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手拂过剑身,圈圈流光四溢,那瞬间云笙似乎还有些恍惚,几乎快要分辨不清这究竟是否真实。
她已经一年多没再提过剑了。
“记得,保护好戚珩,信封要在他平安入京后再交予他。”
阿苗抬起云笙有些无力的手,直直对准着自己的胸脯,后迅疾地托起剑身朝前猛然刺去。
“噗呲”一声鲜血飞溅。
云笙厉声喊道:“你!”
剑身堪堪刺进去小半,但准确地刺中了脏腑,无尽的血液争先恐后ʝƨɢ*地朝外奔流而出,地面很快被染红。
阿苗已是满口腥甜,但唇边仍是荡开一抹浅笑,令云笙有些毛骨悚然。
又是这种带着淡然的满足感,与记忆里的那抹笑重叠着。
她小心翼翼地扶住阿苗的腰背,看着源源不断的血液喷洒不断溅湿铺着白砖的地板,如雪地洒落的几点梅红,白得刺眼,红得透骨。
随着鲜血淋漓不止,云笙只觉体内旋有气流,密密麻麻的噬咬感在抓绕着她的心尖。
阿苗艰难地抬起手搭在云笙肩上,长指蓦然用力紧紧嵌入,她一开口嘴角血液又倾泻得更快了。
“切记不要忘了,还有,多加练习吧,咳咳!你要是连我都打不过那今后一个人可得当心了。”
借着抵在她肩上的手,阿苗几乎是虚躺在云笙怀里,她身体开始发冷,云笙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她身下传来的剧烈的颤抖。
她每咳一声都能牵动着本就严重受损的脏腑,到最后咳声几乎快要湮没于喉间。
阿苗靠在她怀里,神志模糊间又浮现出戚珩的身影,一袭青衫,细雨飘荡下入目是花迎檐角,廊下人翩翩。
来生再相见吧,她心道。
……
段流景赶到时,这里已是万籁俱寂,他推开门正欲闯入,忽地“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云笙立着,手里提一把渗有斑斑血迹的利剑,尖端还不住地淌着血珠,一滴滴落于地面。
“我带来的那个小东西已经被小郁带走了,他们先行回去了,不过小郁叮嘱我最好是来亲自带你回去。你这里处理好了吧?”
似是想起什么,段流景嗤笑一声,“对了,淮落说你的蛊毒他们已经想出好法子了,就等着你回去试验,不过他们各执一方说法不一,你怕是得多试几次。”
“不必了,蛊毒已经没了。”云笙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恍若被人剔去了魂骨,整个人都是魂不守舍的。
段流景见状长眉扬起,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干什么这么心不在焉的,你不想试那就不试,随他们闹去吧,过个两三天什么都忘了。”
拂面而来的风带着暖融融的温度,如檐下缠绵的雨丝柔柔地滴在云笙脸色。
她思绪已是混乱不堪,唇角缓缓浮现一抹惨笑:“师兄,我觉得我真的很没用。”
乍一听到这句话,段流景揉着发旋的手倏然僵住,他眸色微动,收回手静静等着她的后话。
细微的抽噎后,云笙顿了顿,继续道,“我好像每次都是要别人来救,小时候是楼主,长大后就是是师兄师姐。只要是那种稍微艰难些的任务交给我,我却总是完不成,尽给你们添乱。”
耳畔是微风的呼声,是鸟雀的啼鸣,但总是散不去的是叶枫那撕心裂肺的哭诉,是阿苗临终前最后的柔语。
庆幸的是,在外遇难她能被叶夫人所救,能让阿苗相助。
可这也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有多么无用,她不能总是依靠他人救济。
若是有朝一日风声大作雷雨将至,她却不能护住身边的亲人,到头来浑身零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散于世,那她活着又有何滋味。
段流景看着她愣了半晌,思索片刻随即笑弯了眼:“不就是想变强吗,你早说啊。”
