要冻得无法动弹。
她慢慢被磨去棱角,心也逐渐变得冷漠无情。
惨死襁褓的婴儿总是会入她的梦,在一片血肉模糊中,血泪聚下地痛苦尖叫。
那些哭啼声久久萦绕在她耳畔,每日都提醒着她,自己的孩子已经被人活活害死,而凶手仍旧好好地活在世上,甚至不曾有过忏悔之心。
最后,她疯了。
云笙赶到时,她手上正沾满了鲜血,流淌着从她指缝滴下,整个人都倒映于一片血色之中。
“我把他们都杀了,我要让她们全部来给我死于腹中的孩子陪葬。”
她眼底也染上这些血红,一圈圈地晕开,像是涂上了胭脂,原本清丽的脸上骤然带上了艳丽。
“复仇的方式有多种,你偏偏选择了最为恶劣的一种。”
云笙此时尚还不懂那些人情,她只觉得自己受欺负那必然要还回去,但总不至于像她这样百倍奉还。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不是所有人都罪应致死。
女子惨笑了几声,脏乱的衣袖一角拖在血泊中,是无论如何清洗都无法褪去的血色。
“我凭什么不能杀了她们,我凭什么要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苟活于世?我若以德报怨,何以来报我的德?”
她忽地仰天大笑,一声声凄惨的笑回荡于几乎空无一人的宅子里,她将那些侍女全部遣散了,剩下的人则都杀了。
“你有些不可理喻了。”云笙持着利剑,正欲一剑了断时,却蓦然发现这女人身后竟是凭空生出了一张黑影。
蔓延着的影子不断腐蚀着她,又慢慢地从她背后剥离开,那是一只怨妖。
“怨妖?”云笙稍稍松了要向她刺去的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怨妖自无量怨气中横生,妖力深厚,以吞噬怨气而生长。
它犹如一张黑影,没有固定的化形,因此就算用刀剑、用利器刺穿它,也无法将它完全毁灭。
这怨妖有个特性,一旦盯上一个目标后,不论是人是妖都终身无法摆脱,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它也能循着气息追过去,直到将目标吞食干净才会换下一个。
但它也不是毫无弱点,在盯上一个目标后,那人便成为宿主,宿主死则身灭。
换而言之,倘若宿主不是被它吞食的,而是遭遇意外身亡的,那它便会因为宿体消散而暂时神形俱灭,只能修养着等待下一个能够容纳它的宿主。
但这一过程,无疑是漫漫长夜。
这下真是不巧,这女子居然成了这只怨妖的宿主。
云笙死死地盯着她身后的如藤蔓肆意张扬的怨妖,手心有些沁出了汗。
她杀不死这只妖。
怨妖一点点从女子体内剥离,恍若刮骨剥皮,那女子不住地发出惨叫,声声泣血。
流动的血泊一滴滴地沿着青石台阶,不断淋着生于石阶缝隙中的杂草,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深宅,脚边倒着的尸体还散着一股腥臭味,在空中盘旋不止。
手边的剑柄已沾染上她的体温,云笙脚底稍微后移离地,另一只手里飞快地捏着诀,嘴里振振有词。
忽的,那怨妖伸出一双形似手的影子,黑漆漆一片,如毒蛇吞食猛地朝云笙袭来。
在黑影触到她手臂的一霎,数道金光漫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黑影直直地钉在地上。
被钉住的黑影一下断开来,如壁虎脱尾般从本体滑落,只余下地上被定着的还在垂死挣扎的一截影子。
那怨妖见缠绕她未果,竟是有些激怒,很快张着身子曼开数道阴影,形似一张巨大的黑网,一下包住云笙的身体。紧接着一层层将她缠住拖上半空。
云笙的身子被紧紧包裹,手被束缚得越来越紧,长剑哗然落地。
一时间,宅子上空袭上漫天乌气,团团聚拢将整个府邸缠住。
可恶,这只妖怪的目标原来是她吗?