他凑近云笙,神神秘秘道,“我这有本秘籍,你于师兄觊觎好久了万般诱惑我都没给他,现在我忍痛割爱将它交给你,你只需背得滚瓜烂熟再加以修炼,不消半月就能武功盖世震慑四方。”
云笙被他猝然打岔,心里有些复杂,面上却是在笑他:“那般金贵那你还是留着吧,给我没什么用处。”
段流景点了点她的额头,蹲下身和她的视线平行,一双轻佻的桃花眼里此刻盈满了认真:“好的身手又不是一蹴而成的,你也不必自怨自艾,武力稍弱又没人会笑话你,我们从未要求你名扬四海。”
他轻笑一声,俊朗的眉眼舒展开来:“我还是希望你更嚣张跋扈些,别这样苦着脸,和你一点也不配。”
渺远的微光落在长风之中,牧野漫漫,山峦重重。
心中那些磅礴肆意又隐晦难语的心绪似是被层层剥开,渐渐醉于风中,催生着心底那带着苦涩的细芽。
泪珠簌簌落下,云笙嘴角扯起笑,双眼微红地盯着他:“我再跋扈些怕是又会落人口舌了。”
“你尽管肆意妄为,反正没人敢嚼你口舌。”段流景抬手轻轻拭去她珠子似落个不停的眼泪,“别哭花眼了,你不是一向在意容颜的吗,我可告诉你等哭肿了那肯定会被楼里人笑话的,那我可拦不住。”
云笙破涕为笑,随手抹了一把脸,将泪水掸去后扯着他的袖子朝前走去。
日过西沉,淡金色的光坠落在人间,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原野寂寂唯余芦笙散在天地。
室内血流成河,暗沉的红色在夕阳余晖下倒显出别样的光辉,阿苗倒在血泊之中,阖眼睡去,像是做了一场昏沉的梦。
第二十七章
◎被迫陪练◎
小院里的槐树枝头绑着的红色丝带不住地和着南风飞扬, 缀满梢头的槐花散落一地,远远望去像是铺着一层雪白毛毯。
飘散的白色花串斜飞入室, 阁楼中央的小案几上平铺着一张空旷的白纸, 于奂挽起袖子提笔寥寥勾勒了几笔。
他正冥思苦想着该如何构思这张大作,偶一抬头却见云笙浑浑噩噩地从小楼下来,眼底下乌青分外明显, 脸色也是憔悴不堪。
于奂握着笔的手停滞于空中, 有些诧异地投去目光:“你这是怎么回事?昨晚是做贼了还是夜会情人了?”
此言一出,远处捣鼓药材神色恹恹的林长青顿时竖起耳朵,倦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什么夜会情人?云师姐和谁偷情了?”
“什么偷情!林长青你再乱说我真就扇你了!”淮落重重地抵了下他的手臂,林长青稍没注意,捣鼓的木槌一下落了空,直直朝他手背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林长青的手瞬间变得红肿。
他痛呼一声, 忿忿不平地瞪了淮洛一眼。
淮落偷笑着, 不管他如何觑自己,仍旧悠然自得地调理新药方。
她眼珠子转了几圈似是灵光一闪,又急匆匆地跑到云笙身旁,在她耳畔低声问道:“师姐你和谁夜会了?长的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战况如何啊?”
淮落越说越起劲, 眼里亮晶晶的一片,满是好奇和期待。
云笙:“……”
她轻咳了几声,淮洛顿时正了正色,开始义愤填膺地斥责林长青:“师姐和我澄清了, 这完全就是诽谤!我就说师姐不会做出这种事, 林长青你整天就知道瞎想!”
林长青眼皮子开始不住地跳动, 他左眉高高扬起, 心道他明明看见云师姐只是干咳了几声连嘴皮子都没动,那她又是如何澄清的?靠意念传递吗?
他十分冤枉:“不是,这又不是我先说的,明明是于师兄起的头!”
于奂见火开始燃到自己身上,非常有眼力见地选择保持沉默。
云笙长袖一挥道:“别乱想,就是没睡好而已。”
这时,楼阁长阶上又传来声响,段流景堪堪握着折扇,眼底倦意蔓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碰巧的是,他眼底也是乌青一片,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一反常态的毫无精气神。
林长青觉得有些稀奇,眼底带着戏谑:“段师兄你也睡得不好?”