那些带着腥味的气体一点点涌进ʝƨɢ*她体内,很快她便感觉有些呼吸不畅,大脑里一片空白,视线开始不断模糊不清。
昏胀感缓缓将她吞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攫住。
满天的乌气不断变得细长,眼底逐渐浮上模糊的有些湿润的泪花。
窒息感很快浸没了头脑,身体在影子的缠绕下也变得僵硬。
残存的视线中,她隐约能够望见那一条条漆黑的影子缠上她的脖子,她的下颌,再慢慢蒙上双眼,最后整个人都被吞没。
无尽的黑色刺着她的身躯,刺痛感爬上她的心尖,再一点点渗透进骨髓,那些肆意蔓延的黑影化作一把尖刀,一下下剜着她的血骨。
它竟是想要整个挖出来!
铺天盖地的疼痛传过躯体,这把锋利的刀一丝丝地划过心口,无形的鲜血淋漓,却又像那些腐蚀性的浊液,所流之处无不溃烂。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鸭宝贝们~
第二十三章
◎只想要平安喜乐◎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剧烈的疼痛感似浪花袭来,一阵又一阵地拍打在心尖上。
她只觉得自己恍若一个被人□□的玩偶, 毫无反手之力可言。
她紧紧闭上了眼, 呼吸开始断断续续。
正当云笙以为自己将今日命丧黄泉之时,那股钻心的痛意蓦然减弱,很快便从骨骼处消散开来。
紧接着, 身体各处的撕裂感也随之褪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忍着疼痛, 颇有些吃力地想要伸展手脚。
那股紧密的收缩力缓缓消失,身子总算没有适才那般被死死束缚着的感觉了。
须臾间,丝丝微弱的光穿透这看似密不透风的黑色囚笼,细密的灰尘在半空飞扬。
光线渐趋密集,以极强的态势将黑影割破,四下闪烁飘荡。
终于,光亮久违地落入她的眸中。
怨妖把我放开了?
没了黑影的裹挟,尚吊在半空中的云笙一下跌倒在地, 涌动的气流略过她的发梢, 生硬地划过脸颊。
得到解脱的身子即刻软了下去,跌落之时双脚重重地磕在石阶上,但因身躯早就麻木,已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脚下鲜血仍在汩汩流动, 宅院里尽是弥漫飘散的血味,似乎比之前的更甚更浓。
云笙几乎是在倒地的片刻就强撑着地爬起来,此刻视线里还是蒙着一团雾气,她焦急地四下寻剑, 扭头一看, 熟悉的剑身映入眼帘,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眸子逐渐变得清明, 她终于能够清晰地望见眼前景象。
那把剑赫然立着,却是直直地插在一名女子的胸前,衣襟被狠狠划破,粘稠的血液溅在剑身上,正源源不断地流着。
周围没有旁人,所以这女子竟是借着她的剑自尽了!
云笙瞬间惊醒,望见周遭那些本还张扬的黑影一片片地被一强劲的股吸力收入,它强烈地挣扎着,始终不敌这股莫名而来的吸力。
那团团影子像是溶进了洞中,空中飘散的黑气也抵御不得,悉数被吸了进去。
怨妖消失殆尽,女子也死于血泊。
那把剑仍旧插在她胸前,天地间长风骤起,沾着血色的剑穗随着飒飒春风不断摆荡。
云笙双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杂乱的念头在大脑里纠缠不清,她忽然觉得喉头发哽,像是一块微小的石子卡在喉咙口,却始终咽不下去。
她很清楚,怨妖神形俱灭,除非宿主身亡。所以是这女子救了她。
可是自己明明是来杀她的,她为何要救我?
云笙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只觉得目光有些眩晕,周遭那些尸体尽悉模糊不清,恍若一截即将消散的虚影。
她摇摇晃晃地托着身子,眼下没注意,被一块碎石瓦砾给磕碰住,一把跌破了皮。
脚背一处的肌肤被划过,登时鲜血渗出,迟来的疼痛感又窜上心头。
模糊间,她似乎看见倒地不起的女人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能显示出她的心满意足。
为什么?
云笙杀过很多人,那些大多是十恶不赦或是发疯发狂肆意掠杀之人,在遇见死亡时总是不约而同地感到害怕、懊悔、或是不甘。
但从未有过像她这般怀揣着满足安然离去的。
似乎对她来说,活于世上倒不如化作一累白骨惬意。
死了,为什么会感到满足?
云笙手指蜷缩着,怀着复杂的心绪深深地瞥了她一眼。
台阶上长着青苔,几乎全被鲜血染尽,红艳的血液不断晕开,于绿意中潜滋暗长,不休不止地相互交融。
这位夫人的丈夫附庸风雅,仿造那些士大夫在府邸里专门填上一汪池子,清澈的水面上绽放着大片缬罗花,朵朵缀着相互推搡,开得无比热烈。
云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手肘处的袖子早已被磨损,一道细长的口子从中裂开。
条条伤痕裸露在外,流动的血已自行止住,余留殷红血珠印于疤痕之上,如蛛网四处扩散,看着也有些瘆人。
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蹒跚至女子跟前,鞋尖不可避免地粘上浓稠的血液。
剑身插进去一半,女子的手还紧紧握着剑柄,袖口滑落露出的一截手臂上,一串枫叶银铛还挂在腕间。
云笙默默俯视了她许久,彼时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只有风轻盈而过。
她遥望着满湖生长的缬罗,对着那具尸体一拜——“多谢。”
剑最后被拔了出来,但云笙没有拭去其上斑驳的血迹,而是将它永远封存。
她使剑使得最为顺畅,但这天之后,她几乎再也没有用过剑。
行至铜门前时,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忽地回头看了一眼。
府邸血流成河,数具尸体铺陈于地,刺眼的血色与艳丽的缬罗花倒是相互映衬着。
云笙犹豫了许久,最终又抬起脚反转回去,走到女子身前蹲下,将她手腕上那串银铛取下,小心翼翼地放置怀中。
她恍惚记得,卷宗上的刺杀目标是叫,叶枫。
长风万里,魂归天地,隐约间有一声嘶哑的鸣啼飘荡。
……
“我被怨妖盯上了,它似乎还想要挖出我的骨髓。”云笙拦住谢清晓,神态严肃地向他禀报。
楼主尚在楼中小庭烹茶,闻言身形顿了一下,向来风轻云淡的脸庞上也沾上几分焦虑。
“你怎么遇上的?它对你怎么样了?”他转过身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小炉下的炭火仍在不停地烘着香茶,沸水滚滚冒着泡,暖香不断溢出,刹那间满庭都是清香飘扬。
云笙拳头握紧了些,眸色也沉了下来,“它的宿主死了,怨妖便暂时消散了。”
“你也知道这是暂时的。”谢清晓摇了摇头,“它还会来找你的,它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你。”
他的语气里很是笃定。
“可它为什么会盯上我?”云笙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被这种妖怪盯上的。
一般对于这种难缠又有耐心的妖怪,它们在挑选目标的时候会格外挑剔,总会耐着性子去细细斟酌人选。
因为一旦确定便会不达目的不罢休,很可能终身都会追寻他,直到将此人拆吞入腹。
自己武功尚还看得过去,但在楼里并不是顶尖的,比她武功高强的人不胜枚举。
更何况自己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刺客,虽说灵力比常人要充沛些,但这并不足以让它垂涎。
“你适才说,它想要挖出你的骨髓?”谢清晓剑眉微动,唇边紧紧绷着,冷峻的气息将他整个包裹起来。
云笙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抬起眸子不解地望向他。
再之后,她便知晓了自己的秘密。
她是天生灵骨,向来就是被妖怪觊觎争夺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