什么叫他也?段流景抬起眸子扫视了他们几眼,最后目光定格在正在打哈欠的云笙身上。
可能是他目光过于灼热,云笙原本半睁半闭几乎快要阖上的眼忽地就全然睁开,撞入段流景那带着强烈谴责的眸子。
她抬起手刮了刮颌面,神色窘然。
这事还得从昨晚道起。
入了楼后,段流景果真将那本所谓于师兄觊觎良久的秘籍送了过来,并拍着她的肩让她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必然会有大作为。
云笙面色坚定地点头,表示自己不会辜负他的厚望,随后一溜烟地蹿进房开始迫不及待地翻看。
莫约有半柱香的时刻过去了,云笙已经深深陷进这本秘籍之中,再之后她俨然忘却了时间飞逝,只目不转睛地用手比划着上面的招数。
这是一本与剑术有关的秘籍,每一招都是剑光如雪气势如虹,只可惜这秘籍开头便白纸黑字赫然点出与他人切磋最能有所提升。
她想了许久,最后决定去找段流景。
一轮还未落下的弯月悬在夜空,亮澄澄地投在暗绿之上,于这深夜中略显苍冷,几颗不甚清晰的星子光芒散尽,被大片云雾遮掩。
段流景躺在榻上正睡得香甜,倏而眼前闪着一丝亮光,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睁开一条缝,依稀可见那飘摇不定的烛光在桌上冒着星火。
这下他完全惊醒了,却见桌前坐着一位女子,身着绛紫色洒金锦ʝƨɢ*衣,乌发散在背后,只微微嵌了一只白玉发簪,背影看着分外眼熟。
见身后有动静,女子转过身来托着腮朝他狡黠一笑。
“云笙你疯了吗?跑到我房里做什么?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他身下蓦然冒出一身冷汗,盯着她那温和的笑心下只觉得毛骨悚然。
借着烛火观望背影,段流景早就一眼看出来了,但他始终心怀侥幸觉得自家师妹应该不会如此奇葩,深更半夜跑男人房里坐着。
可这张脸确是又带给他一次不小的冲击。
她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
他抬头扫了外面一眼,清光晓晓追逐着天边月,夜色还是暗沉沉的。
“知道啊,现在是寅时。师兄,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你才能陪我练习切磋了。”她扳着手指头,一脸信誓旦旦。
段流景:“……”
“你怎么进来的?”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幅场景在他看来更是无比诡异。
云笙几乎脱口而出,“你不是从来不锁门的吗,我直接就推门而入了。”
段流景简直要拊掌而笑了,他拍了一把脑门后发现自家师妹仍旧笑靥如花地望着他,心下顿时浮现着千万种情绪。
云笙:“师兄,勤能补拙,我深谙这个道理。你是引领我重新修习的第一人,我只能先来找你试试水嘛。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可你也不必这么早来吧?闻鸡起舞都还是听到鸡鸣之后才起身的!
他面色复杂地打量了她许久,见她虽是带着笑意,但眸子里流露的认真不容忽视,再结合今日云笙那一席话,他思虑了许久才手一挥没好气道:“出去,我更衣。”
“那我在庭院等师兄!”她连蹦带跳地出了门,走之前还不忘贴心地替师兄阖上门。
摇曳的烛火亦是隐隐绰绰的,段流景闭了闭眼,觉得眼前这一切依旧不甚真切。
他重新再看了眼窗前夜色,正扯过一旁整齐叠放的外衣时,门又被推开,“你一定不要忘了!”
语毕,门又被重重地合了上去,砰然作响。
段流景拿着外裳的手一顿,扶着额头,颇有些无奈地开始更衣洗漱。
半边朗月当空,庭院里是数道剑影流光交会,遍地的白花被翻卷于半空,如灯盏被打翻后遽然蹿动的火光,洋洋洒洒地顺着溯光流动。
扇尖凝动将剑意挥散,云笙着急躲闪,一个踉跄下发髻插着的玉簪滑落,坠地时鸣出一声脆响。
段流景收回折扇,回眸看她:“还是不太熟稔,须得多加练习。”
云笙拾起地上那根簪子,温软的玉面头已生出一道细长的裂痕,镶嵌于上头琥珀里也布着一条痕。
天光渐亮,那轮弯月几乎消弭于灰扑扑的幕子里,适才被打斗挑起的气流盘旋于空中,不断上升的热度沿着白墙四处飘散。
“继续。”云笙握着剑,一足朝后移去,一手拂过泛着寒光的剑身,心下那点好胜心已被这热度点燃。
又是流光翩跹长风席卷,迎着朝阳的光芒,云笙额角冒着薄汗,她伸出手一把抹去,整个人也是气喘吁吁。
段流景抬眸看了看早已破晓的天色,手一挥道:“就这样的,咱们趁现在还早着赶紧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云笙捋了捋有些凌乱的长发,无声地盯着他。
“你和我打没用的,你也知道我们实力相差可不是一点点,况且我也不是练剑的啊。要我说,你就该去找小郁,正好你们两都是修习剑道一术,正好可以博弈一番。”
他抬起脚转身就走,几步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段流景转过身补充了几句:“记住,一定要在半夜去找他,最好也是寅时,师兄敢打赌那个时候他想和你切磋的心情会极为强烈。”
说完,他一展折扇轻摇着,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既然这个艰巨的任务被传给了郁师弟,那再受些和师兄同样的苦楚也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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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切磋了整整一早?”于奂睁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啊,居然是这样的,你们居然就只是练剑?”林长青低叹了一声,神色中还流露出些许失望。
淮洛白了他一眼,“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不要老把你那点花花心肠带到别人身上。”
林长青朝她扮了个鬼脸,随后凑到云笙耳边:“师姐,我这有一药方吃了可使你实力大增,要不要试试?简直就是物美价廉,用过的都赞不绝口。”
云笙不明所以地打量着他,“都有谁用过?”
“这不好透露,毕竟大家都是想偷偷修炼好一鸣惊人,贸然说出名字我怕伤了他们的自尊。”林长青脸色颇有些为难,看着倒是煞有介事。